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白榆的第一反應便是照搬昨日，在可怖的危機尚未逼近時掉頭就跑。

然而……他！跑！不！掉！

這時就要重提馬甲的使用指南了。

如今還留着的隱藏NPC馬甲無一例外，皆有一個及以上特別設定，能夠幫助本體多年不見陽光的家裏蹲提升生活質量。

他逼不得已一定要出門，如果沒有社交需求，慣常使用幽靈馬甲，不可視+社恐光環着實很方便。

要進行平均半個月一次的超市囤貨時，他一般都用另一個看似病弱，實際力氣大得驚人的馬甲，運氣好還能憑藉外表獲得阿姨們的憐愛，在打折雞蛋的爭奪戰場中獲得一席之地。

在外面享受了便利，身心舒暢，但大豐收以後，他就要開始還債了。

借用馬甲是有條件的，白榆必須接替隱藏NPC的本職工作，到固定地點站樁半天，或是重複完成某個指定動作，不管做什麼，根本目的都是為有可能進入隱藏支線劇情的玩家服務。

白榆迄今為止還沒遇到過成功觸發支線的幸運玩家，深感慶幸的他漸漸放鬆了警惕，把工作權當做景區打卡，打完收工，開開心心回家。

幽靈馬甲的打卡地點在警校，位置精確到了操場旁從右數起第三棵櫻花樹下。

雖然他每次需要在這裏待機一天，而且僅限於在樹蔭的範圍內活動，但白榆對此意見不大。

站累了他可以坐着躺着癱著，無聊了就懶洋洋靠樹上，往前悠閑欣賞人類吼著口號在大太陽底下揮灑汗水，只要累死累活的人不是他，沒有陌生人跑來跟他搭話，他甚至不介意在這兒打一周地鋪。

只不過，比起過去打卡站樁時的輕鬆，今早的白榆神色稍顯陰鬱。

昨天險些被五個問號包抄的經歷太過恐怖，他逃回了家仍心有餘悸，當晚沒能睡好，幽靈馬甲所幸沒繼承到本體的黑眼圈，卻阻止不了內在靈魂接連不斷散發出萎靡之氣。

白榆本還幻想把打工當休假，就著警校朝氣蓬勃的場景轉換心情。

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倒霉。

那五個問號——玩家！就在他對面，與瞬間宕機的他「深情」對望！

想要錯開視線，洗腦自己不存在他們看不見已經來不及了。

明媚陽光所照拂的大地，本應溫暖和煦，卻有不知來源的森森冷意攥住腳踝，順着背脊躥至頭頂……可能是從樹蔭深處窸窣湧出的陰氣。

兩方六人似乎同時倒抽一口氣，隨後同時面容扭曲。

此時此刻，白榆的心裏只回蕩著一個聲音。

——你們……不要過來啊！！！

不提樹下幽靈似已提前進入了走馬燈，回到強作鎮定的「玩家」那邊。

萩原研二最先從白日撞鬼的獃滯中清醒過來：「我就說昨天絕對不是手機和我們眼睛的問題吧！」

被他大力圈住脖子的捲毛臉色發青，卻因為眼珠子直勾勾瞪着前方，一時忘了掙扎：「什麼……鬼？」

昨天正是松田陣平最先對萩原研二的咋唬明示不屑，堅稱他亂七八糟的鬼片看多了。

其他人半斤八兩，降谷零銳評靈異照片梗有點俗，順勢把話題帶歪到電影上，伊達航偏題到了想約女朋友看電影，總之除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外都不靠譜！

時間暫回到昨日下午。

那時，一直笑着聽他們說話，自己沒怎麼插話的黑髮青年看出萩原眼神的放空，主動道：「是你手機里的這張照片嗎，方不方便讓我看看？」

「……小諸伏！Hiro老爺！！我的Hero！！！」

萩原研二毫不猶豫蹭過來，揪住救星的袖子死不撒手：「照片不用看了，我不好解釋你們也不信，直接實踐吧！就是那個方向，你拍一張對比就知道了！」

「惡作劇新花樣？萩，你好無聊啊。」

「所以說不實踐根本解釋不清楚啦，小諸伏，用你自己的手機拍！小陣平你們也試試，快快快我不確定「那個」還在不在原地。」

四人無奈，尤其是被自稱見鬼人士扒拉上的諸伏景光，擺脫不得還要被狂催，虧得他脾氣好，苦笑一下，便真的掏出自己的手機，對準萩原研二指的方向按下拍攝鍵。

肉眼率先確認過一遍，斜前方雖然場景頗為凌亂，好些人熱火朝天擁擠在一家模型店內外，但並沒有發現異常。

照片的重點應該是那道長長的隊列，但不知怎麼，萩原研二非要他把鏡頭往旁邊平移，對準店外的那面玻璃櫥窗。

諸伏景光從相冊找到還熱乎著的照片，在萩原研二熾熱的目光注視下點開，其他人雖也敷衍地拍了拍，卻下意識一起湊來看他的。

「哪兒有人影來着？我看……」

「呃？」

「等下、等下……等下！」

「果然——確實有對吧！！！」

「……」

下一瞬，五人動作從未如此統一過：齊刷刷獃滯，齊刷刷抬頭，齊刷刷瞪向前面【絕對沒人】的空地。

嗯，行人路掃得很乾凈，沒有坑窪沒有井蓋，不存在一個大活人瞬間漏進地底的可能性。

入目可見的人皆在閉嘴排隊，不正常的沉寂給環境急速降溫，凸顯出未知的恐怖。

除了萩原研二和諸伏景光，另外三人打了個激靈，忙不迭查看自己拍到的照片。

「……」

都、拍、到、了、啊。

幽靈——疑似幽靈的不明人影。

五張照片拼一拼，甚至能湊成一個連貫動作。

櫥窗前，那道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似乎在專註地擺弄什麼東西。

伊達航拍到的最後一幕里，「他」的雙膝完整碰觸到地面，頭顱輕垂，身子向前微蜷，以極致呵護的姿態，將那件物品珍之又重地緊摟在懷中，旁觀者也能深深感受到「他」滿心的歡喜與感激。

淺茶色髮絲貼著側臉滑落，恰好擋住了「他」的眼睛，即使將畫面放到最大，也看不清被室外暖光融碎的面容。

恍惚間被這一幕溫暖到了的五人：「…………」

不，不能被迷惑！

冷靜分析，理智思考，達成共識。

「首先申明我是唯物主義的堅定擁護者。」

「我們都是好嗎！」

「其次這件事的確有點古怪……」

「最後直接過去一探究竟就行了！什麼神神鬼鬼都給我去他媽的！」

「喂松——！我問你們要不要先就近買袋鹽驅邪啊！」

總之就這麼慎重地莽了上去。

不出意外什麼都沒能莽到。

心裏打鼓的五人已然足夠小心，在假裝路人緩慢包圍目標的途中，手持手機隨時拍照確認，卻還是出了岔子。

由於這個岔子靈異色彩尤其濃烈，他們慌了一慌，隨即才發現鬼影已從照片中消失。

經過一番不信邪的實地勘測后再度理智思索，五人冷靜地得出了一套有完美科學依據的結論，從光學幻景到眼花了手抖了皆有可能。

這個世界不可能有鬼——以降谷零為首的無神論者誓不改口，除非找到了親自確認並非故弄玄虛的證據。

於是，「證據」自己來了。

「他」就等在百米之外的櫻花樹下。

為什麼能肯定是【等】？

因為視線有如跨越生死屏障倏然交觸，他們這邊顯然傳遞出了幾近實質化的驚恐懷疑，可外貌特徵與照片所見一般無二的幽靈沒有動。

「他」站在被風搖晃的黯淡樹蔭里，靜靜與他們相視。

此刻距離比昨天更遠，半透明的幽靈以陰影為背景，面容愈發朦朧，唯有沐浴了細碎光點，悄然顯現出些許金色的淺茶短髮還是那般醒目。

「……喂喂，不會吧。」

第一目擊者伊達航喃喃自語。

縱使眼睛看得真切，畫面甚至可稱唯美，可理智和情感都很難接受……

等一下！

伊達航急忙看向自己身側。

果不其然——

那四匹脫韁野馬已經拋棄他，急吼吼扯出諸如「報告教官我肚子痛」「教官我要吐了申請暫時離隊」之類的借口，已經沖了出去。

伊達航心頭一顫，在拽不回來人放棄掙扎與既然如此乾脆跟上之間猶豫0.1秒，果斷選擇跟上。

鬼冢教官的怒喝緊隨其後：「萩·原——！！！」

抓人先抓最顯眼的，可見萩原研二沖得最快。

不知為何，他邊跑邊若有所思，紫眸里的激動遠遠大於恐懼，也是他率先提醒：「距離目標還有六十米——」

稍慢一步的金髮同期眼神警覺：「大家小心，推理正確的話，昨天遇到的「那個」就要……」

來了！

與沉默凝望的幽靈只差五十米距離時，五人的腳步忽然難以挪動。

奇奇怪怪的想法狂涌而出，強勢佔據大腦，將本來還極有幹勁的他們猛地拖進倦怠期：

——累了，我們是警察又不是神棍靈媒陰陽師，真的有必要這麼折騰嗎？

——不想跟幽不幽靈都無所謂的傢伙產生交集……主要是不想說話……啊好煩，搭訕互動眼神交流都好麻煩，能不能倒回去跑圈……

沒錯，昨天就是這樣！

他們接近幽靈到一定距離，瞬間喪失了所有與人接觸的欲.望，差點就默默調頭離開了，全靠對真相的執著才勉強挺住。

此刻極限拉扯重演，五人的行進速度陡然下降，雙腳時進時退，而鬼冢教官怒氣沖沖走到一半，抬起的腿久久滯空，心中湧起一股索然無味，他竟完全不想張嘴叫那五個混小子滾回來挨訓。

在旁觀者視角，最先做出怪異舉動的五人面朝角落，往前艱難蠕動的場面只有那麼怪異，教官的漠視似乎蘊含了某種深意，但是……

為、為什麼他們都不說話？

「咳……呃……」

有聲音了！

是萩原研二。

不僅因為這位洞察力極佳的優秀警校生是貨真價實的社牛，對社恐光環有一定的抵禦力。

還有一些不足為道的個人原因。

萩原研二本身的求知慾並不是特別旺盛，光看他的人生軌跡，可能會覺得他是踏踏實實追求穩定的類型。

自家修理廠倒閉后，還沒上高中的他偶然間當了兩年模特，賺到一大筆錢來補貼家用，然而在大家以為他要走上職業道路時，他又回來和發小一起考大學了，後來讀警校也是因為警察這份工作比較穩定。

這麼想誤會大了，萩原研二明顯跟「踏實」不沾邊，他真正喜歡的是刺激，尤其是將剎車一腳踩到底，路上遇到什麼新奇玩意兒皆是未知的感覺。

通常情況下他把自己的愛好藏得很深，偶爾的偶爾才會漏出來一點……

幽靈的出現恰好撓到了癢處。

只有自己（及個別同學）能看見的幽靈，幽靈的注視，那一眼傳遞出的神秘訊息——很有一種被選中的宿命感不是嗎？

「不想跟別人說話……我自言自語？誒，真的可以，那我說給自己聽，哎呀！輕鬆不少嘛。」

他人無法前行，萩原研二卻是靠自己找到了抵禦deuff的辦法，搖搖晃晃邁開步子，頑強走向櫻花樹下的英靈。

一步。

兩步。

三……步！

——萩！！！

——還得是你啊……研二！交給你了！

彷彿聽到了同伴們鼓舞的心聲，青年的額角滲出一滴汗，咬緊牙關，嘴角卻上揚，露出絕不負眾望的笑容。

他熾熱的雙眼死死掛在輪廓漸明的幽靈身上，幽靈悄無聲息間收回其他目光，只與他對視。

「衣服怎麼換了，今天穿着的是……」

不可思議，幽靈的着裝與昨日不同，換成了他們最熟悉不過的藍色制服。

「他」沒戴警帽，身高應當是一米七七左右，被制服襯出修長的身材不算健碩，但也絕不瘦弱，許是輕柔色調的發色瞳色與精緻長相將「他」整個人柔化了，才會產生一眼顯得單薄的效果。

秘密的一角悄然浮出水面。

那雙冰綠色眼瞳漠然地直視靠近者，雖未有言語，但冰冷的警告意味已傳遞過來。

……沒關係！

萩原研二看出了幽靈極力隱藏的痛苦，他越走近，「他」眼裏的悲傷越重。

萩原研二豁然開朗。

——「他」一定，有話要對我們說！

所以，不能放棄！

相當擅長做閱讀理解的天才萩原，終於成功挪到幽靈面前。

他漂亮的紫眼睛迸發出無窮熱情，這一刻，屬於社牛的潛力轟然爆發，將幽靈過去無往不利的社恐deuff徹底擊潰。

即使事後會被教官罰跑二十圈，萩原研二也要頑強地說出那一聲——

「你……好！」

「……」

幽靈輕輕眨眼。

眼淚嘩啦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