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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盛沒有食言。

小盛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實際上只花了一刻多一點的時間,就混進去了。

幔布圍起了一大片空地。

北面是渭水,東面是宮牆,南面是城牆,只需圍住東面。

幔布的後面,有兩排極長的板凳條,一排矮一些,一排高一些,都坐滿了人。

南面城牆下面,有幾個大帳篷,擺了一些大椅子,一些看上去很像大人物的人物,大馬金刀地坐在裡面。

東面宮牆下,有一些布搭的涼蓬,擺很多椅子桌子,不少女眷坐在那裡。

*****

少數幾個人和小盛打招呼。

一些人冷笑地看著小盛。

多數人都是視而不見。

如果這樣,徐先可以確定,這裡簡直就是搞錢的好地方。

小盛去辦一些事情。

小盛先是四處借一些錢,結果只借到了六兩。

小盛要把徐先的刀和弓拿去抵押。

徐先想了一下,把背上的刀和弓解下來,交給小盛。

捨不得鞋子,趕不著狼。

徐先在人群中,看見了魏超。

魏超也看見了徐先。

魏超漠然抬起頭,摸了摸頭髮。

徐先看見魏超摸頭髮的手,拇指扣在掌心,四根手指撓了撓頭。

徐先面無表情,看著場內有幾個人在摔跤。

魏超的手,變換一下,食指與拇指相扣,三根手指摸了摸鬢邊。

徐先面無表情,場內摔跤的一個人認輸了。

魏超眯著眼睛,似乎要看穿天上的朵朵白雲,魏超用食指和拇指在臉上抓了抓,另外三根手指收在掌心。

徐先也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看看地上。

魏超突然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魏超跟旁邊的人說了一句話,然後從長板凳條上站了起來,往城牆邊的一座大帳篷走去。

徐先想,魏超看那麼久的天,才打一個噴嚏,說明魏超對肌肉的控制能力,應該十分高明,看來這拳頭,還未必是我的大。

*****

小盛回來了。

小盛說,「你的刀,抵押了二十七兩,你的弓,抵押了三兩,加上借來的,我們總共只有三十六兩。」

小盛說,「賽馬分三輪,你參加就可以拿一兩,能跑過終點的人,一起平分十兩。

徐先問,「一場幾個人。」

小盛說,「十到十五個。」

徐先問,「有沒有規矩。」

小盛說,「徒手,沒有規矩。」

徐先說,「跑過終點就行?」

小盛說,「人越少越好。」

徐先說,「我知道了。」

關於人心操縱的把戲,小盛不認為,徐先會不如自己,所以小盛沒有多說什麼。

小盛說,「那三十六兩,我替你壓注在你身上,能掙多少,還要看比賽結果。」

徐先點了點頭。

*****

徐先的比賽,很快來臨。

大帳篷里有個人站出來,宣布下面是賽馬比賽。

第一輪,有四場比賽,每場圍著空地跑三圈,徐先被安排在第三場。

第一場比賽,徐先解看得很清楚。

說是賽馬,實際上還是賽人,特別是沒有規矩的比賽。

馬是隨機分配的,都是六齡到九齡的壯馬,不會存在不公平的問題。

第一場,十二人,五人過終點。

三個人,被扶著下來。

四個人,被抬著下來。

第二場,與第一場類似。

不過看這些人的身手,徐先是沒有什麼壓力大。

第三場,四個人過終點,徐先最後很猥瑣地過了終點。

第二輪,兩場比賽,有一些人加進來。

這些是有國公以上爵位,派出的人,可以直接參加第二輪。

徐先壓力也不大,躲過五次暗算,三次夾擊,打折了某路人的一支手,仍然是猥瑣過關。

決勝輪,十人蔘賽,跑五圈。

過終點的,平分三十兩,第一個到終點的,另外可以再得十兩。

一開始,徐先就落在後面,看前面的打鬥戲。

徐先看到這些人,旗幟鮮明地分成兩邊,一邊五個,一邊四個。

兩邊你來我往,斗得很激烈,也很好看。

女眷那邊,開始有了驚呼與歡呼。

徐先慢吞吞地跟在他們後面,他們都很忙,沒空理徐先。

只有個別人掉下馬的,跑過來要搶徐先的馬。

徐先幾次都躲開了。

最後只剩兩個人,他們騎著馬,站在馬道中間,卻不過終點,其餘的人都躺下了。

徐先慢吞吞地過來。

那兩個人冷冷地看著徐先,其中一個說,「你下馬,滾蛋。」

徐先沒有回答。

徐先的馬,後退幾步。

然後徐先調轉馬頭,跑到場地的對角。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那兩個人看了西邊的看台一眼,然後掉頭過了終點。

一個猥瑣流的騎手,無戰而成名。

可惜不是好名。

在徐先看來,幾百兩的銀子,比起猥瑣流的名聲,重要得多。

很多很多,你們不知道這麼多而已。

*****

小盛把抵押的刀和弓,取了回來。

因為下一場比賽,是比射。

關於百步穿楊這個成語,徐先知道,那隻不過是個成語。

徐先以前覺得,它更像一個祝願。

但今天他覺得,它應該不止是一個祝願。

徐先甚至認為,他今天可以做到,三百步外,閉著眼睛,能穿柳。

柳樹的柳,青青柳色的柳。

只要徐先向渭水邊的柳樹林,閉著眼睛射上一箭,他相信應該有一片柳葉,輕輕地飄落。

運氣好,兩三片都有可能。

可惜比射,並不是比對成語的理解。

比的是射靶。

初賽時,八十步外,一人三箭,未中者出局。

決賽時,起射一百步,每次后移十步,只要一箭未中,出局。

徐先想,小盛把刀弓要回來,是對的。

射箭的運氣很重要。

風的流動,陽光的方向,呼吸的緩急,心跳的頻率,肌肉的控制,弓的紋理,弦的鬆緊,箭桿的彈性,箭羽的形狀,箭的重心。

以上種種未盡因素,都會影響到箭是不是能擊中射靶。

徐先有把握的,大約一百步。

而且,徐先從來不射死吧,只射活的,最次的射,也是射魚。

運氣不好,這回連刀都丟了。

徐先向小盛搖了搖頭。

搖了,搖,就是兩次,徐先告訴小盛,押三成的銀子就行。

小盛點了,點頭,確定三成的銀子。

徐先的射箭,最後排在第四。

小盛那邊,賺了大約七八十兩。

*****

最後的比賽,是比武。

真刀真槍。

在這裡,每一次,都有手或腳,或手腳,告別了它們的身體。

在這裡,每個月,或許都有人,告別了這個世界。

所以參加的人,少一些。

但是賭注的彩頭,卻大了很多。

那天,小盛鄭重地說,「我們要把錢,都押在最後的比賽,你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有可能,命都沒有了。

不過這樣的事,對徐先來說,就跟拿起筷子吃飯,一樣習慣,一樣簡單。

徐先經過三輪比賽,拿到了第一。

不過,徐先的比賽,不像別人那麼好看。

別人的比武,那是一陣乒乒乓乓,一陣你來我往,一陣鬼哭狼嚎。

要麼風流倜儻,要麼大俠臨風。

徐先沒有,徐先的比賽很難看。

第一輪,徐先退了七步,掙十兩。

第二輪,徐先退了八步,掙二十兩。

第三輪,徐先退了九步,掙五十兩。

一共退了二十四步。

徐先這樣退,是告訴一些有心人,我其實就是來玩的。

徐先砍破了三件衣服。

徐先這樣砍,是告訴很多看熱鬧的人,你們不要找我瞎玩。

不就是拿筷子吃飯。

三輪八十兩,快速到手。

加上小盛那邊的,一千兩恐怕都有了。

*****

當徐先走到大帳篷門口,領那些銀子的時候,那位宣讀的黑臉官,突然說了一句讓徐先十分高興的話。

黑臉官說,「你要不要邀請人加賽?」

徐先一愣,說,「請閣下指教。」

黑臉官說,「如果在坐諸位,有人出錢,又有人出命,就可以了。」

徐先明白了,但他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罵小盛,對我這麼沒信心。

徐先抱拳說,「麻煩閣下了。」

只聽見那黑臉官吼了一聲,「加賽,加賽,有沒有錢多得慌的,湊一下啦。」

那官喊完,掏出一塊銀子,大約五兩,對徐先小聲說,「這是我這個月的酒錢,小子,拿穩了。」

黑臉官把那塊銀子放到桌上,施施然坐回自己的位置。

徐先看著安靜的四周,等待有人出錢。

過了一會兒,家眷那邊的棚子,跑過來一個小太監,放下五十兩銀子。

小太監朝帳篷裡面的一個年輕人,行了一禮,再向那黑臉官行了一禮,跑了回去。

帳篷里的年輕人,在一個手下耳邊說了句話,手下跑了出來,也放下一百兩銀子。

陸續有人放一些錢,大概有兩百兩。

小盛這時候跑上來,放了三百兩上去。

一些人發出騷動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那黑臉官走了出來,宣布說,「有沒有活得不耐煩的,來拿這些銀子回去花花。」

黑臉官又向徐先眨了一下眼睛,轉頭回去大帳篷里。

四下無人應答。

徐先想那黑臉官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呢?

徐先想了一會兒,想了五種可能,於是就不想了。

*****

徐先轉過身去,看著青青的柳樹,嘆了口氣。

得罪人的事情,我向來不怕。

某年某月某日,我終將得罪一個帝國。

今天,難道我會怕得罪長安一座城嗎?

徐先慢慢伸出左手,握拳,立起大拇指,然後,拳頭轉了半圈,拇指向下指著地面。

全世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只有陽光刺眼,夏風清涼。

徐先慢慢轉動著身體和手。

徐先看到了魏超。

魏超的眼裡,一片驚奇。

徐先看到了小盛。

小盛的眼裡,一片興奮。

徐先看到了那官。

那官的眼裡,一片讚許。

徐先看到了帳篷里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的眼裡,一片陰鶩。

徐先冷冷看著年輕人,然後拇指向下,頓了兩下。

然後收起來。

年輕人的身後,有幾個手下。

其中的三個,朝帳外走去。

年輕人舉起手,制止了他們。

其中一個手下,對著那個坐著的年輕人,雙手抱拳,長揖到地。

年輕人沉吟片刻,做個手勢,放他出了帳篷。

*****

那個人走到徐先面前,說,「山東曹榮。」

徐先說,「蘭州徐先。」

曹榮說,「定生死?」

徐先說,「你現在認輸退出,就不用死了。」

曹榮說,「那就定生死。」

徐先說,「再加點?」

曹榮說,「我可以加六百兩。」

徐先說,「那就都加六百兩。」

曹榮朝帳篷招了招手,出來一個人,曹榮說了一句話,那個人又跑了回去,一會兒,拿出六百兩銀子,放在桌子上。

小盛也放了六百兩上去。

*****

兩人分開十步,然後轉身,然後向對方衝過去。

錯身而過。

徐先的衣服破了一條縫,左臂。

曹榮的脖子破了一條縫,脖子。

曹榮像空麻袋一樣,倒下了。

鮮血從曹榮的脖子處,噴了出來。

第一次噴,曹榮站著。

第二次噴,曹榮跪著。

第三次噴,曹榮躺著。

第四次噴,曹榮躺著,腳還能動。

第五次噴,曹榮躺著,但是不能動了。

一個人的生命,就這樣,很徹底、很迅速、很正式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徐先有三個機會,但是徐先選的,是最沒把握的那一次。

所以曹榮的脖子,只破了一條縫。

曹榮沒有機會,但他以為他有。

所以徐先的衣服,只破了一條縫。

*****

徐先對帳篷里的年輕人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這裡你的衣服最好,畫那麼多條蛟龍,而且椅子也最大,而且這裡你的手下最多,最有排場,所以你的錢,應該是最多的。

我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了,請你好好配合一下,讓我發一筆小財。

不好意思啊。

*****

那黑臉官走出來,他蹲下去,看了一眼曹榮的屍體,並且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曹榮的臉。

那官看著地上的曹榮,小聲嘀咕著。

徐先聽見那黑臉官嘀咕著說,「刀使得這麼好,希望腦子也能使得好。」

然後,黑臉官站了起來,大吼一聲,「回家吃飯了。」

那黑臉官轉過頭來,對徐先說,「你這下發大了,你要請我喝三次酒。」

徐先說,「我們沒那麼熟。」

那黑臉官說,「我叫程知節。」

徐先說,「這樣的話,喝一次應該沒問題。」

程知節點了點頭,說,「我等著。」

徐先說,「我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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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與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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