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回 得通靈幻境證前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

第106回 得通靈幻境證前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

詩云:

秋風蘭惠比為茅,南國凄涼氣已消。

只有所南心不改,淚泉和墨寫離騷。

話說賈府中人得知鳳姐兒遭難的消息。王夫人喪事一完,巧姐兒便鬧著要去金陵救母。豐兒回稟賈政,賈政因喪妾喪妻之痛,根本沒了主意,也病倒了。豐兒又去找邢夫人,誰知邢夫人也病得起不來;只好又去找寶釵,寶釵說:「你看這一家子人,誰能顧得上管二嫂,只能聽天由命了。」

豐兒見寶玉也因王夫人之死迷了本性,方知寶釵所言非虛。於是,豐兒便派人去請小紅,小紅早得了消息,正要來找她呢,兩人商量著。小紅說:「依現在情況,姐姐還是早做打算吧,我看這賈府門前的石獅子怕是壓不住了!」豐兒道:「不如我們直接把巧姑娘送劉姥姥那兒算了!」小紅說:「這樣我們豈不成了偷主子的賊?不如這樣??」小紅走到豐兒跟前,同豐兒耳語片刻,豐兒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也只能這麼辦了。」

第二天,豐兒去稟明賈政。豐兒說:「老爺,璉二奶奶那邊不去不行。我們只好和賈芸、旺兒、慶兒一起帶上巧姑娘去救人,看是否管事兒。即使救不了她,能讓姑娘見她一面也好。」賈政一聽,有旺兒、慶兒和賈芸同去,便擺了擺手,同意了。去找邢夫人時,她已經病得不省人事,只好出來。又去向寶釵辭行,寶釵的心思全在寶玉身上,根本顧不上仔細考慮,便說:「路上千萬小心。」

豐兒與小紅分別回去打點行裝。第二日,便帶上巧姐兒啟程了,自有旺兒、慶兒、賈芸陪著同去,不提。

且說寶玉人事不醒,賈政自顧不暇,寶釵急得團團轉,沒有任何辦法。麝月一面哭著,一面心想:「若寶玉一死,我便自盡,跟了他去。」

正在此時,伴鶴進來稟報:「二奶奶,門外有位癩頭大和尚,說能治好二爺的病。」寶釵道:「趕緊領進來!」豈知伴鶴出去喊時,那和尚已經不見了。伴鶴正在詫異,聽見裡頭又鬧,急忙進來,見寶玉仍是先前樣子,牙關緊閉,脈息全無。寶釵用手在心窩一摸,尚餘溫熱。只得又急忙請醫,灌藥救治。怎知此時寶玉魂魄早先出了竅,幽幽裊裊,趕到門口,見那和尚滿頭癩瘡,渾身腌渣破爛,心想:自古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斷不可當面錯過,便施了禮。那和尚見了寶玉,命他解下頸上之玉。和尚將玉合在手心,念念有詞,施了法咒,又將玉交給寶玉道:「此玉名為『通靈』每遇濁事,就會失去本性,你因此才會犯病。如今我又令它『通靈』了,望你可以觸類旁通、一通百通。」又伸出手來,拉上寶玉就走。寶玉跟了和尚,覺得身輕如葉,飄飄搖搖,不知走到哪兒了。

行了不知幾程,到了個地方,遠遠地望見一座牌樓,好像曾到過這裡。正要問,只見隱隱約約又來了個女人。寶玉心想道:「這樣空曠地方,哪會有人?必是神仙了。」正想著,走近前去,細細一看,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見那女人與和尚打了個照面,就不見了。寶玉突然想起,竟像是尤三姐的樣子,越發納悶:「怎麼她在這裡?」又要問時,那和尚早拉著寶玉過了牌樓。只見牌上寫著「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門上也橫書著四個大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

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寶玉看了,心下想道:「這個牌坊與宮門及對聯是見過的,故地重遊了。」這麼一想,只見鴛鴦站在那裡,正招手叫他。寶玉想道:「她原來沒死,竟躲在這裡!」趕著要與鴛鴦說話,豈知她一轉眼便不見了,寶玉心裡不免疑惑起來。走到鴛鴦站的地方兒,乃是一溜配殿,各處都有匾額。寶玉無心去看,只向鴛鴦剛才的所在奔去,見那一間配殿的門半掩半開。寶玉也不敢造次進去,正要問那和尚,回過頭來,不見一人。寶玉恍惚見那殿宇巍峨,絕非大觀園景象,便立住腳,抬頭看那匾額上寫道:「薄命司」三字,兩邊寫的對聯道:

春恨秋悲皆自惹;

花容月貌為誰妍。

寶玉看了,更搖頭嘆息。想進去找鴛鴦,問他什麼所在。細細想來,又甚是熟識,便仗膽子推門進去。滿屋一瞧,並不見鴛鴦,裡頭黑漆漆的,心下害怕。正要退出去,見有十數個大櫥,櫥門半掩。寶玉忽然想起:小時候做夢,似曾到過這樣一個地方;如今又親身到此,也是大幸。此時早把找鴛鴦的念頭忘了,便仗膽把上首大櫥開了櫥門一瞧,見有好幾本冊子。心裡更覺喜歡,想道:「大凡人們做夢,都說假的,豈知又夢著同樣的事兒,可見夢都是真的!」便伸手取了一本,冊上寫著「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自語道:「我依稀記得這個,只恨記得不清楚。」

打開頭一頁看去。見上面有畫,但畫跡模糊,瞧不出來。後面有幾行字跡,也不清楚,便細細看去。見有什麼「玉帶」、「林」字,心裡想道:「這不就是說林妹妹了嗎?」又認真看去。下面又有「金簪雪裡」四字,詫異道:「怎麼又像寶釵名字?」復將前後四句合起來一念道:「也沒有什麼道理,只是藏著他倆名字,並不為奇。獨有那『憐』字『嘆』字不好。這怎麼解?」想到這裡,又啐道:「我是偷著看,若只獃想起來,倘有人來,又看不成了。」遂往後看,也無暇細玩那些畫圖,只從頭看去。看到尾上有幾句詞,什麼「虎兕相逢大夢歸」一句,便恍然大悟道:「是了,果然機關不爽。這必是元春姐姐了。若都是這樣明白,我要抄了去細玩起來,那些姊妹們的壽夭窮通,沒有不知道的。我回去偏不泄漏,只做個未卜先知的人,也省了多少閑想。」又向各處一瞧,並無筆硯。又恐人來,只得忙著看去。只見圖上影影有個放風箏的人兒,也無心去看。

寶玉急急的將那十二首詩詞都看遍了,也有一看便知的,也有一想便得的,也有不大明白的,心下牢牢記著。一面嘆息,一面又取那「金陵又副冊」一看。看到「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先前不懂,見上面有鮮花和破席的影子,便痛哭起來。待要往後再看,聽見有人說道:「你發什麼呆?林二奶奶請你過去呢。」聽著好似鴛鴦聲音,回頭卻不見人。心中正自驚疑,忽見鴛鴦在門外招手。寶玉一見,喜得趕出來,只見鴛鴦快步在前,影影綽綽的走。寶玉也加快腳步,卻只追趕不上。寶玉叫道:「好姐姐,等等我!」鴛鴦並不理他,只顧朝前走。

寶玉無奈,只好儘力追趕,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跑了一會兒,忽見別有洞天,有樓閣高聳,殿角玲瓏,有好多宮女隱約其間。寶玉貪看景緻,竟將鴛鴦忘了。他順步走入一座宮門,白石花欄內有許多奇花異卉,類似於蘅蕪苑的那些,認不明白。有的葉子青青,有的星星點點,略有顏色;有的團花錦簇開得鮮艷無比,有的卻姿容秀雅,只以莖葉示人。但不知都是何種奇草仙葩,這樣矜貴?只見微風動處,青草擺搖不休,紅星草也悠悠舞動,花朵們則頻頻點頭。小草有嫵媚之態,令人心動神怡,魂消魄喪;花朵則有濃艷之姿,今人心曠神怡、陶醉其間。寶玉只管獃獃的看,只聽旁邊一人叫道:「哪兒來的閑人?在此窺探!」

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卻是一位仙女,便施禮道:「我找鴛鴦姐姐,誤入仙境,恕我冒昧之罪。請問神仙姐姐:這裡什麼地方?怎麼鴛鴦姐姐會帶我來這兒?還說林妹妹叫我?望乞明示。」那人道:「這裡位於離恨天上,灌愁海中,乃放春山遣香洞也。誰知道什麼姐姐妹妹?我是照看仙草的,你不能在此逗留。」

寶玉欲待要出來,又捨不得,只得央告道:「神仙姐姐既是管仙草的,必然是花神姐姐了,但不知這些仙草有何好處?」那仙女道:「這裡便是閬苑,種有各種仙草奇葩。只因靈河岸邊,三生石畔,還有『絳珠草』一株,因有神瑛侍者每日以甘露灌溉,得以長生。後來眾花群鳥陪她降凡歷劫,報了灌溉之恩,如今返歸真境。尚有這些塵緣未了的花花草草,警幻仙子命我看管,不令蜂纏蝶戀。」寶玉聽了不解,一心疑定必是遇見花神了,今日斷不可錯過,便問:「我只想問神仙姐姐,這裡無數名花,必有專管,我不敢煩問,只想知道看管芙蓉花的是哪位神仙?」那仙女道:「天機不可泄露,你我無緣無法,豈能告你?你可以問我的主人去,這天下之花,皆由她管。」寶玉便問道:「姐姐的主人是誰?」那仙女道:「是瀟湘妃子。」

寶玉聽道:「哦,你不知道吧?她就是我的表妹林黛玉。」那仙女道:「休要胡言!此乃太虛境界,是上界神仙之所,她雖號為瀟湘妃子,豈是娥皇女英之輩?與凡人有何干係?你少來這裡混說!小心我叫來力士打你出去。」

寶玉聽了發怔,只覺自形穢濁,便退了出去。見又有人出來說道:「裡面叫請神瑛侍者。」那人道:「我奉命等了好久,總不見他過來。」那個笑道:「才退去的不是么?」那女子這才慌忙趕出來,說:「神瑛侍者留步。」寶玉只道喊別人,又怕被黃巾力士趕走,只得踉蹌而逃。正走時,只見一人手提雌雄鴛鴦寶劍,迎面攔住,說:「淫賊!哪裡走!」嚇得寶玉驚惶無措。仗膽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尤三姐。寶玉見了,略定些神,央告道:「姐姐,怎麼你也來這兒了?又何苦動刀動劍的。」那人道:「你們弟兄沒個好人!敗人名節,破人婚姻,今兒你到這裡,絕不可輕易饒過!」寶玉聽話頭不好,正自著急,只聽後面有人叫道:「姐姐快快攔住,不要放他走。」尤三姐道:「我奉妃子之命,等候已久。今兒見了,必定要一劍斬斷他的塵緣!」寶玉聽了,益發著忙,又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得抱了頭,倉惶逃跑。

哪知沒跑幾步便被人攔住,定睛一看,說話的不是別人,卻是晴雯。寶玉一見,悲喜交集,便說:「我走迷了道兒,又遇見仇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好了,晴雯姐姐,快帶我回家去罷!」晴雯道:「侍者不必多疑。我非晴雯,我奉妃子之命,特來請你,並不難為你。」寶玉滿腹狐疑,只得問道:「哪位妃子叫我?」晴雯道:「你不必問,見了自然知道。」寶玉沒法,只得跟著他走。細看那人背後舉動,恰是晴雯,面目聲音更無二致,肯定錯不了,怎麼她竟說不是?難道碰上了長像一樣的人?」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只見殿宇精緻,彩色輝煌,庭中一叢精翠,戶外數本蒼松。廊檐下立著幾個侍女,都是宮妝打扮,見寶玉進來,便悄悄說道:「這即是神瑛侍者么?」引寶玉的說道:「就是,快進去秉報罷。」

有一侍女笑著招手,寶玉便跟著進去。過了幾層房舍,見一正房,珠簾高掛。

那侍女說:「站著候旨。」寶玉聽了,也不敢則聲,只好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多時,出來說:「請侍者參見。」又有一人捲起珠簾。只見一女子頭戴花冠,身穿綉服,端坐裡面。寶玉略一抬頭,見是黛玉形容,不禁說道:「妹妹竟在這裡,叫我想得好苦!」簾外侍女悄悄吒道:「不許你如此無禮。」只見一侍者又將珠簾放下。聽那人在裡面說:「本來想見見他,好好說幾句話。怎奈他凡心太重,仍陷情慾之中。如此說來,還是不見為好,待你六根清靜時,再見吧。」寶玉見她如此說,不知進退,待要問明,又恐被驅逐,只得轉身出來。想問晴雯,回頭四顧,並不見有人。

寶玉心下狐疑,只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去,又找不到舊路。正在為難,見鳳姐站在一所房檐下招手。寶玉看見,喜歡道:「可好了,這竟是在金陵老家了。」急急奔前說:「鳳姐姐,這裡是金陵老家么?怎麼林妹妹喊我過去,又不肯見,到底是何原故?」說著,已經到了地方,細看起來,卻不是鳳姐,而是那個兼美可卿。寶玉想起曾與她雲雨之事,立住腳說:「可卿,終於又見到你了。」那可卿也不答言,竟自往屋裡去了。寶玉心中一片混亂,不想走,又不敢跟進去,只得獃獃站著,嘆道:「我今兒個又有了什麼不是,誰都不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道:「何處來人,在這裡幹什麼?快出去!」寶玉聽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著前來。

寶玉看時,又像迎春等一干人走來,心裡喜歡,叫道:「二姐姐,快來救我!」正嚷著,後面力士趕來,寶玉急著往前跑。忽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象,也來追撲他。

正在情急,只見那個帶他來的和尚,把手裡的一面鏡子向他一照,說道:「我奉痴夢仙姑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你領我到這裡,見了好多親人,都不理我,這到底怎麼回事?」那和尚晃了晃鏡子道:「這便是風月寶鑒,我本拿它前來渡你,沒想到你仍執迷不悟。」

寶玉道:「你既想渡我,便一定是神仙了,我且問你,那些冊子究竟什麼意思?」那和尚道:「你既看了冊子,為何還不明白?這世上情緣,都是魔障,你只要忘卻塵緣,便能得成正果。你現在仍不明白,你且把歷過的事情都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寶玉狠命一推,說:「回去罷。」寶玉站不住腳,一跤跌倒,口裡嚷道:「阿喲!」

眾人正在哭泣,聽見寶玉叫喚,連忙又圍過來。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寶釵麝月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才知道又是一場噩夢。遂把剛才所經歷的事又獃獃細想。幸喜大部分都還記得,想了一遍,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寶釵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寶玉回過來了。原是迷住心竅了,如今已經說出話兒來,不用備辦後事了。」賈政聽了,即忙拖著病身進來看,果見寶玉醒來,便道:「沒福的痴兒!你要唬死我們么?」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嘆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

這裡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回過來,也放了心。只見鶯兒端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寶玉喝了湯,卻突然大聲說:「這是由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曰『群芳髓』。」又把寶釵唬了一跳。後來睡了一會兒,才漸漸定了神。麝月這才放心,又想起那和尚來,問寶釵道:「那個和尚呢?如何不見了?莫非他是神仙不成?」

寶釵道:「說起那個和尚,與我也有一些淵源,我的冷香丸便是他的方兒,如今又救活了寶玉,看來真是個救世的神仙。」

麝月道:「要不說二奶奶和寶二爺有緣呢,看來還不止是金玉良緣呢。」

眾人見寶玉死去復生,神氣清爽,又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復原起來。賈政見寶玉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老太太與賈赦的靈柩久停寺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寶玉和賈蓉來商議。寶玉是個從不發言的,賈蓉卻道:「老爺想的極是。如今趁著丁憂,幹了這件大事更好。將來老爺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賈政對賈蓉道:「我的主意是定了。只為鐵檻寺里停靈太多,那年你父親把敬老爺的靈柩送回去了,還帶走了賈瑞等人。如今叫你們倆來商議,怎麼個辦法。」

賈蓉說:「我二叔是不能出門的,現在除了我沒別人;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太太的,姨太太的,我媳婦的,林二嬸和鴛鴦姨娘的,還得放著,先把老太太和大老爺、大嬸子的送回去,如今也只有老爺和我去了。」

賈政便告訴寶釵,叫她管好家,自己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與賈蓉一起起身。寶玉此時身體復元,賈政對寶玉說:「今年可是大比的年頭,環兒入場也是白給,蘭兒是個命短的,你務必考去。若能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賈政又吩咐家人,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賈蓉等人乘船而去。並沒有驚動親友,唯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

話說巧姐一行,早先到了金陵,雖把銀子花了個精光,鳳姐兒仍被罪加一等,佩枷戴鎖,受盡折磨,在獄中憂憤極盡,觸柱而亡。他們只好替她收屍,因賈璉頭年已經得了一場大病死了,正好去將他靈柩扶回,同鳳姐兒合葬在一起,夫妻倆也算一起回了鄉。

回京時,五人正欲將巧姐悄悄送到劉姥姥家,一天旺兒、慶兒和賈芸小紅出去置辦東西,只有豐兒自己與巧姐在。沒想到,不多時旺兒便回來了,還領來了王信和賈芹。王信自賈府出事兒,自己贖身搬回金陵,與賈芹是一丘之貉,素有來往。賈芹對豐兒說:「巧姐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妹子,難道你們下人還要給主子作主不成?若去了農家,豈不是受一輩子的苦?你聽我的便罷,若不聽,我現在就去報官!看他們管是不管?」王信也在旁邊說:「旺兒若不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我再怎麼說,也是老舅爺子吧?你們這叫偷賣主子!知道嗎?膽子也太大了!」豐兒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讓他們說得更加心慌。確實,自己的身還沒贖出來呢,還要給主子作主。於是便說:「是二奶奶的意思,有親筆書信作證!」「你識得幾個字?你連字都不識還提什麼書信?」王信質問道。賈芹也說:「要不經公去吧,反正我不能讓巧姐兒跟你們去!」旺兒也說:「人家都是實在親戚,咱們哪能做主?快讓人家帶走吧,別添亂了。」

旺兒是成心想讓他倆接走,旺兒雖知鳳姐兒安排,但總覺農莊不好,臭哄哄的不說,飯也難吃。所以才想起了王信和賈芹,準備讓他們撫養巧姐。

賈芹又說:「我有個好去處,江南秦淮一帶,到處都是我朋友,謀個把職業,那還不是小菜一碟?」豐兒只知道賈家曾在江南採買女孩子,卻不知道那是賈薔的事兒,與他何干?因此不敢駁他。王信與賈芹使了個眼色,又說:「不必不必,憑我們有什麼吃的,還不能給我外甥女一口?放心吧,我定會當親女兒一樣看待她。」說完之後,拉了巧姐便走,豐兒急得直跺腳,卻又怕他們報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走了巧姐。巧姐因不想去農家,聽說有更好的去處,便跟著走了。

等慶兒與賈芸夫婦回來,王信賈芹已經帶走巧姐兒,早人影皆無。慶兒問:「巧姑娘呢?」旺兒便說:「讓他舅舅接走了,又有個哥哥監督保護,那才萬無一失!」慶兒問:「誰?哪個舅舅?」旺兒便告訴他是王信和賈芹。慶兒一聽,跪地大哭道:「旺兒大哥你愚忠啊!你真糊塗!我與王信相處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你不了解他,總知道王仁那個敗家子兒吧?你想他們兄弟倆,一個『忘仁』,一個『忘信』,能是什麼好人?!」

旺兒一聽,也急了:「不是還有賈芹嗎?」不用慶兒說,賈芸便接過話來:「賈芹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在家廟裡管和尚道士時,便只懂往自己家撈錢,結果,還有臉皮去東府大爺那兒領東西,結果讓珍大爺給罵驚了。後來抄了家,他慫恿色空推說養活不起,攆出多少族人來?把賈?賈珖等十好幾個大爺都餓死凍死了!連他娘周氏都讓他攆出來了,沒他那樣人!簡直禽獸不如!我們雖是兄弟,和他來往么?」

旺兒一聽,更心慌起來。小紅著急地說:「能找著他們住處么?」旺兒更急了:「在酒肆里碰見的,哪知道住哪兒?」「這麼大地方,你讓我們去哪找?」慶兒罵旺兒,「二爺和二奶奶當初怎麼待你的?沒想到你卻忘恩負義!白白地引進狼來!」豐兒和小紅此時已經只懂得哭,眾人都出去,滿世界找了幾天,終於放棄。只好回去偷偷地報了個「途中遭遇惡人,巧姑娘被劫,不知下落。」旺兒覺得丟臉,從此不敢再露世面,慶兒卻獨自留在金陵,發誓一定要找到巧姑娘!

此時邢夫人的病已經痊癒,豐兒去稟告她,無非又是一場眼淚。豐兒求邢夫人放了她,邢夫人見她為賈璉與鳳姐兒之事萬分奔走,雖然失了巧姐,但也允了,豐兒自去嫁人不提。

再說巧姐,被王信和賈芹賣到了窯子里,她雖誓死不從,但也沒有任何逃脫辦法,只好先賣藝不賣身,湊合著學些才能本事。劉姥姥在家苦等,卻被小紅告知了巧姐失蹤的消息。她的傻勁兒又來了,吩咐狗兒:「我們就是找遍金陵,也得把巧姑娘找到!」

劉姥姥的狗兒果然厲害,嗅覺比真狗還靈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先找到了慶兒,在慶兒幫助下,終於把巧姐找著了。但那個貪心的老鴇,心裡小算盤打得很細,劉姥姥滿臉堆笑:「媽媽,您就讓我帶走她吧?」那老鴇冰冷地吐了一句:「拿錢來!沒錢不行!」「見一面也不行嗎?」劉姥姥哭道。「哪有工夫和你見面!師傅正教她唱曲兒呢!」老鴇惡狠狠地說。劉姥姥一聽來了火兒,她老淚縱橫,與狗兒說:「走!咱回家,賣房子、賣地!也要把巧姑娘贖回去!

最後,劉姥姥和狗兒、劉氏果真傾家蕩產,但仍不夠,慶兒又拿出了自己的贖身錢,還不夠。正在交困之時,沒想到碰上了錦香院的妓女雲兒。她後來被轉賣到金陵,聽說他們要贖人,而且是賈府的千金小姐,於是念及舊情,慷慨解囊,這才湊夠錢,換回了巧姐。慶兒不便再回上京,只得舍家撇業,獨自在金陵謀生。想不到「好人自有好報」,後來他因禍得福,又為雲兒贖了身,兩人結為伉儷,白頭到老。

為了報恩,巧姐嫁給板兒當媳婦。不過,招煙花女子為媳婦,劉姥姥和狗兒、劉氏也承受很大壓力。但不管怎樣,巧姐卻從此跳出火坑。雖到了荒村野店,但劉姥姥和狗兒、劉氏對她視如珍寶,倒沒受委屈。她與板兒恩愛有加,又和青兒一起紡績織布,過起了清貧的田園生活。

只可惜好景不長,巧姐的丈夫板兒竟是個醉漢,與多官和燈姑娘混在一起,每天都喝到醉醺醺。巧姐稍勸幾句,他便拳腳相加,巧姐毫無辦法。板兒是被從小慣壞了的,劉姥姥和狗兒劉氏,也拿他沒折,巧姐便只能認命了。正是:

富貴途人骨肉親,貧賤骨肉亦途人。

試看季子貂裘敞,舉目親人盡不親。

一天晚上,巧姐做了個奇怪的夢,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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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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