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孩
昆古尼爾手捧一束鮮花站在聖喬納羅城郊外的一個鄉野小屋的門口，猶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去。
這裏是酒館女侍賽爾茜小姐的家，一個簡樸貧窮的地方，幾天前他在自己幾個兄弟的忽悠下為賽爾茜解了圍，受邀到她家裏做客。
本來賽爾茜小姐只邀請了昆古尼爾一個人。從來沒有去過女孩子家的昆古尼爾請教兄弟做客的禮儀。
「依我看，司令官你穿着軍服去吧，這樣顯得莊重些。」熱腦子的虜頓爵士一拍大腿說道。
「一個城備軍軍官出現在某個平民百姓的家裏，街坊鄰居肯定會對賽爾茜小姐指指點點的吧……」冷靜的奧戈不安的說道。
「哎，你們一點都不了解女人！」找到話題的科瑞尖聲打斷了大家，轉而一臉自通道，「像我們司令官這麼優秀的男人，那小妞準是被他迷住了！但光迷住她的心也沒有屁用。司令官你聽我的，等到晚上街上沒人的時候你就悄悄爬進去……」
「要不……」機智的蓋洛在昆古尼爾正要發火之前，及時提出一個建議，「老大還是送花吧，女孩子都喜歡花。」
昆古尼爾沒有說話。本來他就不準備去的，但當他又想起了那天酒館里賽爾茜的眼神。赴約那天，他本想着到街上隨便走走，卻無意間來到了一間花店前，裏面的鮮花整齊擺放。
「看一看吧，年輕人。」花店的老闆露出和煦的笑容，汗水在他臉上靜靜流淌。
昆古尼爾沒有說話。他低着頭，突然想起了夏娜。
夏娜最喜歡桔梗花了。那是夏天的孩子，開放於盛夏。其實現在仍是初春，但弗林萊頓終年溫暖，看中商機的花販在溫室里培育了這種花，讓她在不屬於自己的季節綻放，以迎合世人。
徘徊了很久之後，昆古尼爾還是在花店買了一束桔梗花，細心包裝好后，來到了賽爾茜的家門前。
賽爾茜的家裏只有兩個孩子，她是長女，有個小她十三歲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正是剛讀書的年紀。
當他母親知道丈夫背着她在外面又搞了一個女人，母親回到了凱爾特老家，留下了年幼的賽爾茜和剛出生的博格，再也沒有回來過。
賽爾茜的父親是個揮霍無度的人，有錢的時候就拿錢賭，沒錢就去喝酒，實在沒錢就找賽爾茜要。但賽爾茜一直不覺得人生艱苦，反而努力工作，一直盡全力撫養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弟弟博格年幼不懂事，對父母的過錯沒有什麼感覺，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倒是十分親近。
賽爾茜的家是一個破舊的木屋，她出生便在這裏，鄰居的奶奶為她接生，把她從母親的兩腿之間抱起，一直誇讚她是個漂亮的女孩，至今也已二十年。
昆古尼爾知道賽爾茜的家庭環境比起他要艱苦的多，他好歹還有與他一起長大的妹妹夏娜，而賽爾茜小姐，幾乎是孤身一人。
想到這裏，昆古尼爾不禁微微皺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湧上心頭。
正當他猶猶豫豫是否要敲門的時候，門卻被人從里打開了。
昆古尼爾首先聞到一股香氣，彷彿是來自山嵐霧氣的清香。昆古尼爾偶爾聞過這個味道，有時是三兩天，有時是幾個星期，還有時會隔很久很久。漸漸熟悉了之後，他便不再忘記這個氣息。因為這個氣味來自賽爾茜，那個一無所有的酒保女侍，科瑞說她是全城裏最好聞的女人，現在看來他說的的確如此。
賽爾茜低着頭，手裏端著蒸煮的食物，看得出來沒什麼葷味。她沒有馬上注意到門口窘迫的年輕人，於是昆古尼爾先開了口。
「你好，賽爾茜小姐。」
女孩猛地抬起頭，便立馬迎上了少年的眼睛。那絕對是她見過最藍的眼睛，或許藍過深穹之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小時候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躺在小屋後面的山坡上，望着天空發獃。那時候媽媽還沒走，總會準時的在黃昏降臨之時呼喚她回家。但她那時是個調皮的孩子，會躲在草垛後面跳出來嚇媽媽一跳。她記得媽媽總愛那條淡藍色的圍裙，上面綉著小花，生起氣來小花就會散落一地……
賽爾茜胡思亂想起來，腦子裏本想回一個淑女的禮節，奈何手上端著爐子，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
昆古尼爾察覺到了她的處境，淺淺一笑，隨後把手中的桔梗花遞到女孩的跟前，女孩的鼻尖便滿是新鮮花粉的味道。他禮貌的接過爐子，走進小屋旁的篝火。
不知為何，慌亂的賽爾茜盯着手中搖曳的花朵，竟忽然安心下來，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她從小收到過很多花，名貴的不在少數。有追求者的，有僅僅表達愛慕的，多的時候能堆滿床頭。但她從不喜歡鮮花，因為她覺得花兒天生嬌貴，彷彿失去依賴自然獨自生存的能力，靠着人類的給養諂媚世人。賽爾茜一直是個溫柔而堅強的人，許多追求者把她的美麗比作鮮花，但她希望讓那些人知道，她賽爾茜不是鮮花。
賽爾茜的媽媽是個虔誠的聖福音教的信徒。賽爾茜從小便相信，這個世上或許真有神明。祂是誰，祂是否就是人們傳說中的女神，祂的名字是阿芙拉蕾雅，或許這些都不重要。她只相信，若人類是女神的造物與孩子，那花兒便是女神賜予人類的珍寶。因為它們足夠嬌艷，足以承擔起人類所有的期望與美好，雖然她不喜歡花兒，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鮮花或許比妙言更加打動人心，比如說現在。
「你……來了。」賽爾茜緊張的說道。
「本來不想來的。」昆古尼爾看了她一眼，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拒絕一個女孩的請求可不禮貌。」賽爾茜看着有些生氣。
「畢竟是聖喬納羅城裏最受歡迎的女孩，我想喜歡她的男人都會為了能參觀女神的閨房而大打出手吧。」昆古尼爾把爐子輕輕架在篝火上，笑着說道。
「所以她邀請你了嘛。」賽爾茜似有深意的說道。
春風和煦。一縷陽光調皮的落在女孩的臉上，把女孩的肌膚照得通透金黃。昆古尼爾一瞬間有些失神。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現在卻想找一個詞語修飾眼前的景色。也許是少年時期孤獨的夢，他一直刻意與這樣的場景而保持距離，一直淺嘗輒止，一直安於現狀。也許他覺得，這樣的景色他不能擁有，因為他無法想像這份景色后沉重的責任，無法承受失去之痛。
「我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昆古尼爾忽然背過身去，用水沖洗手指，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有時候等麻煩找上門來，也是不錯的生活體驗。」賽爾茜沒有理會昆古尼爾話語中別的意思，而是開心的拉着他的手臂進了大門。
在聖喬納羅城郊外的一個小木屋裏，年輕的女孩搖動着手中飄散的桔梗花，笑眯眯的盯着男孩的眼睛，種子落進土壤，來年抽出新芽；男孩回頭望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鄉間青泥草茸的空氣，轉身走進小屋。遠處樹下湖影昏黃，湖水中倒映出一片婆娑珠華。
「謝謝你，尼爾。」女孩溫柔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