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物是垃圾
格雷被小咪盯得發怵，轉身爬上圍欄外的垃圾堆，找來了一隻破舊的編織袋。
穿過缺口之後的地方是一個發酵池。
而那些泔水就是他們的食物。
他俯下身，用編織袋兜了滿滿一袋的泔水，扛在背上，拖出邊界。
濃稠的液體緩慢地浸潤著編織袋的化纖。隨著他的走動時不時絲絲縷縷地滲透了上衣，混雜著後背的汗水，濃烈的酸臭被晚風吹燃。
月光之下，每當這種時候格雷都覺得自己像個腐爛的神。
分區戰爭剛結束的時候，第二區還鋪著水泥地。
後來那些水泥地都被人們敲碎，掀完了，因為水泥中長不出草，而那時的大部分人已經餓到連草都要搶著吃的地步了。
土地裸露在蒼天下。
他們幻想著再過幾年，這裡也會草長鶯飛，花木繁盛。
總有希望活下去的。他們有火，有工具，千萬年前的臘瑪古猿生活條件比現在差多了，不照樣生生不息地進化到現在？
然而他們錯了。那些戰爭侵蝕過的土地依然寸草不生。
火不能吃，工具不能吃。
智人紀前的星球是多麼燦爛鼎盛啊，他們又怎麼能和臘瑪古猿去比？
然而人總有辦法活下去的。
於是今天這家的孩子走丟了，明天那家襁褓中的嬰兒消失了。他們撕心裂肺哭天喊地的哀嚎響徹雲霄，而這時總有幾戶人家從門窗到煙囪堵得死死的。
人類文明像一層薄薄的膜，將這人間包得團團實實緊緊湊湊，然而這膜中卻是濃縮腥臭的黑水，總有某些天它會將這膜撕破，噴涌而出，一瀉千里。
然而就在這層膜的張力達到了極限時，食物出現了。
那些泔水無端出現在了每家每戶的土坑前。
那些土坑是人們挖來收集雨水的。
滿滿當當的，被拌進了泔水。
發脹軟爛的麵條，帶著一些完整的菜葉，肉類的油脂漂浮在湯水上，在太陽下蕩漾著七彩的光。
格雷來到一處土坑前，拉開編織袋，取出漂浮在口袋裡的一隻破雨靴，舀了一鞋泔水，倒入土坑之中。
饅頭、披薩、蛋糕，這天下來他吃得不錯。頭一回，他對這灘泔水感到了一陣噁心。
他開始為小咪沒有給其他人帶來食物感到一陣懸崖勒馬的慶幸。
它們無疑會成為讓人為之瘋狂的毒品。
格雷將雨靴扔回編織袋。
第一個為人們帶來泔水的人不是格雷。事實上，當他第一次看到那土坑中漂浮的菜葉時，他和所有人一樣震驚。
沒有人知道這些泔水從哪裡來，但它來了。它拯救了飢餓，拯救了搖搖欲墜的文明。
人們曾經嘗試著去找出那人是誰。但他來無影去無蹤，放在傳奇小說里一定是個無與倫比的江洋大盜。
於是人們漸漸習慣了他，習慣了這些隔三差五的泔水，習慣了這樣維生的方式。
甚至開始出現了家庭副業：原料便是用這些泔水，用來養蛆。白白嫩嫩，肆意蠕動的蛋白質，是每家每戶的精神支柱和最大的財富。
回到家后，格雷帶著一身酸臭癱在了發霉的被褥上。
饅頭、粉紅色的珍珠裙子、第一區和第二區自由穿梭、焦香的披薩，甜膩的蛋糕……
一陣巨大的落差與空虛感向格雷襲來，他睜開雙眼，獃獃地望著塑料布搭成的天花板，然後在小咪一臉錯愕的神情下打挺起身，沖向門外的土坑，閉上眼將整張臉埋在那些泔水中，將它們大口大口地吞下，像只絕望的豬。
「你幹嘛啊你！」小咪朝格雷尖叫起來。
「餓啊。」他從土坑中抬起頭。
「如果餓了你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去給你拿更多吃的，你吃這種東西幹嘛！」小咪揪著格雷的后領想將他拽起身。
但她實在是太矮了，那一拽反而讓格雷栽倒在地，帶著碎渣的泔水從他的鬍鬚上甩出，濺到了小咪粉紅色的裙子上。
「求求你放過我這條狗。」格雷哭笑不得地看著女孩，「我就是吃泔水的命，一天不吃我渾身難受。」
「我呸！」小咪推了格雷一把，「你就是害怕，就是懦弱你就是個膽小鬼！你怕你吃正常的東西吃習慣了以後吃不下泔水了再沒好東西吃了你就會被餓死！」
「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像只豬一樣別人餵給你什麼你就吃什麼嗎？」女孩瞪著格雷吼道，倒是有點把他給嚇懵了。
「你不該吃這些東西，你也不該給二區三區的人帶這些東西。」她口舌似箭，「這樣你們永遠都能被這種廉價噁心的東西滿足，永遠都不會去想抗爭，永遠就只會心甘情願地給人家乖乖當狗！」
「？」格雷匪夷所思地望著她。
「何不食肉糜。」他蹲下身，像媽媽小時候和他講話一樣，蹲下身，望著她的眼睛，「你之所以能說出這種話，就是因為你運氣好，你身上沒有那個印記。」
「但凡你被打上了那個印記，和我們一樣餓肚子，吃草根，吃小孩，你都會覺得能吃到那些泔水就是發生在我們身上最幸運的事情，你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要真想拯救我們，有本事你就去把那個網撕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瞪他，「我真的是看錯你了！」
「小姑娘。」格雷摸了摸女孩的頭，「我不管你是誰，是要幹嘛，甚至是個什麼東西。我很感謝你給我弄來的吃的。但我們道不同。別再管我做什麼了好嗎？」
「誰跟你同不同的。」小咪收起了莫名其妙的憤怒，眼底卻帶著深深的失望。她用那樣的眼神望了格雷很久，回頭，在牆邊的角落換回了那身破舊襤褸的衣服，推開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件粉紅色的珍珠連衣裙被她扔在地上，泛著溫潤的光。
但是它沒用。
它不能吃。
格雷冷笑一聲。
它在第二區，就和他無處施展的那些才能一樣。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