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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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城被詛咒似的,雨下起來沒完,冰冷的雨拍打在窗,像千萬冤魂在外擊鼓喊冤,到她這土地小廟來升堂了,石漫不出意料做了噩夢。

光怪陸離的夢境潮水般褪去,她在午夜驚醒,雙眼僵直地望着天花板,屋內毫無光亮的黑暗給了她虛幻而詭異的安全感,但無法平息雨夜的刺冷。

她緩了一會兒,三魂七魄慢慢歸了位,電子鬧鐘散發着幽光,現在是凌晨三點半。

石漫半身不遂地摸開床頭燈,一個電話打過去,對面沒接。

她再打,直到第七通電話才接通,對面煩不勝煩,直呼其名:「石漫你有病吧,他媽現在凌晨三天半!」

「哦,媽叫你起床上班,不客氣,」石漫比她起床氣還重,陰沉道,「最近怎麼回事,天天下雨,老天爺淚失禁?你觀天象了嗎?」

「星星都他媽蓋被睡覺了,我鑽它們被窩觀去?說了沒有異樣沒有異樣,自然現象懂嗎,南邊的姐妹干到藿香正氣水當水喝,天天盼著咱這點雨漂移過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隊里的觀星大師氣血上頭,真誠發問:「漫姐,你不是有新的任務嗎,再有三個半小時你就要去上學了,你他媽怎麼那麼閑。」

被同事友好提醒,石漫才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一。

……她即將裝成女高中生潛入市七中的第一天。

對面仗着她沒法順着網線打人,果斷掛了電話:「早點睡吧『小妹妹』,報到第一天可別遲到,小心班主任給你穿小鞋。」

電話「滴、滴」兩聲掛斷,再打過去顯示被拉黑,石漫漂亮的臉蛋一瞬間猙獰,本來就煩躁的心更加煩躁了。

她陰沉地瞪着窗外,試圖用眼神逼退滿天大雨,可惜老天爺失戀在急,顧不上她這個要上學的「小妹妹」。

「……媽的。」石漫啞聲低罵了一句,胡亂揉了一把自己的頭髮,這覺是睡不下去了,她乾脆起床。

昏暗的客廳只見隱約輪廓,漆黑像是伺機而動的巨口,唯有角落裏的四方神龕散發着紅光,照得端坐其中的青銅武神像眉目威嚴而壓抑,不容忤逆,紅蓮燈旁還有她之前放的供果。

石漫無所事事,於是點燃了三根香,拜了拜,插在堆積的香灰中。

長夜之中,三點微弱星火像是指引,石漫沒多客氣地盤坐在蒲團,對着能嚇哭所有十二歲以下孩子的可怖神像發獃,香火獨特的禪香像天上飄下的雲霧,撲進她漿糊似的腦子,熏走那些噩夢的殘影,捋出一條清晰的線來。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躁動的心慢慢歸於平靜,雨停雲開,天邊都泛了白。

石漫單手撐著下巴,眼睫顫了顫,眉眼有些清醒過境的疲憊:「沒枉我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你,將軍。」

武神像無悲無喜,屹然不動。

她掃了一眼客廳中間懸掛的紅木時鐘,已經六點了,於是懶懶洋洋地起了身,嫌棄地換上市七中的校服——國內標配的寬鬆黑白運動服,又應付地束了一個馬尾。

然後她從冰箱裏倒騰出雞蛋和午餐肉,給自己煮了一包豪華速食麵當早餐,「慶祝」自己開學。

吃飯喝足,石漫臨走前給武神像換了一疊新供果,並順走一個蘋果加餐:「勞煩您老人家,保佑我一切順利。」

她單肩挎上黑色書包,經過客廳時,又彈了一下茶几上的照片框,照片上中年男人笨拙地學着旁邊少女的樣子比剪刀手,露出八顆牙笑得爽朗。

她輕聲:「你也是,老頭。」

·

下過連日雨,烏城終於迎來艷陽天。

市七中的廣知教學樓外平日有綠蔭遮擋陽光,才沒讓毒太陽燒化祖國未來的花朵,此時垂落零星的水滴,與滿地桃花糾纏,在上學必經路上染開些許詩意。

可惜高二九班沒空欣賞,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

「轉校生?真的假的。」

「二班卦王說的,他小道消息比學年通知快。」

「學年通知都是呂主任發的,你也不看看呂洞賓多大歲數了。」

「他抓遲到能百米十三秒,比你青春靚麗。」

「別扯淡,這學期都過去一半了,現在轉個什麼勁,跟得上嗎?」

「說得好像咱們學校是什麼省重點前三,清北培育營,你更扯淡。」

「比你那把『13』抄成『B』的小測成績真,傻逼那是填空題,你個沒腦子的——沒看這個點孔閻王還沒到,肯定被呂洞賓叫走了。」

七點鐘,離早自習還有二十分鐘,雨後略顯寂寥的校園被紛紛而來的學生們叫醒。

學生們趁著學年主任和班任還沒站在門口鎮猴,補作業的補作業,八卦的八卦,以被評為「整個學年就你們班最吵」次數最多的高二九班為首,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聊著這位神秘的轉校生。

「我怎麼聽說是三班有轉校生,」有人說,「前幾天搬書的時候我聽三班班任說的,怎麼突然跑咱班了,來之前也不打聽打聽什麼行情嗎?」

班長嘆了口氣:「羊入虎口啊,可能是想不開吧。」

高二九班作為全校通報里的常客,在七中稱得上一句「聞名遐邇」,日常就是氣跑老師,是學年主任知道名字最多的刺頭搖籃,名聲甚至傳到了擺爛不聞學校事的校長那裏,為之掉了不知多少秀髮。

但自從高一上學期中途換了班主任,一切都不一樣了起來。

全七中都知道,能鎮住高二九班的只有他們班主任,堪稱佛祖的五指山,九班只有這位閻王爺不在的時候,才敢暴露一下「不成體統」的原形。

比如現在。

「體委呢體委上,你去打探下敵情。」

「媽的又我,收到!」

高二九班在二樓,九班體委宋一達從後門鑽出,貓著腰蹭過走廊,二樓中間與一樓大廳打通相連。宋一達背靠二樓玻璃柵欄前的木凳,蹲著待命。

口袋內側的手機震動,是班級群。

【二十四孝好班長:二班來報,人沒在辦公室,應該還沒到,看好入口。】

【金剛在世:我到了,完美隱蔽,轉校生男的女的?】

【二十四孝好班長:知道還用你了?】

【金剛在世:……】

【二十四孝好班長:卦王說是一米九摳腳大漢。】

【金剛在世:……焯,回去了】

宋一達近乎匍匐在地,眼睛透過凳子腿的縫隙,緊盯大門外,心裏拿班長單身三年許願「不要大漢要美女」。

另一邊,石漫蹙著眉,渾身低氣壓,無論如何叫一個成年人重讀高中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更別提她那群幸災樂禍的「好同事」,又是「好好學習不要打架」,又是「放學想吃什麼阿姨來接你」,不知道他們怎麼和靜姨瞎扯的,差點在玉福樓給她辦了個升學宴,一個賽一個的欠。

她滿腦子事後報復,相由心生,配合她一身校服,特別像怨念揮別周末、痛恨周一開學的苦學生。

倒是完美融入了。

進入校園向右走,她懨懨地剛經過花壇,就感受到一抹隱晦的視線,躲在暗處,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輕微似她的錯覺。

她抬頭,廣知教學樓就在不遠處。

到市七中的路線,劉晏含提前查過給她,石漫掐著自己的點來,該來的都在前面進了樓,遲到擦點的還沒來,此時是不上不下的「空窗期」。

她站在裝潢古老穩重的教學樓旁,目光不咸不淡地掃過二樓,像從那來的。

「麻煩同學,你知道學年辦公室在哪嗎?」

石漫回頭,一個一米九高的男生笑得有點憨:「我新轉來的,不知道上哪報到。」

「巧了,我也是,」石漫指了指身側的教學樓,「你問問別人吧。」

「哦哦好的,謝謝。」

男生有點奇怪石漫怎麼不進去,但也不熟,於是道謝後走進了教學樓的大門,一個扎著低馬尾的女生與他擦肩而過,正低頭摸出手機。

【金剛在世:操,我看到了,你個烏鴉嘴@二十四孝好班長】

【二十四孝好班長:?】

【二十四孝好班長:怎麼樣】

【金剛在世:還怎麼樣,一模一樣,我殺卦王!!】

【金剛在世:還我美女!!!】

高二九班的學委胡慧琳疑惑,她剛到班級就倒霉地碰上突擊的班主任,讓她下樓接一下新同學,她在辦公室等著。

於是胡慧琳座位都沒坐熱乎,放下書包就急忙下樓,這會兒剛有空看手機,錯過了前情提要,完全沒明白班級群在聊什麼,一點一點往上刷。

宋一達已經見過新同學了?她不會錯過了吧。

班主任的任務在身,胡慧琳連忙收起手機和八卦的心思,尋找疑似轉校的新同學——沒找到一米九壯漢,只有一個女生。

好看過了頭的女生。

纖瘦的少女懶散地靠在石面牆壁,高馬尾隨意束在頭頂,露出纖細白皙的天鵝頸,一身毫無新意的黑白校服讓她穿出了近乎俏皮的曲線,胡慧琳這才知道,這團購還不打折的破布竟能穿出巴黎時裝周的效果。

少女此時微抬着頭,五官落下的每一筆都恰到好處,純凈又安然,像空蕩校園裏球場鐵網后的十七歲雨季,不會褪色,永遠定格。

令人止不住放輕呼吸。

似乎察覺有人在看她,石漫漫不經心地側過頭,挑了一下眉。

純潔的雨季稍退,勾勒出幾分惑人的花邊。

班級群里的狗屁推測已經自動滾蛋,她現在滿腦子「卧槽」刷屏,舌頭打了結:「你、你好,請問是石漫同學嗎?」

「是我。」石漫稍一想就知道女生幹什麼來了,「九班的同學嗎?」

「對對,」胡慧琳小跑過去,近距離更是理解了什麼叫令人窒息的美,她幾乎用氣聲道,「孔老師看你半天沒到,怕你迷路找不到辦公室,讓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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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高四后班任是我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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