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5

前傳、5

小青上次問過大叔,怎麼抓鷹。

後來有一天,小青看到天上飛著一隻鷹。

第二天早上,小青人就不見。

晚上回來的時候,除了一身黃土,小青的手裏,什麼也沒有。

後來,小青又看見一隻鷹。

接連幾次,小青都是一無所獲。

突然有一天,小白和小青,就有鷹吃了。

小青抓到鷹了。

很奇怪的是,小白和小青,都喜歡吃鷹。

原來鷹的肉,這麼香。

小白想起了掛在馬鞍上的,那半隻鷹。

這個愛好,出奇的一致。

甚至,拔掉鷹身上的毛,切開鷹的肚子,扒出鷹的內臟,砍斷鷹的肉。

兩個人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樂。

兩個人甚至一起笑起來。

兩個年輕人女孩,在空曠的屋裏,滿手鮮血,羽毛紛飛,在大聲地笑。

有點恐怖。

很恐怖的好不好。

這個時候,小青給小白的危險感,消失了。

小青常常幫客棧的夥計,把馬牽到河邊,幫助洗馬刷毛。

小青就偷偷的騎馬。

洗的馬都是解了鞍的,光溜溜的馬背,小青常常坐不穩,從馬背上摔下來。

小青經常把手腳上的烏青,給小白看。

小白只說了一句,活該。

小青卻依然樂此不疲。

但是,小青還是很快學會騎馬,而且是裸馬。

小白不會騎馬。

因為小白的以前,是個很規矩的丫鬟。

小青不是,永遠都不是。

小白的危險感,並沒有真正消失。

一年,總有幾天,很煩。

比每個月親戚來的固定那幾天,更煩。

在徐先來的幾天裏,這種危險感特彆強烈。

小青年紀還小,所以小青不煩。

小青像過節一樣。

*****

早上吃飯的時候。

小青很小聲地對小白說,

「姐姐,我們請大叔來吃飯好不好。

我們請他吃鷹。」

小青前幾天,是抓到一隻鷹。

小青把鷹暫時關在一個草籠子裏。

小青估計這幾天,大叔會來。

小白沒有說話。

小白吃着飯,面無表情,細咽慢嚼。

小青看着她,面色緊張,如同嚼蠟。

飯吃完了。

兩個人都像過了十年。

只是互相不知道。

小白說。

好。

小青像兔子一樣跳出去。

小白坐在那裏。

笑容湧上她的臉頰。

她們一致認為,鷹是世上最好吃的。

她們一致認為,最好吃的,就要跟最好的人,一起分享。

她們一致認為,這個人,一定是徐先。

*****

五十年來,這個屋子,一共四個人來過。

一個巴掌都不夠。

奶奶、老丫鬟、小白、小青。

今天,要湊滿一巴掌了。

沒有規矩說行,或者不行。

不知道奶奶會不會同意。

也許奶奶會嘆一口氣,說。

年輕真好啊。

*****

年輕真好啊。

小青蒸饃。

小青殺鷹。

小青煮鷹。

小青打掃房間。

小青擺桌子。

小青擺凳子。

這時侯,

出現一個問題。

屋子裏,只有兩隻胡凳。

雖然很舊了,但是只有兩隻。

兩隻一直夠用了,但現在不夠了。

小青下山。

小青跑進客棧。

小青抓起一隻胡凳。

小青跑出客棧。

夥計和客人一臉茫然。

只有劉七面帶微笑。

小青上山。

小青擺凳子。

小青擺上菜。

這時又出現一個問題。

沒有酒,屋裏從來沒有酒。

小青和小白從來沒有喝過酒。

要不要酒?

小青想了一下。

小青下山。

小青跑進客棧。

小青拿走一壇酒。

小青跑出客棧。

夥計和客人一臉茫然。

只有劉七笑出聲音。

小青上山。

小青擺好酒。

小青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小青叉著腰,看了一下四周。

小青看到了小白。

小白嘴巴里,像是塞了一個雞蛋。

小白吃驚地看着小青。

*****

下午的時候。

他來了。

他來了。

小青在屋子外,就把徐先拽住。

小白輕輕頷首。

小白的臉上有點紅

今天太陽是很大,曬的。

或者風很大,吹的。

世上很多臉紅的原因。

誰說一定是害羞。

誰說的。

安排他去疏勒,做一趟買賣,來回四個月。

其實整個吃飯過程,都是小青在說。

小白低眉。

徐先在傻笑。

終於,小青說累了。

小青趴着桌子上,看着徐先。

徐先對小白說,

「我在小鎮里,問過很多人,你是哪裏人。

有人說你是西域人,因為那裏的人美若天仙。

有人說你是昆崙山人,因為你就是神仙。

也有人說你是南方人,很遠的南方,是陳國的公主。

我問客棧的夥計。

他們都說不知道。

客棧掌柜告訴我,不要問了,知道的不敢說,不知道的亂說。

想知道,去問你。

我就來問你。

你是哪裏人?」

小青趴着的頭,轉個方向,看着小白。

小白依舊低着眉。

順了一下呼吸,她說,

「不說。

猜。」

你終於肯了解我了。

你找過很多人問。

難道你要全世界都知道。

你關心我,或是不了解我。

這些都不要緊。

我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

過去無論曾經受過多少苦難。

你這一問。

便值了。

小青又轉過頭,看着徐先。

徐先說,

「從臉形上看,你肯定不是西域人。

那裏的人,鼻樑高,眼睛多異色。

從口音上看,你也不像是陳國人。

南方人我見過幾個,不是這種口音。

你的口音,像是中原的河東一帶,後來改成關中一帶,最後又學了河西一帶的話。

非常複雜,我怕是猜不到。」

小青又轉過頭,看着小白。

小白抬頭看了徐先一眼。

又低下頭,說,

「你聽的很准。

我出生在河東。

我父親去延州做個小官。

路上遇到山賊,父母都被山賊殺了。

我被賣給了人販子。

八歲的時候,被賣到了這裏。

那時侯太小,只記得延州這個地名,只記得山賊殺了我的父母。

這裏的奶奶對我很好。

奶奶是關中人。

所以,我就有了這種口音。」

小白停了一會兒,接着說,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當年皇帝遠征高句麗的時候,盜賊蜂擁而起。

河北徵發嚴重,於是就跑去多山的河東,落草尋活。

我的父母,應該就是死於那個時候。」

沉默了一會兒。

徐先說,「那些山賊,你恨他們嗎?」

小白說,

「不恨啊。

那時我還小,心中只有恐懼,不會仇恨。

我記得的人販子,對我也還好。

只要聽話,不亂跑,不亂叫。

又肯幹些活。

就不會被打了,而且能吃飽。

一群小孩換來換去,我留最久的。」

小白苦笑一下,接着說,

「其實我被賣過來之前。

我那假的母親,還哭着說不賣我了。

大概捨不得,想留着養老。

只是這裏出的價錢太高。

我那假的父親,又捨不得錢。

還是送過來了。」

沉默一會兒,小白接着說,

」其實,命運是很奇怪的。

山賊不殺我父母,天下大亂,他們也會被殺。

我也會餓死。

人販子如果不買下我,山賊估計就會殺了我。

奶奶如果不買我。

我就不會到這裏來。」

我也不會遇到你。

最後的這句,小白是在心裏說的。

小白突然抬起頭,看了徐先一眼。

然後又低下頭去。

小白說,

「聽說你家裏的兄弟姐妹很多很多。

不知有沒有.......

有沒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姐妹。

她們......

她們平時都做什麼。」

該死,我怎麼能問這種話。

羞死人了。

怎麼辦。

小青正趴着頭看着小白。

小白看了小青一眼。

小青好像知道什麼。

小青。

對,小青。

小白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小青一腳。

你家姐姐的臉面,就靠你了。

這時候,是你家姐姐了。

平時怎麼看,都是你家小姐。

小青看着小白,詭秘地笑了一下。

小青從桌子上抬起頭,把頭轉了過去,對徐先說,「是啊,大叔,她們平時都做什麼。」

徐先似乎茫然無覺。

徐先說,

「我也不知道。

我長年在外,不知道她們平時做什麼。

大概做織布女紅,養雞養鴨之類的吧。」

小青又問,

「大叔,那大嬸呢,就是你老婆呢。

她平時都做什麼。」

送佛送到西。

姐姐,你該怎麼謝我。

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大叔有沒有老婆。

小白不知道多大的太陽,或者多大的風,可以讓人的臉,紅得像要滴血。

小白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鑽進去。

地上有沒有洞不知道。

但有洞的耳朵,卻豎起來了。

徐先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

徐先如果再不懂得,她的心意。

那麼他在戈壁上,至少死了一百次。

徐先揉了揉小青的頭髮。

徐先嘆了口氣,輕聲說,

「有事未了。

且江湖飄搖,性命常在呼吸之間。

己尤不顧,安敢誤人。

仙人青目,徐某萬幸。」

用很正式話,回答小白的提問。

小青聽不懂,徐先又不是說給她聽的。

雖然是小青問的,但需要答案的不是她。

小青聽得雲里霧裏的。

嘴巴像塞了一顆雞蛋。

小青瞪大眼睛,說,

「說人話,大叔,說人話。

不要吊什麼書袋子。

你到底,有沒有老婆?」

徐先會弔書袋子,因為有一個身世驚人的大娘。

當他拿得動書的時候,教他讀書認字。

當他拿得動刀的時候,就不用讀了。

弔書袋子,算是徐先的童子功。

小白聽得懂,小白不喜歡這個答案。

小白還是沒有放棄。

沒有老婆,就有希望。

正如一直說的,有希望,就有一切。

其實,多數人,都有這個品質。

你沒老婆,我就有希望。

過去的,將來的。

年輕的,不那麼年輕的。

有很多很多女子,相當多,都有這種品質。

你都還沒老婆呢。

就算有,我也不放棄。

我可以等,等你老婆死掉,或離開。

我可以買,把你從老婆手裏買過來。

我可以拆,把一對拆成兩個。

普通女子遇到這種問題,都會智力翻倍,詭計百出。

何況強大無比的女王。

女王甚至都不用想,不用做。

有人就幫她會送貨上門。

不過,能不能是一回事。

想不想又是一回事。

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種事情,還是要你情我願,才好。

我們的女王,自然不會做這種掉價的事情。

小白勇敢地看着徐先的眼睛。

小白說,

「何時事了,終有事了之時。

亂世江湖,亦有安身之道。

況生死有命,何來誤人之說。

詩云,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你我難道不及古人?」

你會半文半白的。

難道我就不會。

半文半白,有一點好處。

可以用一些比喻或典故,表達不便直說的意思。

比如我很喜歡你,我嫁給你好不好。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

你不用上一些隱喻,任何時代任何人,都是很難直接說出口的。

說了很尷尬的好不好。

你吊弔書袋子,說一些半文半白的話。

像在講著,別人的事情。

像在唱着,別人的戲。

卻能意指著,清晰的自己,清晰的現在。

用在書面上,難免貽笑大方。

用在口頭上,卻是效果不錯。

小青眼睛瞪得渾圓。

小青吃驚地看着小白。

嘴巴里像塞住了,兩個雞蛋。

怎麼姐姐也會弔書袋子。

屋裏可是連片指甲大的紙都沒有。

屋裏是沒有紙片。

可是曾經住在一個能說話的老奶奶。

又曾經住着一個能記住話的小女孩。

徐先不說話,只是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徐先轉過頭來,說,

「太陽快下山了,我也該下山。

謝謝你們,請我吃飯。

鷹煮得很好吃。」

小青去送他。

小白坐着不動。

小白在心裏,生氣地罵道。

膽小如鼠。

膽小如鼠。

膽小如鼠。

其實,小白也吃過老鼠。

它是僅次於鷹的,第二好吃的。

也有可能是第一好吃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小白都快忘記老鼠的味道了。

今天這隻老鼠。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跑了。

一定要吃到。

*****

第二天,劉七上山,談了一些公事。

最後,劉暗示說。

「我們很需要徐先這樣,身手好的。

腦子也靈活。

出身也清楚的。

可以招進來。

過一段時間,小鎮的客棧,就可以交給他來打理。」

這是個很好的提議。

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小白面無表情,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她冷冷地說。

不用。

不用劉七操心?

不用這個人?

劉七嚇出一身冷汗。

馬屁拍馬腿上了。

我可不想去疏勒,葉九很喜歡那裏。

我不喜歡去,別叫我。

不過。

徐先沒成親啊。

這條不是核心情報,上次以為他多半死了。

誰知道他又突然活過來。

而且,我當時又不知道你有這心思。

沒報告,是我不對,但這不是問題呀。

難道趙三還有什麼事情,沒交代我的。

趙三誤我啊。

誤我不要緊,要是誤了小姐的好事。

趙三啊趙三,你連疏勒都不用去了。

到時候,就看你有幾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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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與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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