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後事

新曆1334年10月10日，上去六點。

程安在聯邦醒來的第一個早晨，是在一片難以抵擋的嘈雜和深秋的寒露中度過的。

樓下有女人打小孩的哭聲，窗外的販子推着他的小車高聲叫賣；間隔有男人打牌，對面一層有個寡婦邊洗頭邊唱歌，唱得五音不全到處跑調；鼻尖縈繞着不知誰家做早餐的麥香味。

他們活得很貧窮，也很滋潤，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程安只覺得他們吵鬧。

他屢次想要起床，但都在手伸出被窩外時，凍得一哆嗦，收了回來。

昨天夜裏，程安迫於無奈去附近的麵包房買了糕點作為晚餐，實在是極其之不抗餓，以至於今早的他饑寒交迫，恨不能就此長在床上。

奈何房門咚咚咚得響了有足足三分鐘，催命一般，不依不撓。

終於，程安被逼的無奈，猛得掀開了被子。

「唉！誰啊？！」

伴隨着他問句一起出現的，是眼前的一串文字。

【時停模擬器】：獲得了10點生存指數。

提示：每活過一天，次日的上午六點，你將獲得一次生存指數，數量與你的超凡能力有關。

每天送一次？不，確切說，每多活一天，就送一次，生存指數，名字還挺貼合……

程安咧了咧嘴，一邊起來穿衣服，一邊看了下自己的生存指數餘額。

11點。

「生存指數10點以上，如果死亡，我可以消耗10點直接重啟，把時間倒流十分鐘！

「每天會送10點啊，看這模擬器的描述，如果我成為超凡者，實力越強，就會獲得更多？」

可惜的是，這個模擬器雖然看着挺智能，但並不十分人性化。

比如程安就找不到「新手使用說明書」，不知道具體會有什麼變化。

當然，這也無傷大雅了。

終於，當原本溫和的「咚咚」敲門聲，變成頗為暴躁的「砰砰」聲后，程安洗漱完畢了。

他離門保持一米距離，打開門后，發現訪客是這棟樓的房東奧斯曼先生，以及他的妻子多莉太太。

他們今天是夫妻倆一起前來，打扮還挺正式，老奧斯曼穿了一身很舊，但很挺的正裝，多莉太太也穿着一身頗為隆重的白色長裙。

除此之外，這對老年夫妻還都手捧鮮花。

「早上好，羅傑！我們從執法官那兒得到了維克多和希里的死訊，這真是個令人悲傷的消息，他們是那樣花兒一般的年紀，希望你能節哀順變。」

多莉太太誠懇地遞上鮮花。

「謝謝關心，我已經好多了，裏面請坐，等我燒壺熱水。」程安道謝。

他心中略微有些驚訝，確實沒想到，家裏出事後，第一個來探望的，居然是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好觀感的房東夫妻。

然而，多莉太太看了看丈夫，嘴唇囁嚅著說道：「坐就不用了，這個……」

後者則是臉色不太自然地看了看屋子裏面，身體頗為僵硬，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嗯？

程安疑惑。

看來是不想進停著死人的房間，覺得晦氣？

不對啊，如果覺得晦氣，完全可以不用來啊，大家非親非故的……額。

突然，程安腦子裏想到某種可能，再看了看房東的表情，頓時心中瞭然。

無事不登門，這怕不是因為房子從此成了凶宅，擔心後續租不出去吧？

他啞然失笑，

語氣平和地說道：「請你們放心，這個屋子我會繼續租用，只是我接下來也有很多困難，所以…」

房東夫婦明顯表情一松，多莉太太趕緊道：「我們可以將租金下調一成。」

「好的，沒問題。」程安笑了笑，大丈夫不拘小節。

老奧斯曼臉色恢復了很多，差點「笑着」說話，好在及時反應過來，悲傷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後面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告訴我們，我們一定儘力。」

「謝謝，你們真是熱心腸的房東。」

程安客套了一句，目送他們離開。

其實，就算奧斯曼夫婦不來，他也不會搬走的。

在外面住旅館可比租房貴多了，總不可能去住橋洞吧？

至少短期內，他不會考慮離開這個條件還算不錯，至少住的還算舒服的房子。

接下來，早餐吃了兩片麵包加白水，隨便應付了一下后，程安就拿着西蒙簽字的單子，去了治安管理所。

今天要為兄妹兩下葬找喪葬社了，靠家裏那點現金肯定是不夠的。

故地重遊，接待程安的，很巧也是昨天那位女警。

程安本來有些擔心，領取撫恤金是不是會被拖着遲遲不支付。

好在，或許是因為聯邦官方辦事效率高，也或許是機械教會中級神官的面子比想像中要大。

總之，時間還不到中午，相應的手續就已經全部辦完，他成功領取到了兩萬銅幣的死亡撫恤金。

中途也沒有遭到任何的刻意刁難。

這些錢裝在一個信封里，也不厚，都是銀幣面值的紙鈔，二十張而已，程安仔細數過。

在聯邦，最大面值的紙鈔是100銀幣，相當於價值1萬銅幣。

這也剛好相當於一枚制式金幣的價值。

之後，程安則是依靠鄰居介紹，找了一家殯儀館，在聯邦，殯儀館屬於官方機構，它負責了從屍體處理到下葬等等全部的內容。

這家殯儀館距離租住的公寓樓不遠，就在西區一片工業街到底，背靠一座小山，山上就是墓園。

「兩位死者？你想要什麼樣的喪葬風格？」

負責接待的是頭頂發亮的中年人。

程安問道：「具體有哪些套餐？」

中年人拿出一塊油紙板，詳細地介紹道：

「殯儀館提供免費焚化服務，但骨灰盒需要另外出錢買，價格便宜的幾十，貴的也就幾百。

「一千銅幣，你的家人將額外擁有自己的靈牌，有專門的匠人鐫刻；

「三千，他們可以擁有一個墓地，當然僅限於一個能夠存放骨灰盒的格子。

「一萬以上，他們將擁有獨立的墳墓，以及質量很好的墓碑，並且在火化前，我們會組織教會的信徒為他們舉行禱告，至於選擇哪個教會，則根據死者的信仰，你們來定。

「如果不想火化，想要土葬，我們也有專業的安魂師，入殮師，會舉行相應的葬禮；你還可以挑選規格不等，價格也不等的棺材，這個整體下來，開銷會在十萬以上。

」先生，你想選擇哪一種？」

額……

程安聽得有些驚訝。

他死過的次數不止一次，但給人辦後事還是頭一回，卻不知道，原來下葬還有這麼多門道。

畢竟，在他原本的理念里，下葬=火葬=把人燒成灰找個地方埋下去=幾乎不要錢。

所以，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選項？

分析各種選項需要的花費，結合自己目前的經濟實力后，程安頗為艱難地開口道：「那就不……一千……不，三千的吧，這個也有靈牌的吧？」

「有的，先生。」

「那就這個了。」

程安咬了咬牙，選擇了自己能夠承擔得起的最高規格葬禮。

殯儀館的工作效率很高，程安交了錢，提供了相應的資料和證明后，下午就見到了哥哥妹妹的骨灰盒。

「需要在靈牌上刻別的東西嗎？」殯儀館負責人問道。

為了提高殯儀館的競爭力，他們提供特殊服務，比如可以接受在靈牌上，除了基本的身份信息外，也鐫刻一句墓誌銘。

這原本是只有選擇一萬銅幣以上套餐的人才能享受的，畢竟，墓誌銘一般總是要刻在墓碑上的。

只不過他們這樣做，對那些沒有多少錢的家庭來說，顯得更加人性化而已。

面對詢問，程安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就刻幾名字個字吧。

「程平之墓，

「程雨之墓。」

「好的，就這些嗎？」中年人問道。

「不，再加一句，程安之墓。」

「可以，套餐本身的費用，合上骨灰盒，總計開銷，6400銅幣。」

「……知道了。」

……

午後的陽光下，程安站在墓園，目送著墓地工人幫忙下葬這對兄妹。

等工人離開后，他脫下帽子，深深彎下腰，一躬到底：

「希望你們一路走好。」

走出殯儀館，程安莫名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輕了許多。

等了會兒公交車，準備回去。

這時，程安卻看到有個身材極其魁梧，甚至可以稱之為龐大的胖子，走進車站，一見到他，此人愣了下。。

這赫然是他在橡膠廠里認識的一個工人。

見到程安后，這名工人咧嘴笑道：「羅傑？你在這啊，廠長讓我看到了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班？」

還好，暫時吃飯的飯碗沒丟……

程安抿了抿髮乾的嘴唇，說道：「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