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回 林瀟湘2絹分4怨 賈寶玉1轎娶雙嬌

第89回 林瀟湘2絹分4怨 賈寶玉1轎娶雙嬌

詩云:

滿庭芳草綠萋萋,翠屏十二晚峰齊。

紫燕一雙嬌語碎,夢魂消散醉空閨。

賈政急忙過去,一進屋,見王夫人也在那裡,便向賈母請了安。賈母叫他坐下說:「你不日就要前去赴任,有些事兒,只能提前商量了。」說著便掉下淚來。

賈政忙站起來說道:「母親有話,只管吩咐就是,何必如此。」賈母哽咽著說:「我八十多了,你又要做外任。我所疼的只有元春寶玉,偏偏一個被貶,一個又病得糊塗,還不知將來怎樣呢!我昨日叫賴升媳婦出去給寶玉算命,先生說:『要娶了金命的人幫扶他,必要衝沖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所以叫你來商量。你媳婦也在這裡,寶玉的事兒,你們兩個倒是定一定,趁我還活著。」賈政陪笑說道:「我何嘗不心疼他?只為寶玉不上進,所以才時常『恨鐵不成鋼』。母親既要給他成家,就按你說的辦,有何不可?」

王夫人叫襲人扶了寶玉過來。寶玉見了賈政,已經糊塗到不認識。襲人叫他請安,便請了個安。賈政見他面黃肌瘦、兩眼無神,只存瘋傻之狀,便叫人扶了進去。

賈政一看寶玉,心裡也有了主意,便問王夫人:「姨太太那邊可說好了?」王夫人道:「全是現成兒的了。」賈政又問:「他哥哥尚在服刑,妹子怎能出嫁?」

賈母說:「你說的固然沒錯,但若等蟠兒的事過去,恐怕寶玉早不行了,只可越些禮了。」

賈母見賈政和王夫人都不說話,又說:「說是成親,不過是給寶玉沖沖喜。我想只要兩家願意,挑個好日子就行,趁你在先過了禮。正日子一定,迎娶時鼓樂不用,只按宮裡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抬過來,照規矩拜堂,一樣地坐床撒帳,摟頭揭蓋兒,不就算是娶了親?」

王夫人一聽,急忙接上:「寶丫頭心裡明白,是不用考慮的。內里又有襲人,一切都妥妥噹噹,再沒有其它岔子。」

賈政聽她們一說,雖不願意,但有賈母做主,也不敢違命,勉強陪笑說道:「都很妥當,只是要吩咐家裡人,千萬不可聲張。姨太太那邊只怕不肯吧?」

賈母道:「姨太太那裡有我呢,你去罷。」賈政答應著出來,心中好大不自在。

後來幾天,因赴任事多,部里領憑,親友薦人,種種應酬滔滔不絕,只好把寶玉的事全交給賈母與王夫人他們了。

賈政將榮禧堂後面,王夫人內屋旁邊的二十多間房屋全指與寶玉,餘者一概不管。

且說寶玉見了賈政,襲人把他扶回裡間炕上,看著寶玉昏昏沉沉睡去。想起他們的話,心裡水落歸漕,倒也喜歡。心想:她既能來,真是我的造化!強過那個病西子百倍。但寶玉心裡只有一個林姑娘,將來若明白了,不知要鬧到什麼份兒上。想到這裡,襲人又轉喜為悲,心想:這事如何才能最好?老太太和太太哪懂他們心事?

如今竟把林姑娘撂開,恐怕麻煩事兒還在後頭呢。寶玉雖然是個情痴,對每個女孩兒都好,但他卻不花心,只愛林姑娘一個,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要害三個人?

襲人想定,叫麝月和秋紋照看著寶玉。她從寶玉房中出來,又走到賈母那兒,請王夫人回她屋裡說話,王夫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很感意外。到了屋裡,襲人待王夫人坐好,便跪下哭了起來,王夫人不知何意,用手拉著她說:

「好端端的怎麼了?有什麼事兒,

站起來說罷。」襲人道:「這話奴才雖不該說,卻怕將來鬧出人命,還是自己的罪過!」王夫人道:「別著急,你慢慢說。」襲人道:「本來,寶玉的親事,太太定了寶姑娘,我心裡自然願意。只是奴才想問太太,寶玉是和寶姑娘好,還是和林姑娘好呢?」

王夫人想了想說:「他兩個從小在一處,寶玉自然和林丫頭更好唄。」襲人道:「太太,什麼事兒都瞞不了您。」襲人便將寶玉與黛玉這些年的光景一一的說了,還說:「這些事兒都是太太親眼見的,我從沒敢和別人說。」王夫人拉著襲人道:「外面人早瞧出來了,只我們假裝不知道;難為你替我想得這麼周全,你覺得應該怎麼做?」襲人道:「如今寶玉人事不知,有人和他說話他就笑,沒人和他說話他就睡,什麼話都聽不懂,只能您替他拿主意了。」王夫人嘆了口氣道:「這事還真難辦。」襲人道:「照我看,您得告訴老太太,必須想個萬全之策。」王夫人便道:「既這麼著,等我瞅空兒回明老太太再作道理。」

說著,王夫人又去了賈母屋裡,賈母正和鳳姐兒商量,見王夫人進來,便問道:

「襲人那個丫頭又和你說什麼?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著賈母問,便將寶玉的心事細細回明。賈母聽了,半天沒說話。王夫人和鳳姐也不再說了。只聽賈母嘆道:「論理說,元春那孩子鐘意的也是寶釵,那年宮裡送來的東西,唯獨寶玉和寶釵的與眾不同。我的心思,也在寶釵這頭,就只為她身子骨硬棒些。可如今黛玉成了這樣,這又讓我如何舍了她!別的事兒都好說,總不能兩個都娶了吧?林丫頭倒也行,就是身體不好。可如今大事已定,若娶了她,寶丫頭又該怎麼辦?關鍵是寶玉,若真像你那麼說,可真真叫人作難了。」

鳳姐想了想說道:「我有個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王夫人道:「你只管說,大家商量著辦唄。」鳳姐道:「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掉包兒』的法子。」賈母道:「如何『掉包兒』?」鳳姐道:「不管寶兄弟能不能明白,大家都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他了,瞧他神情怎麼樣。要是他還不清醒,這個包兒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清楚喜歡,這事兒就要大費周折。」王夫人道:「他真明白過來,你怎麼辦?」鳳姐走到王夫人身邊,與她耳語片刻。王夫人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罷了,也只能這樣了。」賈母問:「你們娘倆又搞什麼鬼?」鳳姐又在她耳邊告訴了一遍,賈母一時搞不懂。鳳姐道:「我們只瞞著寶玉,外頭一概不許提,誰知道呢?」

正說著,鴛鴦進來說:「璉二爺回來了。」王夫人怕賈母問起王子騰的事兒,回自己屋裡等去了。一會兒,賈璉進來請了安,將十里屯王子騰的喪事說了一遍,娘兒幾個少不得又傷心了一陣子。

說罷這個事,鳳姐又把寶玉婚事告訴了賈璉,賈璉說:「最近這一連串的事兒,都快把腿跑折了。」鳳姐也心疼了:「沒說別的,太太只讓你收拾一下新房。」

卻說園子里上下,平平靜靜,並沒有人提起寶玉的婚事。黛玉早飯後,帶著紫鵑到賈母這邊來,一則請安,二則也散散悶。

出了瀟湘館,沒走幾步,忽然想起忘了拿手絹子。便叫紫鵑回去取,自己一邊走,一邊等她。到了沁芳橋,忽聽山石背後有人嗚嗚咽咽地啼哭。黛玉聽不出誰,也聽不懂什麼話。慢慢走過去,到跟前,只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裡哭。黛玉見她哭得雖不似大家閨秀、相思情種那麼招雲劫樹、楚楚動人,倒也可忴可愛。像個做粗活的丫頭,受氣了。細瞧了瞧,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不敢再哭,站起來拭淚。黛玉問:「好好的,為什麼在這裡傷心?」那丫頭聽了這話,又哭道:「林姑娘,她們說話,我又聽不懂,我就說錯一句話,她們就打我。」黛玉聽了,笑問道:「你姐姐是誰?」那丫頭起初不敢說,經不住黛玉再三問,才道:「是珍珠姐姐。」

黛玉聽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裡的。又問:「你叫什麼?」那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兒。」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為什麼打你?你說錯什麼了?」那丫頭道:「我幹活兒沒偷懶,也沒做錯事兒,就是因為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

黛玉聽了這句,頓時好像天塌了一樣,定了定神,叫她:「你跟我來。」那丫頭跟黛玉到了背靜地方,黛玉問:「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啥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奶奶商量了,因為老爺要起身,就趕著和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一是為了給寶二爺沖喜;二是趕著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家呢。」

黛玉已經徹底呆了。這丫頭還繼續說:「我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和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又是寶姑娘,又是寶奶奶,這可怎麼叫呢?』我又沒做錯事兒,又沒偷懶兒,憑什麼打我?」說著又哭了起來。

黛玉此時已經聽不著她說話,心裡像突然之間塞進一塊巨石,堵得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久,才顫巍巍地說道:「你回去罷,仔細回去晚了她們又打你。」說著,自己轉過身來,要掙扎著回瀟湘館去。略動了一動,身子不聽使喚。心裡的大石不見了,又突然間空空如也,彷彿一切都在眼前消失。兩隻腳像要離開地面,身子骨都軟了。傻大姐兒一溜煙兒地走了。黛玉卻只得扶了旁邊的樹,站了一會兒;才感覺自己的血慢慢流回來,腳也能落地了。黛玉試探著朝前走,跌撞了幾步,才踩在點兒上。

走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紫鵑取了絹子來,卻不見黛玉。找到她時,只見黛玉臉色雪白,眼睛直直的,已經痴了。急忙上前扶她,便問:「姑娘這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黛玉隱約聽見有人說話,隨口答應道:「我得問問他去。」紫鵑聽了,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攙著他到賈母這邊。走到賈母門口,黛玉心裡漸漸明晰,見紫鵑攙著自己,便站住問道:

「你多會兒來的?」紫娟陪笑道:「剛到,我拿上絹子便來了。」黛玉咳嗽了一聲道:「我們要去哪兒?」「你不是要給老太太請安嗎?」紫鵑說。「不必了,我們回去吧。」黛玉說著,便回身走,不用紫鵑攙扶,走得比往常飛快。紫鵑在後面趕著走,竟追不上她。

黛玉出了院門,只管一直走,紫鵑小跑了幾步,才追上她。拽住道:「姑娘,你慢點兒,急什麼?」

黛玉仍是急步快走,紫鵑跟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快到了。紫鵑道:「阿彌陀佛,總算到家了。」這一句還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

紫鵑急忙攙住,雪雁也迎了出來,二人把黛玉扶到床上。在旁邊守著,見她漸漸蘇醒過來,問紫鵑道:「你們哭什麼?」紫鵑見她說話明白,這才放心,因說:「姑娘剛才身上不大好,唬的我們沒了主意,所以哭了。」黛玉笑道:「我哪能一下子死了呢。」一句話沒完,又喘成一處。原來黛吐了這口血,心中反而漸漸明白過來,見紫鵑哭了,才想起傻大姐的話來。此時反而不再傷心,只求速死,以了此生。

紫鵑讓雪雁守著,想要告訴人去,又不敢。正在猶豫間,雪雁說:「別像上回那樣,姑娘有了事兒,他們不管,姑娘沒事兒,又怨我們大驚小怪。」

紫娟一聽這話,反到激起一顆雄心,說:「反正姑娘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管他呢!」

紫娟直接去了賈母屋裡,賈母正睡起中覺來,見紫娟這般慌張;因紫娟也在賈母身邊多年,是她最得意的大丫頭,從未見她這樣,便問:「怎麼了?」紫娟連忙把剛才的事回了一遍。賈母大驚,說:「這還了得!」賈母連忙著人叫了王夫人鳳姐過來,把黛玉的事兒告訴了他們。鳳姐道:「我都囑咐了,什麼人走了風?這不添亂嗎?」賈母道:「先別管是誰走了風,先瞧黛玉怎麼樣了。」說著,便起身帶著王夫人鳳姐等人過去看視。

只見黛玉顏面如雪,並無一點血色,神氣昏沉,氣息微細,又咳嗽了一陣,丫頭遞了痰盂,吐出來的都是帶血的痰,大家都慌了。只見黛玉微微睜眼,見賈母在旁邊,喘吁吁的說道:「老祖宗!你白疼了我了。」賈母一聽這話,十分難受,便道:「好孩子,你養著罷!不怕的。你這麼年輕,才活多大呀,一定能挺過去的。黛玉微微一笑,把眼又閉上了。雪雁進來道:「大夫來了。」大家知會,都起身往別屋去了,先略避一會兒。

王濟仁同賈璉一起進來,把了脈,一句話都不說,起身便走。賈璉急忙追出去攔住:「好歹倒是說說呀。」王濟仁說:「單以表症,倒也無妨,只是鬱氣傷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氣不定。只需用些斂陰止血的葯,就可望好。可惜??」「可惜什麼?」「可惜她吃藥太久,毒入骨血,這個並無藥品可救。」賈璉懇求王濟仁無論如何也要賜個方,王濟仁只好隨便開了些減緩病情的葯,又說:「恕老夫直言,給這姑娘準備後事吧。」說完,便回太醫院了。

賈璉悄悄地告訴了賈母,賈母見黛玉如此,又想起女兒賈敏年輕時的樣子,不禁百感交集、老淚縱橫,出來獨與鳳姐道:「你們總想瞞著我,如果早說,何至於此?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我如何割捨?」鳳姐兒唯諾著,不敢回答。

賈母又問紫鵑:「到底你們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回到房中,又叫來襲人問,襲人仍將前日回王夫人的話重述了一遍。賈母道:「我方才看她的樣子,已經沒幾天好日子了!如果真如你們所說,讓我如何是好?早知這樣,訂林丫頭不得了?!都是心肝寶貝,又何苦因為寶玉婚事取她性命!」

襲人也無話可說,只低聲道:「全憑老太太作主。」賈母心裡著急,越發捨不得黛玉了。賈母對王夫人和鳳姐說:「若單指身上的病,花多少錢都使得;但林丫頭是心病,我們這麼一來,豈不害了她!也害了寶玉和寶丫頭!」見老太太生了氣,王夫人和鳳姐都嚇得不敢吱聲。賈母又說道:「我們不知道,鳳丫頭你該清楚,寶玉倒底和誰好?還『掉包計』,我看你如何收場!」

涼了半天,鳳姐也沒詞兒了,只好說:「小時候常給他倆開些玩笑,沒想到在一起久了,竟當了真,可寶姑娘那邊的木頭已經做成了船,再沒回頭箭可射了。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全憑老祖宗裁奪吧。」

賈母又問王夫人:「你看呢?」王夫人這才說:「今兒早起,我就聽說,房子里不差什麼,都準備妥當了。畢竟是老太太發的話兒,誰敢不依?寶姑娘那裡,咱們實在推脫不得,只能先辦了再說。」賈母又想了片刻說:「鳳兒還是先到那邊去,一夜都說結了,必須把寶丫頭娶過來。其他的事兒,明天先問問寶玉再說。」

「那林姑娘呢?」鳳姐問。「你不是有調包計嗎?就按真的來,正好給林丫頭沖沖喜!沒準兒還好了呢?」

鳳姐心裡明白,嘴上糊塗,她瞪大了眼睛,對老太太說:「您不是想要寶玉把兩姑娘都娶了吧?」

賈母哼了一聲道:「林丫頭正妻,寶丫頭也正妻,這有何不可?戲里的尉遲恭不是一次便娶到了黑白兩位夫人?這是親上加親!」晚上,賈璉才把黛玉葯毒至深之事告訴了鳳姐。鳳姐大悟道:「老祖宗向來心思縝密,我說怎麼這樣呢。我知道她的意思,有辦法了!」

次日,鳳姐吃了早飯安排林之孝去收拾含芳閣:「要照你璉二爺收拾的那個新房一模一樣的!」林之孝不明所以:「二奶奶,怎麼還要收拾婚房呢?難不成要辦兩回?」「你問我,我問誰去!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哪那麼多廢話?」林之孝只好照辦。

接著,又先去瀟湘館那裡道了喜,說:「老太太定了準兒,讓把林姑娘娶過去。」紫娟一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鳳姐又說:「我說的話也不信嗎?老太太要給林妹妹沖喜呢,快準備吧。」

紫娟仍不相信,走出去一問,果然都說寶二爺要娶林姑娘;這才回去告訴黛玉,大家歡天喜地的開始準備。鳳姐又去賈母那兒,走進裡屋對寶玉說道:「寶兄弟大喜!老太太已擇了吉日,要給你娶親了。你喜歡不喜歡?」寶玉聽了,只管笑,微微點了點頭。鳳姐笑道:「給你把林妹妹娶過來,好不好?」寶玉一聽,立刻拍著手大笑起來,似乎清楚了很多。

鳳姐也猜不透他是明白,還是糊塗,又問:「你好了就給你娶林妹妹,若還這麼傻,就不給你娶了。」寶玉忽然正色道:「我不傻,你才傻呢。」說著,便站起來說:「我去瞧瞧林妹妹,叫他放心。」鳳姐忙扶住了說:「林妹妹早知道了。她如今要做新媳婦了,自然害羞,不肯見你的。」寶玉道:「娶過來不就見著了?」鳳姐又好笑,又著忙,心想:老太太和襲人的話果然不差。一提到林妹妹,雖仍說些瘋話,卻覺得立刻明白些了。看來真得假戲真作了。便說道:「你好好兒的她便來,你若還這麼瘋瘋癲癲的,就娶不過來了。」寶玉說道:「只要讓我娶她,做什麼都可以。」鳳姐一聽,心中一動,便出來告訴賈母,賈母又安頓她,一定要做到兩邊都不露真方好。鳳姐最明白老太太的心思,拍著胸脯說:「您就瞧好吧,我就是那個戲班的班主,保准給你唱好這齣戲!」

鳳姐此時早忘了身上的病,又拿出給秦可卿辦喪事時的勁頭來。她把管家婆子丫頭小子們都分拔停當,各負其責。賈母的意思鳳姐很清楚,越簡單越好,現在不是鋪排的時候,也鋪排不起,關鍵是治病救命要緊。因此,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滴水不漏。於是,賈府上上下下都放起「紅」來,像著起了一片片的火,喜慶之事對內不對外,都說是要衝喜。晚飯後,她又跑到薛姨媽那裡遊說,只說:「總惦記著這邊,,來瞧瞧。」

薛姨媽感激不盡,趁著說了些薛蟠的話。喝了茶,薛姨媽叫人告訴寶釵,鳳姐連忙攔住,說:「姑媽不必告訴寶妹妹。」又向薛姨媽陪笑說道:「老太太讓我來,一則為瞧姑媽,二則也有句要緊的話。」薛姨媽聽了,點了點頭。鳳姐便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寶兄弟成了家沖沖喜,借大妹妹的金鎖壓壓邪氣,只怕身上的邪盅就好了。」薛姨媽心裡也願意,只怕寶釵委屈,說道:「也使得,只是大家還要從長計議才好。」鳳姐又說:「姨太太這會子家裡沒人,不如把妝奩一概蠲免,明日就過門才好。既作了親,便要早過來,早來一天,大家就早放一天心。」正說著,賈母又差鴛鴦過來候信兒。薛姨媽見這般光景,只得滿口應承。當時便議定鳳姐夫婦作媒人。

次日,薛姨媽將這邊的話細細地告訴了寶釵,還說:「我已經應承了。」寶釵低頭不語,後來便自己垂淚。薛姨媽好言勸慰,解釋了好多。

寶釵獨自回到房內,薛姨媽看她心裡好像不願意似的,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便叫薛蝌辦了泥金庚帖,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璉二爺那邊去,還問了過禮的日子,好預備。鳳姐又過來說:「本來就是沖喜治病,不必驚動親友。史姑娘放定時,他家也沒大操大辦。」

次日,賈璉又過來見了薛姨媽,請了安,便說:「明日就是上好日子。今日過來回姨太太,明日就過禮罷。只求姨太太不要挑我們毛病就是了。」說著,又捧過通書來。

薛姨媽也謙遜了幾句,點頭應允。賈璉趕著回去,回明賈政。賈政便道:「你回老太太,既然不叫親友們知道,就簡便些,所有事情都不必告訴我。」賈璉答應,進裡面將話回明。鳳姐命人將過禮的東西都讓賈母過了目,賈母也說:「你們看著辦吧,不必驚動我。」並叫襲人告訴寶玉。那寶玉又嘻嘻的笑道:「都在園子里住,搬到一起不得了?何苦這麼搬東搬西的,多麻煩呢?」

賈母瞧看東西,鴛鴦說:「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八十件。這是妝蟒四十匹。這是各色綢緞一百二十匹。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沒有預備羊酒,這是羊酒折的銀子。」

賈母看了,與鳳姐說道:「林丫頭那邊也置備一套。鳳姐悄悄說:「早準備好了,您就放心吧。」鳳姐吩咐送禮的:「娶親抬轎時也這麼走,不必走大門,只從園裡的便門進來就行。」眾人答應著,把禮送過去。

寶玉心裡大樂,精神便覺的好些,只是語言總還瘋傻。黛玉那邊也是紅妝裝點、張燈結綵。紫鵑剛告訴時,黛玉便掙扎著要起來。後來見大家一起預備,料想這次所言非虛,黛玉便漸漸恢復起來,她強打精神,每天堅持著多吃一口,越發好起來了。

及至送禮這天,黛玉見拿過來這麼多東西,甚覺破費,告訴紫鵑說:「你去告訴二奶奶,沖沖喜罷了,不用這麼辛苦破費。」鳳姐見了紫娟,悄悄安差好事兒,又教她:「你只把林姑娘伺候好了,別的事兒不用管,也不能管。」又讓平兒叫雪雁過來。雪雁不知何事,平兒叫他換了新鮮衣服,跟著林家的去了。寶玉也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裝扮,王夫人緊緊盯著,此時寶玉倒像真是正常人一樣了。

鳳姐說:「太太,老太太真是有辦法的,今晚這齣戲叫一箭三鳥!」王夫人問:「如何三鳥?」「那邊林姑娘也好了。」鳳姐道。「我看你怎麼收場!」王夫人道。「太太您就瞧好吧,我自有安排。」尤氏也跟著忙忙碌碌,再也盼不到吉時,只管問襲人道:「林妹妹打園子里來,怎麼這麼費事,還不來?」

襲人忍著笑道:「等好時辰呢。」又聽見鳳姐和王夫人說道:「雖然外頭不能鼓樂,太冷清也使不得。我讓他們找了些人來,吹打著熱鬧些。」王夫人點頭說:「使得。」於是,三月三吉日吉時一到,大轎便從小門兒抬進來,家裡立刻有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開,倒也新鮮雅緻。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寶玉見喜娘披著紅,扶著新人,披著蓋頭。一看喜娘是雪雁。寶玉想:「怎麼不是紫鵑呢?」又想道:「哦,雪雁是他們南邊家裡帶來的。」於是心裡更加高興。

寶玉見了雪雁,更無一點兒懷疑,於是儐相喝禮,拜了天地。請出賈母受了四拜,又請賈政夫婦等登堂,行禮畢,送入洞房。還有坐帳等事,都是按本府舊例,不必細說。賈政原來不信沖喜之說,哪知今日見寶玉神情俊朗、風光無限,居然像個好人,賈政倒也高興。

那新人坐了帳,就要揭蓋頭的。鳳姐早有準備,命人將寶玉請了出來,說還有儀式。此時王夫人已經陪著賈政回房,只剩下老太太。這時候過來一個人,拉住寶玉便走,寶玉一看是紫鵑,紫鵑說:「還要拜一次堂呢。」寶玉一驚:「剛才不是拜過了嗎?」「你上轎吧,到了就知道了,這叫雙喜重喜,是南方的習俗;林姑娘也害著病,給你倆沖雙喜呢。」寶玉此時到底仍有些傻氣,也不細想,便說道:「這倒好,妹妹呢,她怎麼不上轎子?」「你們還沒入洞房呢,怎麼能在一起?」「剛才那不是洞房嗎?」「那是臨時的,新房在含芳閣呢。」寶玉因見了紫娟,她說什麼都信,於是便聽她上了一頂小紅轎子,那轎夫們皆是盛裝,見寶玉一上轎,吆喝一聲,即刻起轎,一路走到含芳閣站定。

進得裡面,果見裡面布置得喜氣洋洋,到處都是滿堂紅。只見賈母早已坐定,旁邊是笑嘻嘻的鳳姐和平兒,只是沒有賈政王夫人等人。這倒正合了寶玉的心意。他笑著問:「林妹妹呢?」鳳姐笑道:「看把你猴急的,馬上就到。」未消一刻,那頂大轎子果然又抬至門口,下來兩個人,正是雪雁和新娘子。雖然沒了宮燈和樂聲,卻有明月與星光,別有一番滋味。寶玉欣喜若狂,上前就要拉她的手,卻被鳳姐一把攔住:「還沒拜堂,老太太還在這兒呢。」

說完之後,鳳姐便開始主持拜堂,寶玉已經拜過一次,再不新鮮,因說是習俗,便又依序行了一遍。行完了禮,眾人相繼離開,雪雁也出去了。只剩下紫娟上來伺候。寶玉上前揭了蓋頭,一手持燈,一手擦眼一看,可不就是那個賽西施的黛玉么!只見她盛妝艷服,幽肩軟體,鬟低鬢,眼息微,論雅淡如荷粉垂露,看嬌羞似風撫芙蓉。

寶玉愣在那裡,尤以為在夢中,那黛玉卻是滿臉桃花,還留下了幸福的眼淚。紫娟倒了茶水,正要出去時,黛玉卻說:「這裡可有筆墨?」紫娟答應了一聲,片刻便拿來備好,出去了。黛玉知道她已疲倦,便說:「你先睡吧,讓這個冤家伺候我。」

寶玉歡喜異常,早忘了自己的病,開始為黛玉鋪紙研墨。黛玉縱筆含墨,卻不用紙,在紙上鋪開了兩方隨身攜帶的絹子,寫道:

「並序

郁於內者,怨也;阻於外者,愁也;犯於性者,情也。三者有一賊於前,必為顛、為沴、為早死人。鄴專仁誼久矣,有舉不得用心,恐中斯物殞天命,幸未死。間作《四怨三愁五情》,以望詩人救。

其一怨

美人如新花,許嫁還獨守。-

豈無青銅鏡,終日自疑丑。

其二怨

庭花已結子,岩花猶弄色。

誰令生遠處,用盡春風力。

其三怨

短鬟一如螓,長眉一如蛾。

相共棹蓮舟,得花不如他。

其四怨

手推嘔啞車,朝朝暮暮耕。

未曾分得谷,空得老農名。

其一愁

遠夢如水急,白髮如草新。

歸期待春至,春至還送人。

其二愁

澗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

此夜目不掩,屋頭烏啼聲。

其三愁

別家鬢未生,到城鬢似發。

朝朝臨川望,灞水不入越。

其一情

東西是長江,南北是官道。

牛羊不戀山,只戀山中草。

其二情

阿嬌生漢宮,西施住南國。

專房莫相妒,各自有顏色。

其三情

蛺蝶空中飛,夭桃庭中春。

見他夫婦好,有女初嫁人。

其四情

檳榔自無柯,椰葉自無陰。

常羨庭邊竹,生筍高於林。

其五情

野雀空城飢,交交復飛飛。

勿怪官倉粟,官倉無空時。

兩張絹子正好寫完,寶玉細看細品細讀時,似與先前的《林下十二子》一樣,也似與「金陵十二釵」有關。寶玉正要問時,黛玉卻將那兩條絹子在蠟燭上點著,頃刻之間,便化為了灰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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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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