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館

「岡薩洛酒館」

聖喬納羅城裏某處一個木質乾淨的酒館里，昆古尼爾一行人坐在角落裏，享受着聖喬納羅的下午時光。

這裏只是一個偏僻吵鬧的酒館，但是他們卻經常來。老闆岡薩洛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肥胖大叔，有個乖巧伶俐的女兒，為人大方和藹，妻子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他賣的酒雖然廉價，但足夠誠心，不像城裏別的酒商勾兌清水。而且他家開了也有幾十年了，積累了些熟客，大多數都是些落魄的年輕人或者沒錢的老頭。昆古尼爾一行人的身份本不該到這裏亂混，但由於奧戈和岡薩洛私交很好，喝酒這方面有不少優惠。雖然他們在部隊里身份不低，但和平年代軍費開支實屬有限。幾個窮軍人一合計，到哪裏瀟灑不是瀟灑，於是便成了岡薩洛酒館的常客。

但在這裏，他們都換下了鎧甲軍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眼光。岡薩洛不希望自己小小的酒館里發生一些「大事件」，也特意和自己的老朋友奧戈談過話。

科瑞喜歡酒，卻總喜歡對着廉價的酒挑三揀四，彷彿自己曾經喝過多麼名貴的美酒。但他的幾個兄弟對他的老底了如指掌。科瑞家譜往上翻十幾代都是木匠，到他這代成了耍刀的，不過這也沒有多大的改變。科瑞老是笑話兄弟幾個，「我老了還可以回家做木匠，晚年不至於凄慘。你們這些苦大兵，干一輩子也就是個軍人，生活保障都沒有。」

昆古尼爾聽到這話后，發了一會兒神。

當一輩子的……軍人……昆古尼爾想起了從前，想起了自己剛入伍的模樣，是一個瘦弱不堪，長著白髮而被人當做怪物的孩子。那年他十三歲，在聖喬納羅城守備軍營領到了自己第一把武器；兩年後，他以最優異的成績選入天命翼騎預備役，見到了自己的哥哥厄斯凱恩；四年後，他在天命大森林裏，偶然遇到了一頭脫離隊伍的天翼。冰天雪地里他們是十公里內唯一的同伴。他給祂取名為夏爾，因為他的妹妹夏娜的小名就叫夏爾。九年以來他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妹妹。

因為他的妹妹，為了他進入軍營的資格，把自己賣進了歐爾王室。

在弗林萊頓的法律里，每一個擁有年輕男人的家庭必須派出一名男子在成年前入伍。昆古尼爾的父親卡琪爾?爵蘭養有兩男一女。因為母親的過早離世，年長昆古尼爾四歲的厄斯凱恩在十二歲就入伍了。因為弗林萊頓的軍人可以免除本人的賦稅，在政治上享有等同貴族的地位，但也正因如此，弗林萊頓為了防止軍中親情勾結，同時為了裁減軍隊開銷，家中有多男的情況下，長男優先入伍。長男戰死，次男才可以入伍。年紀輕輕的厄斯凱恩懂事很早，於是在父親四十五歲時便離開了家。

昆古尼爾對這位哥哥一直都很敬仰。在他的印象里，凱恩哥哥是個很厲害的人，雖然他沉默寡言，對他的兩位弟弟妹妹交流很少，但昆古尼爾可以感覺出他很愛他們，愛這個家。後來他也入了伍，想要打聽他的事迹。後來才知道他的哥哥去了薇妮，就是教皇十字城堡的城市，成了一名偉大的騎士。

父親卡琪爾只是個教士長，管理著聖喬納羅城裏一處矮小的教堂，油水不多，整天祈禱的信徒都是些失戀的情侶或者附近的孤寡老人。卡琪爾是個老實人，年輕時去過一趟薇妮，在那裏邂逅了他孩子們的母親。從此他深信福音教義，在自己的家鄉當上了一名教士長。

昆古尼爾本不必入伍。但家庭的開支困難不得不讓這個當時只有八歲的孩子早做打算。弗林萊頓的賦稅是按家庭人口算的。年邁的父親實在無法同時養育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當時他的妹妹夏娜十歲，長得卻比他還高。她語重心長的對哥哥昆古尼爾說，哥哥你也去參軍吧，和凱恩哥哥一樣。

弗林萊頓的入伍規定很嚴苛，但是規定畢竟是死的。有些上層貴族為了讓自己的子弟鍛煉鍛煉，同時造福軍隊賺些油水，規定只要交了「記名費」的家庭，便可以讓孩子矇混過關。被「記名」的孩子在軍隊中只是表面沒了姓氏，彷彿不出生於某個家族。但上流社會的人自然能一眼認出，那些肩上扛着的家徽，和象徵權勢的手杖。。昆古尼爾在軍營中，遇到過不少這樣的例子。

但這筆「記名費」，也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

昆古尼爾從小是個瘦弱的孩子，就入伍條件而言，他遠遠不夠格。而且他性格孤僻，總喜歡獨自坐在草坪上看天空，不與別人嬉戲。同齡的孩子們把他當做不會說話的「鶴迦」，就是河裏的妖怪，嘲笑他的白色頭髮，久而久之便只有妹妹夏娜願意和他說話了。

昆古尼爾也不想這樣。他想融入集體，卻不知道從哪裏着手。他在人們心中的印象無法更改，無論他的妹妹多麼乖巧可愛，惹人心疼。人們只會說，可愛的夏娜妹妹，請離你的怪物哥哥遠一點吧。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明明有的人是鼓足勇氣做出的改變，才發現人們連改變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後來昆古尼爾想開了，他決定離開這裏。也許周圍換一批人會好些。他這樣幻想着，但其實這更無從說起。

離開這裏，該去哪裏呢？或者說，他離開的了嗎？

直到有一天，可愛的妹妹對着哥哥說，「哥哥你去參軍吧，像凱恩哥哥一樣，成為一個大騎士，就沒有人看不起你了。

歐爾王室正在招收仆女，會給自願入宮的女孩一大筆錢。我已經報名了，錢我放在了你的枕頭下面。

我知道哥哥不會亂花錢的，他們說你是鶴迦，說你是怪物，只有我知道尼爾你是最好的哥哥，會給我講睡前故事，會給我摘來草坪上最好看的桔梗花，會溫柔的叫我夏爾。

所以你去吧，請你不要怪我擅作主張，這也許就是我們的命運。爵蘭本就是「疾苦人」的姓氏，我們頂着厄運出生，生在光明之下，卻從未得到過光明的垂憐。

你離開了這裏，也許會有不同的命運。」

「尼爾哥哥，祝你福音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