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人生之路

第38章----人生之路

117、劉貴生承受不住喪子之痛,急火攻身,一時昏厥,工廠來人,分兩撥行事,一組處理老二的後事,一組和劉亞明護送劉貴生去醫院。劉貴生在醫院經搶救清醒過來。醫院給他做了全身檢查,這一檢查,發現他身體出了大毛病,肺癌晚期,把他放在腫瘤病室住院治療。他住進病室,旁邊的病友,有輕聲呻吟的,有痛苦哀嚎的,這情景,讓他心裏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久的一天,他將面臨他們一樣的狀況,一樣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掙扎在痛苦的煎熬之中。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是勞動,是奉獻,是家庭。兒時的天真,少年的理想,青年的努力,現實風雨的殘酷洗禮,讓人磨滅初期的奮鬥目標。生活是江河湖海,時而平靜如鏡,時而波濤洶湧,人是一葉扁舟,在這水面上飄渡,有時一帆風順,有時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出生是一個人生命的啟航,結束是一個人生命漂游的終點。出生每個人的經歷都一樣,都從那一處黑暗狹窄的宮殿掙扎著來到這片無限廣袤的光明世界,生命的結束對每個人卻有着千差萬別的方式,有人在幸福安詳中閉目睡去,有人在煎熬中睜著雙眼痛苦地離去。每個人都有着生的回憶,死的牽掛。每個人對生命都有着無限的想像和寄託,佛教的生死輪迴,觀音的聖水,能超度亡靈起死回生;道教的五行八卦,生死相剋,太上老君的仙丹能讓人長生不老福壽萬年。可惜,這人世間上至帝皇將相,下至平頭百姓,誰也沒有得到過觀音的聖水,誰也沒能得到太上老君的仙丹,都得生老病死,都得回歸自然。他想着自己罹患絕疾,多則一年半載,少則一月兩月,就要離開這個光明的世界。早上隔壁病室里的一個病人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親人的呼喚聲中去了天堂,去了極樂世界。一個病友自言自語說着,走了好,走了好,走了一了百了。他聽了,更是思緒萬千,一肚子的牽掛,老大大學還沒結業,女兒還在高中,自己這麼走了,妻子能挑起這份責任嗎?妻子要是不能挑起這份責任,老大的學業,女兒的學業都得半途而廢,想到這裏,心裏不斷地追問自己,怎麼辦?怎麼辦呢?

陪護劉貴生的張師傅回了車間,車間安排我去醫院臨時護理。我走到醫院,走廊上穿着白色藍條服裝的住院病號,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在走廊上來回走動,給人一種緊張陰冷的氣氛,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我走進劉貴生的住院病室,三張病床,他靠里窗戶邊,只見他兩眼淚水閃爍,望着我久久不語。

「老兄,好些了嗎?」

「老弟,我這病,病入膏肓,是絕症,沒得救的。」

「不會的,會好起來的,現在的醫藥發達,不會有事的。」

「老弟,你不要安慰我,我什麼都明白,這是腫瘤室,是收治癌症病人的地方。」

「沒關係的,腫瘤有良性的,有惡性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會治好的。」

「唉!千種病萬種病,我怎麼就得了這種病?」

「人吃五穀生百病,你不想多了,不想複雜了,放寬心,安心配合醫生的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怎麼這個時候得這個病呢?老天再給我三年時間,我就滿足了,我就安然冥目了!」

「老兄,老兄,不能悲觀,要樂觀,要有信心,不能說活三年就滿足,應該說再活三十年才滿足,走得才舒坦,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對治療疾病是很有幫助的。」

「老弟,

醫生能治好我的這個病嗎?不可能的。唉!人這一生哪,有時覺得過得很慢,有時覺得過得很快,今天,我突然覺得好短。」

「老兄,想些開心事,想着天上的太陽紅通通,想着池塘里的螺螄跟螞蟻窩裏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怎麼也摸不完。」

「老弟,我想,我想,想像的東西都是美好的。藍天白雲,晴朗的天空,初升的朝陽,可惜,只是掛在天空中的一幅美麗的畫卷,可望而不可及,那麼遙遠!」

「不!老兄,這美好的一天,不是畫卷,是現實。你看,你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就能享受到這副美麗畫卷的無限風光。」

「老弟,你看見的是今天,我想着的是明天。」

醫院醫生匯診,要對劉貴生進行手術治療。工廠給住院病人前期的那點住院費微不足道,病人後期的醫藥費只有拖欠,工廠在這家醫院已經拖欠醫院不少的醫藥費,這種現象多了,醫院不堪重負,後來,工廠沒錢支付醫療費的病人,醫院一律不給後期治療。劉貴生在醫院的治療面臨資金難題,他若沒錢支付給醫院,醫院將終止他的後期治療。

龍花處理好了老二的後事,來到醫院,知道丈夫身患絕疾,更是悲傷不已。老大從學校回來看望父母。他已是大二學生了。老大長得像母親,雖然高大,臉型不太好看,腮幫有點胖。他非常懂事,安慰母親不要難過。

「媽,家遇不幸,你一定要忍住悲痛,把心放寬點,傷心過度,會氣壞身體。」

「兒子,你弟弟這樣走了,你爸爸躺在醫院,怎麼辦,我怎麼辦呢?」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手拿着老二遺像的相框,一手不時用手掌抹著相框的鏡面,好像老二活過來似的,「你看,你弟弟笑了!」

「媽,人死不能復生。」老大安慰母親,「弟弟走得光榮,沒給你們丟臉,你就當他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以後,我和妹妹將來會很好地孝敬你和爸爸的。」

「兒子,你爸爸還躺在醫院裏,眼下這關怎麼過喲?」

「媽,困難是暫時的,我們一家齊心合力,一定能度過難關。經濟上一時周轉不過來,跟別人借點,我來還。我畢業出來,找個工作,妹妹以後的學費、生活費,都由我來承擔,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媽,我會好好學習的,將來跟哥哥一樣考上大學,為家裏爭光。」老三說。

龍花聽了老大和女兒說的,心裏寬心許多。她帶着兒子和女兒去醫院看望丈夫。

劉貴生望着兒子和女兒真有說不出的千言萬語,兒子的將來肯定比自己強,肯定比自己有出息,女兒學習成績很好,也是上大學的料子,可惜自己看不見將來,自己不能幫他們完成學業。自己這病要治好是不可能的,前麵廠里的一個副廠長,一個幹部的妻子都得的這個病,花費工廠幾十萬都沒能挽救生命,都開了追悼會。自己怎麼得了這種治不好的病,人財兩空的病?

「大山,父親這病很嚴重,以後這個家的擔子你和妹妹要為你們媽媽多分擔一些。」

「爸,你就放心治病,經濟上的事就交給我了。我在學校搞勤工儉學,在校外做家教,收入還可以。我和妹妹上學的費用不要你惦記擔心,家裏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看,你的工資每月才百多塊錢,我一出來就有兩千多,是你的十多倍。」

「這就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區別。」劉貴生久違地笑了。他好像看見了希望,看見了明天初升的太陽,彷彿看見兒子手裏握著一沓厚厚的嶄新的藍色的紅色的百元鈔票在他面前舞動。他拉過兒子和女兒的手久久握著,不願鬆開,好像一種離別、永遠離別的感覺。

車間通知我回車間,劉貴生由龍花單獨護理。醫院告知龍花要交錢,以便進行下一步治療。龍花去廠財務科要錢,來到廠辦大樓,她從未踏足這裏半步,這地方對她來說很陌生,她這瞄那問找到財務科,裏面坐了幾個男男女女,都無所事事地在家長里短談笑風生。她向一個年青姑娘打聽怎麼報賬和支取醫藥費,姑娘告訴她去找科長。她找到科長辦公室,推開門進去。

「科長,我家老公在二醫院住院,需要一筆錢,麻煩你批示一下?」

「這個這個,你們家裏先墊著,廠里眼下沒錢。」

「我家老公的病特殊,需要手術,醫院要我先交兩萬費用,我家裏哪來這麼多錢呢?」

「這個沒辦法,廠里職工還有兩個住在醫院,也來要過錢,廠里目前財政困難,拿不出這個錢,他們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的。」

「科長,我們家太困難了,你就幫幫忙,批一點錢給我。」

「廠里的情況你們都是知道的,這兩個月的職工工資都不知道在哪兒,哪來的錢給你們治病?大家都是這樣的,治病的費用你們自己先墊著,工廠形勢好了,都會給你們報銷的。」

「科長,沒錢,醫院就不給我老公手術,你們難道見死不救嗎?」

「師傅,話不能這麼說,別說是工廠,就是個人來說,也不可能見死不救是不是?這都是沒辦法,這麼大的一家工廠,我們財務賬上都沒得兩千塊錢,明天有人去出差,要支差旅費,工廠要進材料,外面消售的產品又收不回錢,困難哪!你們小家裏有小家的難處,工廠也有工廠的困難!大家相互理解。」

「科長,給想想辦法。我家老公要手術,等著錢用。你不是說還有兩千嘛,先支些給我,解決我眼下的實際困難。」

「這個這個,不行!現在財務支出兩百塊錢就要廠長批字。」

「那我去找廠長。」

「廠長今天不在家,明天才回。」

龍花在財務科沒弄到錢,回到家,手足無措,怎麼辦?醫生說這病不能耽擱,越早手術越好。她坐在客廳里抽抽噓噓哭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麼一筆大錢,工廠不出面解決,她自己哪怕借遍全部親戚朋友也不可能籌集到這麼多錢。我怎麼這麼倒霉呢?去找廠長,廠長是誰?姓什麼?這人好說話嗎?她想到找我打聽,她拿起臉帕洗掉臉上的淚痕,對着鏡子照了照,梳理一番頭髮,她不想讓別人看着她那副可憐兮兮落魄的樣子。

大文考上了高中,還是市一中,這對於我們來說,跟中了頭彩一樣高興。沒高興幾天,楊平履行自己的諾言,要從家裏搬出去獨居。她在家裏收拾衣褲放進行李箱裏,坐在床沿上雙眼淚汪汪的,不知是在悔恨自己的不當行為還是怨天尤人,不時掏出手絹揩著流出的淚水。

「你幹什麼呢?回家探親?母親的病嚴重了嗎?」我推開門撞見。

「媽的病好了。她有妹妹在家照顧,無須我擔心。」她立刻鎮定下來。

「那你這是幹什麼?收拾東西,要出差嗎?」

「兒子已經考了,我得離開這裏。」

「我們就這樣過不是很好嗎?」

「不!我說的話一定要做到。」

「那你留在家帶着兒子過,我搬出去!」

「我出去,我在外面生活比你方便一些。」

「你找到合適的優秀男人了?」

「目前還沒有。」

「那你去哪兒呢?一個女人在外獨居,不方便。」

「我在廠區那邊找到了房子,我的生活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非得要離開這個家,我那麼使你討厭嗎?」

「不!是我的不好,我對不起你。」

「我沒發現你不好啊!我們就這樣過吧!你找到合適的人才走行嗎?」

「我走,我得走。我自己釀的酒,再苦,我得喝下去。」

「你這一走,兒子會知道,你不想想兒子的心情嗎?」

「我跟他說了,我說我要出去進修。」

「你既然這樣非得要離開這個家,那好吧。你什麼時候走,我幫你拿行李。」我以為她怕繼續呆在家裏,影響她尋找優秀男人的機會。

「不用了。」

「不過,這個家的大門始終向你敞開的,你在外面要是過得不順心,或且想看看兒子,歡迎你隨時回來!」

「你難道沒有再想跟別的女人重組一個家嗎?」

「不敢奢望。」

我們說着,龍花來了。她一進屋,話沒開口,淚水滾出雙眼。

「我怎麼辦呢?我怎麼辦呢?」

「怎麼的?怎麼的?貴生老兄怎麼的?」

「醫生說動手術要先交兩萬元錢到醫院。我去了財務科,財務科的幹部說沒錢給我。連兩百元錢都拿不出來,要找廠長。廠長是誰,我不知道,不曉得他能不能幫我。」

「哦!廠里眼下沒得廠長,去找工作組的人!」

「我不認識這些人,他們會幫我嗎?」

「我陪你去找他們!」我說完摸摸腦袋,我自己也不熟悉張三李四。

「你們的消息這麼不靈通,你們的夥計周東升提拔當了廠長,你們一個個都生活在夢裏一樣,不關心廠里的大事。」楊平說。

「真的!周東升提了廠長?哎呀!我們車間包頭跑了路,已經有兩個月沒開工資,我們只關心我們的工資什麼時候到位,哪個還去關心誰干廠長?嫂子,這事好辦,我們明天去找他。」

118、劉貴生躺在醫院,想着自己的病是絕症,是華佗是神仙都救不了的病,是人財兩空的病,怎麼辦?他突發奇想,自己走,走到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去結果自己,工廠不知道他的死活,每月會發放病假工資。這樣,工廠可以節約一筆大的資金,自己家裏也能得到一點小的收入,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於家於廠都好。他想到做到,事不宜遲,在醫院換上自己的衣服,走回家。他的精神好多了,毫不費力就上了六樓,他心裏說着,他娘的,這病好了,來神了。妻子不在家,他在家裏,從客廳走到卧室,走到陽台,走到兒子住過的房間,兩個兒子曾經的卧室,現在改作女兒的卧室,家裏寬敞了許多。他想到樓頂去看看,去看看夫妻倆曾經的傑作,那一片樓頂花園,打開門往房頂上面的天窗看了看,有點力不從心,有點顧忌,怕上去了下不來。他折回屋裏,翻箱倒櫃,想找一點路費和生活費,連一個鎳幣都沒找著,他抬頭髮現窗台上有個紅包,這是別人送來的一個禮包,裏面裝有五十元錢。他心裏踏實了,拿着這錢做路費,回老家看看,到他曾經生活過值得留戀的地方去看看,然後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永遠地睡去。他拿出一張紙,寫給妻子一份留言。

龍花:

我的妻,我的至親,首先,我得感謝你對我人生的一路陪伴,請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去。你二十歲走進了我的生活,我們相濡以沫,共同走過二十二個春秋,這二十二年,說長又短,說短又長,我們一同走過風雨,走過陽光燦爛。我們有過為人父母的喜悅,有過生兒育女的艱辛,我們有過兩地分居的牽掛,有過團聚的幸福。我們的生活雖然過得拮据,但其樂融融也是一種美滿甜蜜。我們的兒女,老大老三給了我們的驕傲,老二的雖然淘氣給了我們煩惱,但他在不斷成長明理,可惜,當我們在看見他即將成熟回歸正道之時卻離我們而去。去了就去了,就當一顆星星在我們面前晃過去了,就當他去了很遠的地方,你不要悲傷,不要認為我說的無情,這是現實,是無奈,你整日浸泡在以淚洗面的悲痛之中也無濟於事,也不能叫他起死回生。我呢?我說我,算是家運不暢吧!我罹患的絕疾,我沒能在家庭最需要的時刻擔起一個丈夫應當擔當的責任,沒能完成一個父親應當完成的義務,我很愧疚。我左想右想,前後掂量,深思熟慮地做出一個決定,無聲地離家而去,這樣,對工廠,對家庭都好。至於我的結果,你不要憂心焦慮,不要去想,也當是天上掉了一顆流星。別人問你要我的去向,你說我去鄉下尋找草藥醫生去了。這樣瞞天過海三頭五年,到時,兒子女兒都出來了,讓工廠去任意斷定我的存在與否吧!我為家只能做到這點了。原諒我的無能,原諒我的行為,請你保守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他寫好留言,把牆上的二胡拿下來,先拉着江河水,如怨如訴,傾訴心中離別的哀傷,然後,他又拉着駿馬平治在草原上,好像他自己將像駿馬一樣歡快流暢地奔駛在廣袤的原野上。他最後把二胡放進背袋裏,離開了生活區,離開了這座車水馬龍喧囂的城市,離開了這座高樓林立的城市,離開了這座美麗的城市,走向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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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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