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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看著和尚走遠,以為那和尚會再接著逮著一個路人唧唧歪歪地籌錢,卻見和尚低頭越走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徐先嘀咕著,難道這個光頭是專門找我的?再說了,我最近沒殺幾個人啊?莫名其妙的少了二兩銀子,好肉痛。

失去二兩的銀子,得到一身的肉痛。

帶著肉痛,徐先也離開了。

徐先找到霜兒。

徐先問霜兒,「霜兒,秋世叔在家嗎?」

霜兒看著徐先,說,「打一下屁股,果然乖多了,連禿子都不敢叫了。」

徐先說,「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霜兒認真地說,「那你敢叫他丈人嗎?」

徐先說,「你不要胡說,我可沒法娶你。」

霜兒說,「是沒辦法,還是不想。」

徐先說,「沒辦法。」

霜兒說,「我已經寫了一封信了。」

徐先說,「你用了哪個版本。」

霜兒說,「肯定不是第一個。」

第一個版本,就是用來騙那些有錢的寡婦,或者那些無知的少女。

倚碧閣的綠竹,就是無知的少女。

徐先說,「你都知道了。」

霜兒說,「只要有人想知道,就沒有秘密。」

徐先說,「我是真的冤枉的。」

霜兒說,「冤枉次數多了,就不冤枉了。」

魏超的一次,已經去了。

程知節的一次,還沒有去。

但是,霜兒已經知道了。

徐先像怪物一樣看著她,嘆了口氣,說,「霜兒,你真是太可怕了。」

霜兒說,「別怕,徐先,你練好你的刀就好了,好嗎?」

徐先說,「你這樣會變老的。」

霜兒說,「你不是說我太年輕嗎,我要變老一點,才追得上你啊。」

徐先說,「我不想霜兒變老。」

霜兒說,「是不是如果這樣,你和我一起出門的時候,別人都以為我們是老夫少妻,你感覺特別有面子。」

徐先說,「好吧,我說不過你,我們還是接著講故事,跟她有關的故事。」

霜兒說,「我喜歡聽這一段,不過在你開始講之前,先把臉伸過來。」

徐先把臉伸過去,說,「你可不能占我便宜。」

霜兒給他畫了鬍子,邊畫邊說,「你的這髭鬚,要經常刮,太長了,吃飯喝水會不方便的。」

徐先看著她額角的絨毛,心中一片寧靜,他說,「我一般磨刀的時候,就順便刮一下,看一看刀磨得快不快。」

霜兒說,「你的髯須,也要刮一刮,太長了會……」

徐先說,「好的。」

霜兒突然臉有點紅。

霜兒說,「徐先,我想占你的便宜了。」

徐先趕緊往後退。

霜兒咯咯大笑,說,「我還沒畫完呢。」

徐先說,「我還是講故事吧。」

霜兒說,「你為什麼不敢寫信。」

徐先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合適。」

霜兒說,「就說你想她。」

徐先說,「我更希望,她能忘了我。」

霜兒說,「你能忘了她嗎?」

徐先說,「呼吸之間,片刻不能。」

霜兒說,「如果是這樣,確實不好寫。」

徐先說,「你不吃醋嗎。」

霜兒說,「你希望我吃醋嗎?」

徐先說,「我只是覺得奇怪。」

霜兒說,

「這段時間,我了解她的一些情況,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是我覺得,她和我,就像一張紙的兩面,可以寫不同的字,但這些字,都離不開另一面,徐先,你聽懂了嗎?」

徐先想了一會兒,說,「我曾經聽過一些輪迴轉世的傳說,也聽過一些前生今世的故事,假如這些傳說是對的,也許在一世或幾世之前,我遇到過她,也遇到過你。」

霜兒說,「徐先,這不是傳說,這是真的。」

徐先說,「霜兒,這只是傳說。」

霜兒說,「我相信。」

徐先說,「我不信。」

霜兒底下頭。

徐先說,「不論前世往世如何,但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好霜兒。」

霜兒抬起頭,說,「你說得對,也許在前世,你還是我的老婆。」

徐先說,「也許前世,你是我養的一條小狗。」

霜兒說,「所以,我們不管前世。」

徐先說,「也不用管來世。」

霜兒點了點頭,說,「今世,我就是你的好霜兒。現在,你可以開始講故事了。」

徐先親了親霜兒的額頭,開始慢慢地講,他和她的故事。

徐先說,「那年,我聽說關外有個老太婆,是殺手的牙人,她的價格很公道。那時候隴右一帶的山賊,我都疏過一遍了,沒什麼油水。我想去西域看看,那邊沒經歷什麼戰亂,應該還能搞點錢。」

徐先說,「我到了那個小鎮,第一次遇到她。那天早上,正好她去山下的水井打水,她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卻看了她很久。我再也忘不了,好像在很久以前,我曾經見過她的這一眼。」

徐先說,「後來我想,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四處流浪,說不定就是那時候,見過她,只是我們年紀都太小了,都不記得了。」

*****

陌生的,熟悉的。

誰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也許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也許是很多年之後的事。

他們的確不記得,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午後,在大雪紛飛的平涼郡,八歲的徐先,把六歲的小白,從地上扶了起來。

徐先幫她拍拍衣服上的灰泥,拂去她頭髮上的白雪。

徐先看見,幾小片雪花,飄落在小白的臉上,並且迅速地消融,變成幾滴細小的水滴。

徐先用袖子,把小白臉上的水珠擦掉。

小白笑了一下,露出了她的牙齒。

徐先笑了一下,眯起了他的眼睛。

然後各自離去。

又各自忘記。

然而,這段已經的忘記,在他們各自記憶的深處,又偷偷地存在著,變化著。

無論多年以後,還是多年以前。

就像,這世間只要有清水,它就會升騰和凝聚,變成天上的流雲,變換出各異的形狀,發散出不同的色彩。

無論多年以後,還是多年以前。

無論你看,或者,不看。

記得,或者,不記得。

*****

程知節是個很有趣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到目前為止,所有那些有靴子穿,有帽子帶的人當中,最有趣的。

這麼覺得的人,有很多。

但他不止有趣,而且他的舉止和說話,都很匪氣,卻又值得深思。

這麼覺得的人,就沒那麼多了。

徐先請他喝酒。

如果僅僅是喝酒,徐先的確該請他喝酒,畢竟他一句話,幫徐先多掙了一千兩。

請他喝十次,都是應該的。

程知節來得比較早,他就在涼亭里的地板上,大大咧咧地睡了一覺。

打呼嚕,流口水,撓褲襠,抓腮幫。

給他扇風的丫鬟,估計已經在心裡殺死他幾百次了,這個人又難看,又粗魯,又有汗臭味,但仍然在給他扇風。

徐先出現的時候,程知節翻了個身,像只蛤蟆一樣趴在地上,嘴還咋吧咋吧兩下。

徐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握住刀把。

程知節瞬間像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

程知節揮了揮手,丫鬟如釋重負地跑了。

*****

程知節哈哈大笑,說,「徐先,你藏得很深啊,哈哈哈。」

那天藏得很深,今天也藏得很深。

在狐狸窩裡,不藏得深一點,眨眼就被吃光,渣都不剩。

徐先說,「國公啊,我今天請你喝酒,不談我的事情,我想聽聽你的事情,你的經歷豐富,是我的典範,說一說?」

程知節說,「吹牛的事,我最喜歡,小子你會拍馬屁,有前途,哈哈哈。」

徐先說,「這裡就我們兩個,就算牆外面還有幾隻耳朵,你也不用每句話,都要說哈哈哈。」

程知節說,「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哈哈哈是有講究的,每次我說哈哈哈的時候,都是給人機會插嘴的機會,這時候你需要說,佩服佩服,妙哉妙哉,厲害厲害。」

徐先說,「如果只是說這些,似乎我們也沒什麼話題,我隨便大街上找個人問就可以了。」

程知節說,「小子,你的要求很高啊。」

徐先說,「國公啊,有一個釣魚的老頭問過我,會不會釣魚,我跟他說我釣得不好。我雖然釣得不好,起碼也知道要在魚鉤上,放點餌料,蒼蠅也好,蚯蚓也好,總不能人人都是姜太公。」

程知節說,「我看你這條大魚,不好釣啊,說不定連魚竿都賠進去。」

徐先說,「你的魚竿可以再做,但是魚的命,卻只有一條。」

程知節說,「你不是說了,只喝酒嗎?」

徐先說,「我喝酒,你說話。」

程知節說,「幾兩銀子的酒,只夠聊天。」

徐先說,「我知道,但是聊天聊遠一點,還是可以的。」

程知節說,「如果我們一起去釣魚的話,你什麼時候有空?」

徐先說,「老程啊,你也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麼跟十幾歲的孩子一樣猴急。」

程知節嘆了口氣,說,「後生可畏啊,你想知道什麼?」

徐先說,「你先是跟了李密,又跟了王世充,最後歸了李家,你是怎麼做出決定的?因為你走的每一步,你都走對了。」

程知節說,「我說是憑運氣,你信嗎?」

徐先說,「我不信。」

程知節大聲說,「牆外的趕緊滾蛋。」

過了一會兒,徐先點了點頭。

程知節說,「主要還是靠運氣,當時李密殺了老翟,我、懋功和叔寶,就知道跟錯人了。瓦崗大敗之前,懋功就告訴我,李密可能會敗,勸我跟他去山東,或者跑去歸順老李家。但那時候,我捨不得瓦崗的幾個老弟兄,跟懋功吵了一架,說他不講義氣,只知道逃跑。後來李密果然敗了,他倒是很乾脆,直奔關中,投了老李家,因為李密看不起竇建德。」

程知節接著說,「而且我懷疑,李密覺得關中他的故舊更多,可以渾水摸魚。我那時候要是跟著李密去了,看上去像是跟他一夥的,可能永遠都打上李密死黨的烙印,那我現在就算沒死,也要回家抱兒子了。後來我和叔寶討論了一下,決定先投靠王世充,關鍵時刻,再投靠老李家。」

程知節說,「當時去山東也可以,但是覺得沒臉見懋功。王世充是個胡人,要依靠我們中原人,因此在他手下,我和叔寶,還能有點機會帶兵,有了兵,在哪裡都會受重視。後來和老二對陣,老二說了幾句話,我們就降了。」

徐先沉默一會兒,說,「老程,咱們算是交淺言深,我是局外人,真不想趟長安這趟渾水,老李也知道我的想法,就你們這些人,整天煩。」

程知節說,「我帶你去見一下老二,說不定你就不煩了。」

徐先說,「不見,見了我才真煩。」

程知節說,「當初聽說你不要那把刀,我就知道你不會過來了,老二當時的意思,可能是讓你執掌江湖的事情,那把刀,算是個信物。」

徐先說,「你們這邊這麼弱,我一個毛頭小子,居然能執掌江湖?」

程知節說,「老二的錢,都用在兵和將上面了,江湖這邊,就沒什麼錢了。但沒錢就意味沒人,沒錢誰肯替你賣命。能招到你,應該是老二的極限了。」

徐先說,「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當時我有我的路要走,不能聽命於人。」

程知節說,「還有一個可能,老二估計是想找一個秋靜峰一般的人物,能保他的命,同時能把江湖這邊的事,幫他給鎮住。」

徐先說,「老二高看我了。」

程知節認真地說,「老二從來沒有看錯人,而且秋靜峰當上李家客卿的時候,跟你現在也差不多的年紀。」

徐先說,「老李的命,真的是秋靜峰保下來的?」

程知節說,「據說是這樣的,楊廣好幾次都想殺老李,始終下不了手,跟秋靜峰的關係很大。」

徐先說,「我家的老趙,為什麼保不住楊勇?」

程知節說,「老趙被楊勇派去保他小老婆了,就是雲定興的女兒,傳說中她帶著楊勇的兒子,躲了起來。」

徐先說,「看來,老李上次見我,是因為放心不下這個,我說我的面子,怎麼這麼大。」

程知節說,「說不定,你就是楊勇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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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與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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