011.沈歡娘（下）

水漾沒有想到今日里看起來冷艷不近人情的江夫人昔日竟如此善良單純。這樣的人誰能不愛呢，而如今的她是在經受過怎樣的人世浮華后褪去女子的天真和單純，變得讓人看一眼都頓生寒意。

她繼續述說著那個似乎一想起就很愉快的故事，眼裡的光彩看得水漾都著了迷。

三日之後，他的身體不再無力，連腿腳走起來都利索了些。他害怕爹娘找不到他著急，便急著向她告辭回家。那日沈家的的小木屋外像是比以往熱鬧了些，聚集了很多人。他不知道沈家是出了什麼事，但是看那些圍觀的人臉上都是笑意，想來不是什麼壞事。為防止被人看到，他只好躲在木屋裡，等人群散去，在不動聲色的離開。

半晌，小木屋的門被推開了，她端著比以往豐盛了許多的飯菜進來。眼睛卻是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怎麼了？」他問。

「大姐，，，，，，，」

他：「？？？？？？？」

「大姐今天嫁人！」

「哦——！」他輕笑出聲，「嫁人可是喜事，你難過個什麼勁？」

忽然，她的眼珠像是水豌豆似的一顆顆吧嗒吧嗒的落下。不知何時起，他變的見不過她傷心，輕聲安慰她「傻孩子，女孩子長大遲早是要嫁人的，不能因為你捨不得你大姐就不嫁人了吧」

「為什麼都要嫁人，大姐長得那麼漂亮，卻嫁給一個比阿爹還老的人，阿爹是高興了，可是大姐卻哭了！我不要嫁人，我以後長大了也。。。。也不嫁，變老了也不嫁，反正我就是不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她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

那副可憐的小模樣叫他好生心疼，他張開臂膀抱著她哭得不能自已的身體安慰著，「不哭了，歡娘不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哈，等歡娘長大了哥哥來娶你好不好！」他半是認真半是哄的說道，自己都不知道這話說的是真是假。

「真的嗎？」她忽然抬起哭的滿臉淚痕的臉認真的問道。

「額~~那歡娘喜不喜歡哥哥呢？」

「喜歡！」彼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毫不猶豫的喊出這句話。她只是在衡量嫁給兔子哥哥比嫁給老爺爺要好的多。

「那就好，歡娘以後嫁的啊就是自己喜歡的人了！」

「兔子哥哥你說話要算數啊，你長得了一定要來娶我，千萬別讓我嫁給老爺爺了！」

「算話！我們勾手蓋印就一百年不許變了！」

「可是你最終也沒能嫁給他！！為什麼呢？」水漾感傷的問。她漸漸的為著故事中的兩個人的分分合合時而歡喜時而感傷。看著如今的江夫人眉眼濃麗，卻了無生趣。(本章節由網友上傳&nb)十八歲，即使是已嫁做人婦，也是絢爛如花生機勃勃的年齡。而她更像是一個美艷動人的木偶，忍受著別人的操控，卻啞然無聲。

江夫人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從小便嚷嚷著只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是最後卻還是做了違心的事，到底是命運弄人啊！」

正說著，江平派下人送來了兩顆經工匠加工后的珍珠項圈。水漾懊惱死了，這該死的江平，說了不要不要，還要送過來，還偏趕在這樣的時候送了過來。畢竟將這上好的貨送給了自己而沒有送給是枕邊人江夫人，水漾怕她生氣，想解釋什麼，卻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她淡然一笑，對著那兩顆稀有的珍珠露出鄙夷的神色，水漾以為自己看錯了。在她說出那幾個字后，她確信了自己沒看錯，「我，不，稀，罕！」

她素手纖纖，解開自己的衣領，盡也是項圈，在哪個項圈竟現眼前的時候，水漾咋舌了起來，那個項圈上也鑲著一顆珍珠，只比雞蛋稍小一點，拿江平送來的那兩顆過來與江夫人的這顆擺在一起，實在是相形見絀，如果說那兩顆珍珠能在日光下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那麼這顆本身就是自發光體，它看起來像是一顆生命。那麼的生動，叫人難以移去目光，這樣的珍珠說是價值連城也絕不為過。

「這個，也是江公子送給你的？」

「哼！」她冷笑，「他送的你以為我會稀罕戴在身上嗎？」

江夫人這樣一說，水漾就明白了，「那是，，顧重霄？」

她輕輕的點首默認

「可是。。。可是，他只是一個大夫怎麼會有這樣好的東西！」水漾疑惑道。

「那是——他用命換來的！」她說。

他們的婚事是訂在端陽節之後的七天，自從那日相認以後，他們便時常見面，坐在一起回憶過去，他說他離開她之後去跟了個醫術高明的師傅四處行醫，她告訴他她身邊發生的好笑的事。他們背靠背坐在海邊，海風徐徐將他們送進了夢中，她夢見她為他生了幾個孩子，他夢見他出診會來，她做好飯菜坐在門口等他。一切都那麼美好，忽然走來幾個行人打破了兩人的美夢，那些行人竊竊私語，他耳朵靈敏，聽的真切。

「你看到右邊那塊礁石了嗎，就是那兒，我聽人說，那底下有一個大蚌，那蚌一張口，你猜有什麼？？？？」

「。。。。。。。。。」

「誒喲，雞蛋那麼大的珍珠！」

「不是吧，這麼大，你知道你幹嘛不去撈，撈到了那可就發大財了！」

「喲，那我可不敢，我也是聽東村的人說的，他們那有兩個人下去撈結果都淹死了，知道的人都說那下頭有急流，現在都沒人打那主意！」

「是啊，發那財那不是不要命嗎！」

那幾個人走遠了后，他對著那片海域望出了神。

她說：「幹嘛？你不會是想去撈吧？」

他會過神來笑了，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沒有！」

「沒有就最好了，你還要留命和我廝守終生呢！」

她原以為一切會按照計劃計劃進行，原以為七日後她就會成為他的新娘，日日與他朝夕相對耳鬢廝磨，然後再出現夢裡那樣的事——為他生一雙兒女，廝守終生。想的再好，卻最終敵不過命運的作弄。

因著是嫁給顧家這種體面的人家，阿娘特意帶她去集市買了布匹，找了裁縫為她做嫁衣，她在去裁縫鋪試嫁衣的那日遇到了江平。

她不知道當她在寬衣的銅鏡前歡喜的轉圈時，門外那個男人足足看了她有半晌功夫，不知道就在那日她的命運之輪與她原先設定的路線越走越偏。

江平前來提親是她將要結婚的前三日所發生的事，沈家人很是意外，沈家幺女即將要嫁給南城顧掌柜家的兒子這事在鄰里之間已經不是生口話題了。怎麼還有人在這檔口上門來提親。

不過所來的媒人領著幾個家僕所帶來的物什豐富，有幾口大箱子，阿爹也不敢怠慢。

在來人說命是前任都大夫的世子之後，阿爹心裡捏了一把汗，一來，他願以為攀上顧家這門親事已是三身有幸了，沒有料到連江世子都看上了自己女兒。二來，他與顧家這門親事已成定局，只能默默惋惜了自己沒有那個福分了。

「您能代江公子像小女提親實在是小女幾世修來的福分，只怪小女福薄，早已和城南賣葯財的顧掌柜家結了親！還請您回去告知江公子情況。」

「誒喲，這事啊，江公子早就打聽過了，你們家的女兒那個好福氣啊，不知得叫饒安城多少姑娘羨煞呢，江公子不僅不介意，他為了免了你們的顧慮，還大費周折，花了不少銀子和人情面呢，最後說服了顧掌柜退親呢！」

「當真!只是不知我歡娘嫁過去是做幾房妾侍？」

「什麼幾房妾侍啊，人家江公子還沒娶親呢，人家說了，你女兒嫁過去就是做正房嫡妻的！」

「什麼？？？？」沈父做夢都沒想到，這樣的好事會輪到他，饒安城誰不知道，江家因其父曾為靜雨公主立過功，江父死後靜雨公子向大王請封，給了江家公子世襲大夫職位，由胡都管暫掌都大夫，只待江平到弱冠之齡便能受封。他家幾代貧民，沒想到如今居然能和官家結了親，跟何況這是個世襲職位，若是女兒真的能嫁給江平做妻房，他日所出嫡子也是士大夫之銜，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想到這兒，沈父興奮的不能自已。

「你回去告訴江公子，這門親事，我應了！」

「你就這樣嫁給江平了！」水漾瞠大眼睛，對於這樣驟變的結局，不敢相信，儘管她是知道了，也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昔日的沈歡娘已然變成如今的江夫人了。

「當阿爹這樣告訴我的時我很詫異，我連江平是誰都不知道，他就在我一切即將要圓滿的時候硬生生的插入我的生活，然而我更不會相信的是他就這樣將我拱手相讓與他人！！」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在向阿爹苦苦哀求想撤了與江家的婚事無果之後，她決定去顧家討一個說法，可是她沒有見到顧重霄，顧掌柜像見到瘟神一樣躲著她，顧夫人更是手無足措不敢抬頭直視她那雙哀怨的眼神。

「沈姑娘，就當是我們顧家欠了你的，今日是江世子看上了你，我顧家小廟沒法容下你這尊大佛！」

「顧重宵呢，我要見他！」

「犬子自知和姑娘你緣份已盡，便沒有必要在多見，省的多生事端！姑娘還是請回吧！」

「今日他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便不會離開！」她一字一字，語氣執拗。

顧家大門緊閉的那一刻，傳來一陣響烈的撞擊聲，不知為何，她捂緊了胸口，她總覺的那是從她心裡發出來的聲響。

初夏時的天，就像人臉似的，說變就變。方才烈日當空，此刻便烏雲壓頂了。額角的汗順著發梢滴如泥水！她咬著嘴唇，看不到背後議論紛紛的人群，死死的盯著顧家的大門。忽然天邊響起一陣驚雷聲，狂風驟起，雨水傾盆。看人鬧的人群此時也紛紛往家趕，她站在顧家大門前的腳步卻分步未挪。因炎熱臉色變的赤紅的她此刻迎著雨水的清冷變的慘白。

雨勢凌厲，濕透的衣服此刻貼緊了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感到寒冷正一陣一陣的浸入她骨，刺入她的心。顧家大門卻依舊紋絲不動。

恍然間，她哭了，無聲。她不想認輸，滾出來的淚水至少可以用雨水掩飾過去，而若哭出聲響，，，只怕自己的心承受不了。

顧重宵，顧重宵他不會捨得看她受這樣的苦的！不會！顧重宵他比誰都要心疼她！他見到自己這樣，非要戳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後是一陣心疼的責罵！

她神思恍惚，朦朧間，她像是看到了門推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傻丫頭，這種天氣站外面，你不要命啦！」

「轟——！」一陣劈天的驚雷后，震的她一個激靈，雨水雖然模糊了視線，卻能看清，門依舊是緊閉的門，她終於認清現實。

「顧重宵，，，顧重宵你在哪呢！」心力交瘁的她最終昏倒在滂沱的大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