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鎩羽而歸

--大黎三百四十年九月四日--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九月是茉莉花的第三個花期，早上剛起床在門口就能看到一朵朵雪白色的茉莉花，雙瓣茉莉伏花一般都是在晚上戌時（19:00--20:59）開放，但是它的自然香味卻能夠存在六七個時辰，因此第二天早起還是能夠聞到，一瞬間就令人覺得一身輕鬆，心情爽朗。

今天起的還挺早的，太陽懸挂在東方的天幕上，揮灑著自己的溫暖，又是一個好天氣。

甘霖到目前為止暫時只有兩套衣服，一套是白袍，另一套也是白袍（家丁甲帶來的）。將前天淋濕了的衣服隨便過了水，洗了洗，赫然發現已經破了幾個洞了，估計是在某處叢林被荊棘刮壞了，倒是雪白依舊，這莫非就是類似於清潔術的術法嗎，不然也不至於這一路走來一點沒有沾染上其他顏色，在路上的時候自己也就是隨便找個溪流然後過一過水，哪裡用得起皂角。真是方便啊。

晾好了衣服，給阿黃又投餵了一捆新的料草，懷揣著《辛十四娘》，頭頂笠帽的甘霖走出了自己的院子，18歲的他第一次向著這個世界靠攏。

東區到底是富人區，比之前的無鳥之地甚至城門口進來的那一條街道好上了許多。之前的街道最多可能就三馬并行的寬度，但是到了這兒就變成了五馬并行，這還不包括有錢人門口那座石獅所佔據的寬度，所以摩肩擦踵的景象並不會出現在這兒。道路上也不會突然凸顯或者凹陷下去，可以放心縱馬馳騁。

或許是因為現在才是辰時吧，這條沫陽街並沒有太多的人，寥寥幾人都是忙著採購的管家、負責守衛的家丁。這裡的空氣是清新、甜美的，相比較於甘霖家四五棵茉莉花樹，這些大戶人家的花草成群，十年、百年老樹皆有，甚至一些香氣比較濃郁都「出牆來」了，氣氛確是很壓抑的，遠遠看去似乎因為採購價格產生了爭議的管家與小販幾乎臉對臉貼在一起了，有擼起袖子大幹一架的態勢，但是卻不敢高聲語，恐驚屋內人，因此受到懲戒。

帶著笠帽的甘霖出現在自己新院子門口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畢竟在他們的記憶中，那一座宅子已經荒廢了挺久的，而且甘霖還是戴著笠帽的，怎麼都有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隨著甘霖轉身上了鎖，特意拋了拋鑰匙，然後將鑰匙掛在腰間后，他們便不再理會，這事兒跟他們這種下人又沒啥關係，是蟊賊就蟊賊唄，這麼大搖大擺也不像，不干他們啥事。

甘霖就這麼走過了管家和商販的身旁，經過了守衛的門口，來到了新的街道。

考慮到甘霖人生地不熟，又沒有任何的奴僕為其介紹金陵本地的情況，家丁甲在走之前送了一副簡化的只有線條的金陵地圖。甘霖目的地是南區的書館，因此順著地圖走就行。

「先左拐，然後向南，然後向東。。。」地圖的繪製顯然就是家丁甲或者諸葛智自己手畫的，簡略的有些過分了，就好比某些導航，前面都是牆了還要向前走，有時候誤導作用比導航作用更大。

磕磕絆絆的，甘霖又站在了南區的街道上。大概花費了一個時辰，現在南區的街道上已經密密麻麻都是人了，小販的吆喝聲、牛叫馬鳴聲還有屠夫們「咣咣咣」的剁肉聲充斥了整條街道。這是最熱鬧的街道，也是整個南區的入口街道，但是甘霖的目的地不在此。

再向南走去，又是一條新的街道，倒是安靜了不少，街道兩側都是酒館、勾欄、青樓之類的，大概是因為商品的屬性問題，現在並沒有太多的人，可以猜到的是晚上這裡會比外面那一條街更加熱鬧，有些青樓門口時不時走出一些衣衫不整的漢子，有的形單影隻，有的三五成群，就是衣服和臉上有很多的胭脂，不知道回去之後會不會被沒收作案工具。

並不是繼續向南走了，而是左拐了，接下來就是他的目的地了。雖然跟青樓、酒館平行的設計很魔幻，但現實卻就是這樣的。大概是因為方便那些衣衫不整的漢子們借買書之由去放飛自我吧。

這條街倒也不大，零零散散坐落著四家書館，五六家茶館，茶館倒是還有一些顧客，書館卻是無人問津，畢竟這個年代書真的很貴，一本書都夠放飛自我四五次了。不得不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一些「官方教材」可以賣十兩、二十兩，一些「放飛自我手冊」卻便宜的很，帶圖畫的當然另算，換算下來那些手冊一頁紙甚至比不上一張廁紙。

甘霖也是初來乍到，他仍記得當時城門口那位叫做羅成的讀書人，他要投靠的親戚就是萬象書館的館主。

瞧了一眼，喲嚯，萬象書館竟然是四家書館中看起來最大的，看來羅成沒有家道中落之前也算得上是殷實之家了。

書館門匾上是龍飛鳳舞的「萬象」兩字，大抵是取自「包羅萬象」，書館內囊括天下圖書之意。這取店名比之人名更加講究，人取名啊有時候還得取賤名，狗蛋、狗剩滿村都是，取店名則是又要有寓意，跟賣的東西有關，得好聽，朗朗上口，最好聽一兩遍就能記住的那種。萬象書館顯然是比較成功的，甘霖就是聽了羅成提了一次就記得了。

走進書館，裡面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正在整理書籍，老闆似乎也起早了，正趴在一張書桌上補覺，由於甘霖腳步比較輕，小孩是背對著的，因此兩人都沒有發現，甘霖只得走了出去，敲了敲門。

「館主可在？」

「我爹在的，你等等。」小男孩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邁著小短腿跑到了館主身旁，搖了搖。「爹，有人來了，找你的。」

「嗯？」館主有些懵了，不是商量好下午再送新書過來嗎？來的這麼早嗎？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起身向外走去。

「你是？」不認識啊這人，不是送貨的啊。

「在下甘霖，想找館主商量一事，你看方便讓我進去詳談嗎？」開門見山，直球攻擊。

「哦哦哦，好的。請進吧。」莫非是以後不供貨了？甘霖，沒啥印象啊。館主一肚子疑問的將甘霖請了進去嗎，兩人找了個桌子坐了下來，小男孩很有眼力的給兩人倒了一杯熱茶，然後懂禮數的離開了，繼續未完成的活計。

「你找老夫商量何事啊？」

「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老夫羅信，你叫我羅館主即可。」

「羅館主，你們這裡可收書？就是我自己寫的書？」

「？？?可否問一下你年庚？你說你自己寫的書又是什麼類型的?」

「在下舞象之年，尚未及冠。我寫的書是志怪小說，名叫《聊齋志異》目前只完成了《辛十四娘》一章。」

「你莫非是在拿老夫尋開心？18歲的年輕人才看了多少書，走過多少路，志怪小說，你見過妖怪嗎？」這就是刻板印象。在羅信的心中這個少年就是來搗亂的，自家小子今年也13歲了，倒也算得上聰穎了，在私塾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再加上自己是開書館的，他也經常接觸各種書籍，但是讓他寫一篇正經文章都不容易，何況是志怪小說呢？沒見過鬼怪，憑空想象的事情如何呈於紙上。

「這是在下的作品，由於各種原因暫時只完成了一章。請羅館主過目。」甘霖從懷中掏出了那半刀紙，遞過去給了羅信。事實勝於雄辯，用作品說話。

羅信接過宣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抬了抬頭，認真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雖然大晴天帶著笠帽很怪異，也擋住了一部分的視線，但是通過可以看見的身形、外貌以及透露出來的氣息，眼前的少年並不簡單，就單單這字，就得浸淫多少年才可以練就出來，這可不是臨摹啊是自己創造了一種新的字體，筆畫瘦細且有彈性，尾鉤銳利，運筆疾速，一張一弛，看上去讓人感到一種俊朗挺秀、風捲雲舒之意，且布局嚴謹，可謂一絲不苟，至瘦而不失其肉，君子風采竟透過簡單幾筆就能窺見。不得了，不得了。

沒有冒昧的開口詢問，但是羅信現在已經有了強烈的探索欲與好奇心，這樣的書法書寫的究竟是怎樣一個詭譎的志怪世界呢？

半晌無語，羅信第二次被震驚了，他以為少年描寫的會是一個血腥、殘忍的妖物世界，然後有一個君子劍客提劍問道，斬妖除魔，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亦或者其他升級打怪流劇本，沒想到這描寫的竟然是情情愛愛，還是狐妖與書生之間的情情愛愛。

夭壽了啊，對於羅信之類的普通人雖說沒有見過妖物，從他爸爸的爸爸的爸爸開始就經營著萬象書館，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哪怕是王朝更迭，他們也都時代居住在金陵城，從沒有被妖物困擾過，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聽茶館說書的和往來的鏢頭們提起過，那是整個人族的敵人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是以人為口糧，如果妖怪出現在自己面前，只要它不對咱兒子和媳婦動手，咱就抱頭蹲下來隨便它想做啥，想殺就殺，想吃人就吃人。

書生更是他們這種老百姓心中的聖人弟子，讀書人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異常珍貴的存在，社會地位之高，「士農工商」四個字就可以體現了，「士」就是第一檔的存在，「學而優則仕」是所有人共同嚮往的，就連那殺豬的鄭屠夫都知道天天送肉打關係讓私塾里的授課老師多關照關照自家小崽子，自己投靠的侄子羅成不也是，手無縛雞之力來自己這兒就是浪費自己家糧食，自己念及兄弟情誼收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不就是他是讀書人，將來說不定可以做官。

現在你告訴我，因為那個狐妖好看，聖人弟子未來的天子門生就娶了她？areyoukiddingme？這得多大逆不道啊，是自己家崽子不得逐出家門，讓他改姓。不成不成，這不成。

「甘霖小友，我懂你想做啥，可是無能為力，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但是我這座小書館實在是容不下這本書。」羅信抱了抱拳，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額」甘霖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事，前一世閑暇的時候看的小說里不都是可以的嘛，不應該是愉快合作，連夜出版，賺個盆滿缽滿，走上人生巔峰，贏取白富美嗎？

只能說他並沒有真的了解這個時代的背景吧，太過於理想化了。蒲松齡先生的《聊齋志異》能夠流傳下來，獲得眾多的支持者，是因為沒有真的妖啊，無論是蒲松齡先生存在的時代，還是後來的時代，「建國后不許成精」只是一句玩笑話，哪來的狐妖啊，但是這個世界不一樣，它是真的有妖的存在，並不是里番裡面那種魔物娘的形態，你認為她欲求不滿想嘿嘿嘿，她看你像行走的自助餐想把你分成十八份招待一家老小。相比於小頭舒服，人們更願意大頭呼吸。

「真的不能合作嗎？或者我出錢，你給我複印幾份出來？」甘霖還是有些不死心，複印幾份也行，大不了自己就像賣光碟的，蒙個面逢人就問「兄弟，狐妖和書生之戀看伐？賊精彩。」

「不止是我萬象公館，其他的書齋也不會給你出的，裡面忌諱太多了。甘霖小友，我提醒你一句，這東西可不能隨便給人看啊，到時候被人告你私通妖族，這後果可不堪設想啊。」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甘霖回憶起了曾經的一個笑話。一覺醒來，小明發現自己穿越到了清朝，而且恰逢朝廷舉辦斗詩大賽，小明欣然參加，開口吟道「風吹竹葉休還動，雨點荷心暗復明。」一時間，賽場上其他聲音戛然而止，眾人皆目瞪口呆，主持斗詩大賽的大臣趕緊暫停賽事，然後奏報皇上，於是小明和小明九族一起團團圓圓的上路了，據不完全統計還有他家的兩條狗、三隻雞還有門縫裡的螞蟻。

現在的甘霖其實就是小明，得虧羅信還算厚道，不然全文完結了可以。

渾渾噩噩的走回了自己的新院子，走進了卧室，關上門窗，用被子捂住頭，甘霖哭的很大聲。（誇張手法，甘霖睡了一天，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