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回 老太太明開無雙骰 小書生密制10獨吟

第101回 老太太明開無雙骰 小書生密制10獨吟

詩云:

紗窗遙想春相憶,書幌誰憐夜獨吟。

料得夜來天上鏡,只應偏照兩人心。

好不容易又迎來喜事,賈府上下一片歡騰。史湘雲也回來了,到賈母這邊請安。賈母知他女婿甚好,近日裡也威風凜凜,率軍出征。史湘雲也說家中一切平安,請老太太放心。湘雲道:「三姐姐去了,曾有書信回來么?」賈母道:「自從出了嫁,二老爺回來說,你三姐姐在暹羅很好。只是沒有書信,我也日夜惦記。如今我們家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別人不說,可憐你寶姐姐和林姐姐,自過了門,一個病死了,一個快苦死了,沒舒服過一天。」

湘雲道:「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又有周奶媽,這些人的脾氣,我都知道。壞事兒一樁挨著一樁,誰能受得了?人都活得沒了底氣。照我看,必要像先前那樣熱鬧熱鬧才好。」賈母道:「好個雲丫頭,你倒真說到我心坎里了,我也正是這個想法兒,只是打不起精神來。」湘雲道:「如今正是個好機會,不單老爺襲了職,我相公出征,明兒還是寶姐姐的生日呢,不如大家趁此熱鬧一天。不知老祖宗意下如何?」賈母道:「我真是老糊塗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如今正是熱鬧的時候。」湘雲說:「明天我來逗他們,看他們樂不樂呵?就只怕反倒「豬八戒倒打一耙」,說我有了——」剛說到這裡,突然剎住了車,卻把個臉弄得飛紅。

賈母會意道:「這怕什麼?你姊妹們當初都在一處樂慣了的,說說笑笑,不必在意。你寶姐姐生來便是個大方的,所以順風順水,小倆口過得恩恩愛愛;可你林姐姐就是個小性兒,又多心,到底不長命。鳳丫頭如今受了苦,也不知現在怎樣了?」湘雲見老太太不爽,又岔說道:「老太太說的很是,索性把姐妹們都請來,大家敘一敘。」賈母道:「就依你說的。」一時高興,遂叫翡翠與玻璃拿出一百兩銀子來,交給外頭:「叫他們從明日起,預備兩天酒飯。」二人領命,叫婆子交了去。湘雲沒回,在賈母屋中住下,一宿無話。

次日傳話出去,打發人去請李嬸娘,不多時,李嬸娘和李紋李綺都來了。寶釵本不知道,聽老太太屋裡丫頭來請,說:「老太太請二奶奶過去呢。」寶釵心裡喜歡,馬上過去,見湘雲早打扮好了,李嬸娘等人也都來了,便去問了李嬸娘好,又見了賈母,並和李家姐妹們問好。

湘雲說道:「今兒個我們好好樂呵樂呵!」寶釵也說:「咱們喝他個一醉方休!」湘雲笑著說:「傻姐姐,為啥一醉?」寶釵說:「為了老爺襲職呀。」湘雲笑道:「今兒個還是你的生日呢!你自己都忘了。」寶釵一想日子,這才想起來,果真是自己生日。正說著,寶玉也來了,先給老太太和李嬸娘請了安,一聽說慶賀,又是寶釵生日,就開始興奮亂說;一時間,滿屋子便都是他的話兒了。

只聽賈母說道:「可憐寶丫頭做了一年新媳婦,家裡便接二連三有事,總沒給她做過生日。今日我便彌補彌補,給她做個生日,請你們來,大家說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是個糊塗大王,你們是因為忙,所以才忘了;我是因為太閑,才忘了。我們兩口子還沒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我們的事兒。」湘雲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難道不疼二嫂子么?」寶釵低頭不語。寶玉心裡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必要換個人,所以不敢親近,他也不理我;如今聽她說話,竟和先前是一樣的。」正想著,

李紈也進來了,大家又廝見一番。

邢夫人、惜春等聽見老太太叫,也才知道是寶釵生日。雖不敢不來,心內也十分不願意,想著家業零敗,偏又要給賈政襲職慶賀,到底還是老太太偏心,便來了也是無精打彩的。

一時擺下果酒。賈母說:「也不送到外頭,今日只許咱娘兒們樂上一樂。」寶玉雖娶過親,因賈母疼愛,仍在裡頭打混,但不與湘雲李綺等同席,便在賈母身旁設個坐兒,替寶釵輪流敬酒。

賈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晚上再各處行禮去。若現在行起禮,大家又鬧規矩,把我的興頭打回去,就沒趣兒了。」寶釵等便依言坐下。賈母又向眾人道:「咱們今兒索性洒脫些,各留一兩個人伺候。鴛鴦如今雖是姨太太,,畢竟仍和丫頭們最熟。我叫鴛鴦帶了珍珠、翡翠、玻璃、彩雲、鶯兒、麝月等在後間,也喝鍾酒。」鴛鴦等說:「我們還沒給二奶奶行禮,怎麼就好喝酒去?」賈母道:「我說了,你們只管去,用的著你們再來。」鴛鴦一聽,這才領人去了。這裡,賈母讓李姨娘等喝酒。見他們都不似往常樣子,急道:「你們到底怎麼啦?大家都高興些才好。」湘雲道:「我們又吃又喝,還要怎麼呢?」寶釵道:「他們小時候都高興,如今礙著臉不敢混說,所以老太太才瞧著冷清了。」寶玉輕輕告訴賈母道:「話不能這麼說,再說更沒人樂呵了。不如老太太出個主意,叫他們行個令兒罷。」賈母側耳聽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鴛鴦去。」寶玉聽了,不待她說,就出席到后間去找鴛鴦:「老太太要行令,叫你去呢。」鴛鴦道:「二爺,我好不容易舒舒服服喝一鍾,你又來瞎攪!」寶玉道:「老太太說的,叫你去呢,與我何干?」鴛鴦沒法兒,只好與眾姐妹道:「你們只管喝,我去去就來。」便到賈母那邊。老太太道:「你來了最好,這裡要行酒令呢。」鴛鴦道:「聽寶二爺說老太太叫我,才來的。不知老太太要行什麼令兒?」賈母道:「文的悶的慌,武的又不好,你倒是想個新鮮玩意兒才好。」鴛鴦想了想道:「如今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不肯費心,倒不如拿出令盆骰子來,大家擲個曲牌名兒賭輸贏酒罷。」賈母道:「這也使得。」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案上。鴛鴦站定說:「如今用四個骰子擲去,擲不出名兒的罰一杯;擲出名兒,每人喝酒的杯數,按擲出的意思喝。」眾人聽了道:「這個容易,我們都會。」鴛鴦講完酒規便打點兒。她自己先喝了一杯,從她身上數起,恰是李嬸娘先擲。李嬸娘便擲了一下,一看,卻是四個么。鴛鴦驚嘆道:「這可是有名的,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紀的需喝一杯。」於是賈母、李嬸娘、邢、王兩夫人都該喝。賈母舉酒要喝,鴛鴦道:「這是嬸娘擲的,還該嬸娘說個曲牌名兒,下家接一句『千家詩』。說不出的罰一杯。」李嬸娘笑道:「鴛鴦這個小蹄子又來算計我,哪說的上來?」賈母道:「若都不說,到底沒意思,還是說一句的好。下家兒就是我了,若說不出來,我陪李嬸娘喝一鍾。」李嬸娘略想了想便道:「我說個『臨老入花叢』。」賈母點點頭道:「將謂偷閑學少年。」說完,骰盆傳到李紋那裡,李紋隨手一扔,便擲了兩個四,兩個二。鴛鴦說:「這個也有名兒,叫『劉阮入天台』。」李紋想都沒想,便說了個「二士入桃源」。下手兒便是李紈,李紈卻是一陣窮思猛想,說道:「尋得桃花好避秦。」大家又喝一口。

骰盆又過到賈母跟前,賈母一把撈起骰子,卻不扔出去,只在口中默默念許。過了一會兒,才擲出去。大家一看,擲了兩個二,兩個三。賈母道:「這要喝酒了。」鴛鴦笑道:「這可是最有名兒的,這是『江燕引雛』。眾人都該喝一杯。」湘雲道:「雛倒挺多,可惜都飛了。」眾人都瞅了他一眼,便不言語。賈母道:「我該說什麼呢?『公領孫』罷。」下手是李綺,便接道:「閑看兒童捉柳花。」眾人都說好。

寶玉巴不得要說,只是令盆輪不到,正想著,恰好到了跟前,便擲了一個二,兩個三,一個么,便說道:「這是什麼?」鴛鴦笑道:「這是個『臭』!先喝一鍾再擲罷。」寶玉只得喝了又擲。這一擲擲了兩個三,兩個四。鴛鴦道:「有了,這叫做『張敞畫眉』。」寶玉知是打趣,寶釵也臉紅了。李紈不大懂,還在說:「二兄弟快說,下家兒是誰。」寶玉難於開口,只好自認倒霉:「罰了罷。可忴我無依無靠的,也沒個下家兒。」

過了令盆,輪到李紈,便擲了一下。鴛鴦道:「大奶奶擲的是『十二金釵』。」寶玉聽了,趕到李紈身旁看時,只見紅綠對開,便說:「這個真好看!」忽然又想起那個夢來,便獃獃地回到自己座上,心裡想:「這『十二釵』說是金陵的,怎麼我家這些人,如今七大八小的就剩了這麼幾個?」又看看湘雲寶釵,雖說都在,卻不見了黛玉。一時按捺不住,眼淚便要下來,恐人看見,說身上燥的很,脫脫衣裳去,便掛了籌出席了。

史湘雲見寶玉這般光景,打量寶玉擲不出好的來,被別人擲了去,心裡不喜歡才去的;又嫌那個令兒沒趣,有些煩。只見李紈道:「我不說了。席間的人也不齊,不如罰我一杯。」賈母道:「這個令兒也不熱鬧,不如蠲了罷。讓鴛鴦擲一下,看擲出個什麼來。」

小丫頭便把令盆放在鴛鴦跟前。鴛鴦依命,便擲了兩個二,一個五,那一個骰子在盆里只管轉,沒有停的意思。鴛鴦連連叫道:「不要五!不要五!??」喊著喊著,那骰子卻偏偏就轉出一個五來。鴛鴦道:「了不得,我可輸大了。」賈母道:「這個沒名兒?」鴛鴦道:「名兒倒有,只是我說不上曲牌名。」賈母道:「你說名兒,我給你謅。」鴛鴦道:「這是『浪掃浮萍』。」賈母道:「這也不難,我替你說個『秋魚入菱窠』。」鴛鴦下手便是湘雲,她道:「白萍吟盡楚江秋。」眾人都道:「這句很確。」

賈母道:「這令完了,咱們喝兩杯,吃飯罷。」回頭一看,見寶玉還沒進來,便問道:「寶玉哪兒去了,還不來吃飯?」鴛鴦道:「換衣裳去了。」賈母道:「誰跟了去的?」鶯兒上來回道:「麝月妹妹跟去了。」賈母王夫人這才放心。

話說寶玉又要往園子里去,麝月跟在一旁勸道:「這麼久了,大家終於盼來個好日子,老太太又這麼開心,二爺你就別添堵了!」寶玉這才打消了念頭,便往自己屋裡走去。麝月在後面跟著,聽他一路上都在念叨什麼「十二金釵」,便說:「這種東西也值得你念叨?古時候多了。便是我們這些無知的人也知道幾個」寶玉一聽,故意問她:「你知道誰?」麝月說:「別人不提,像薛濤、楊太真、崔鶯鶯等人總在其中吧?」寶玉搖了搖頭。麝月又說:「遠的不說,只說近代,單咱們金陵老家便有一大堆吧?」

寶玉一聽,心裡一驚,竟不知這丫頭在自己身邊耳濡目染,也懂了這麼多。寶玉笑問:「那你知道誰呢?」麝月道:「這可難不住我,我小時候在秦淮河邊長大,『秦淮八艷』我是知道的,其實又何止八艷?二十四艷也是有的!」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寶玉回屋裡翻書,終於找到了《玉琴齋詞》和三卷《板橋雜記》,於是便細細地翻看。當看到:「鼎革以來,時移物換。十年舊夢,依約揚州。一片歡場,鞠為茂草。紅牙碧串,妙舞清歌,不可得而聞也;洞房綺流,湘簾綉幕,不可得而見也;名花瑤草,錦瑟犀毗,不可得而賞也。間亦過之,蒿藜滿眼,樓館劫灰,美人塵土,盛衰感慨,豈復有過此者乎!」一段時,想起夢中曾見的《金陵十二釵》冊子,不禁感慨萬千。於是,寶玉便按書中所記人物事迹,仿照黛玉所寫的五美吟,借鬘持老人已成之作,煉製成十首吟詠金陵人物的絕句,題名為《十獨吟》:

「董小苑

寶林雙樹影婆娑,普照花間系玉珂。

如此春光獨憔悴,可憐只是恨人多。

董年

沉香亭畔方移種,已見黃塵動地來。

幸有愛花朱處士,至今留得百枝開。

顧橫波

山中夢冷依弘景,湖畔歌殘倚莫愁。吳殿金釵梁院鼓,楊花燕子共悠悠。

李宛君

六朝佳麗晚煙浮,擘阮彈箏上酒樓。小扇畫鸞乘霧去,輕帆帶雨入江流。

劉元

敝廬湘水東流側,后種梧桐側掛席。數載風雲門各掩,家徒四壁霸王昔。

卞玉京

洲前白鷺幾時飛?芳草王孫歸未歸?二水依然台下過,阿誰演念家山破。

尹春

箬水長清魚可數,篁山將盡鳥空啼。桃源不是無尋處,楓葉紛紛路轉迷。

李香君

畫舫隨風入畫溪,秋高天闊五峰低。綠蘿僧院孤煙外,紅樹人家小閣西。

李湘真

五十年來老病愁,江山佳處幾回頭。

齊梁舊事風吹去,柳葉梨花恨未休。

馬婉容

舊雨新風總不同,新人故舊欲無窮。

嗚呼一首天香曲,千里孤鴻恨向東。

寶玉在紙上抄寫出來,反覆吟詠。還想再改二首,又覺得以王小大與葛嫩之生平,並不在「獨」之列,於是放棄。自覺雖非自己所作,卻能表達心意,因此便靜思冥想,有若神仙。後來又拿起書看,翻出一首,見是:

「寺對鍾陵第一峰,娑羅樹下午陰濃。

此身飄泊鶯花海,踏遍蓬山仗短筇。」

突然想起夢中迷津,真是人生難渡,苦修無邊,到底如何是好?寶玉獨自在屋中踱步,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看,忽然一首詩令他眼前一亮:

「姑蘇雜詠·百花洲

明·高啟

吳王在時百花開,畫船載樂洲邊來。

吳王去后百花落,歌吹無聞洲寂寞。

花開花落年年春,前後看花應幾人。

但見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墮行塵。

年來風雨荒台畔,日暮黃鸝腸欲斷。

豈唯世少看花人,縱來此地無花看。」

突然覺得似曾相識,又找到一本《唐寅詩集》來翻,果然又找到了一首:

「花月吟效連珠體十一首之八

明·唐寅

有花無月恨茫茫,有月無花恨轉長;花美似人臨月鏡,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笻月下尋花步,攜酒花前帶月嘗;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將花月作尋常。

寶玉想起了黛玉曾作的《葬花吟》,又開始浮想聯翩??

正在這時,秋紋過來喊他:「二爺,老太太喊你吃飯呢!」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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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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