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去嶺南當官是送命活

第13章 去嶺南當官是送命活

鍾存的遺體中果然找出來一根針,長約一寸,力度透骨。

銀針驗毒照舊是失敗,仵作找了只雞,用起出來的針扎了一下,可憐的雞撲騰幾下就死了。眾人都被這霸道的毒性震驚了,仵作慶幸自己起針的時候用了長鑷子。當下再去取針手都在發抖。

知縣夫人貢獻了一隻檀香木首飾盒,仵作小心翼翼的把毒針放進去,一臉這東西最好離我十丈遠的表情。

袁祥是騎馬回來的,剩下的人陪著方大夫安步當車。等他們到鍾府,毒針剛收進匣子。

方大夫對這種毒物充滿了興趣,和仵作聊了半天,又抱著所有人都避之猶恐不及的匣子去研究了,連信陽侯的款待都拒絕了。

雲長影也好奇在這個沒有分析儀,也缺乏系統化學理念的時代,大夫們怎麼分析毒性。

但方大夫一開始研究,就不許任何人打擾,特別不准他們這種毫無醫學知識的人去湊熱鬧。他也只能念一句「可惜」然後去給司徒張羅找顏料。

翌日,方大夫看過司徒熬夜肝出來的鬼蝶寫真,同樣贊了句「造化神奇」,其他更有價值的信息也沒有。

倒是毒物,他研究了一夜后表示和雲州某個部落使用的吹箭的箭毒十分相似。這是提煉當地特產的一種劇毒植物的根,加上另外幾種毒花,以及蟾蜍等混合製成。

縱然是鹿、狼這樣體型的動物,最多三根毒針就能放倒。

雲長影聽的一愣一愣,心想這趕上箭毒木的傳說了——見血封喉。

現在一半證據都指向嶺南——信陽侯的小河寨復仇版本又得一分。

尋找嶺南人的進程很不順利。就和袁祥說的一樣,時刻處在高度戒備的唐郡,隨便來個陌生人都能引發警覺。縣衙差役和文書翻了一天,里正一個個跑來,都是毫無結果。

然而,到了傍晚,知縣急匆匆跑來了,見到鍾微就連聲嘆息,一臉惶恐。若非面前人年紀輩分都比他小不少,雲長影擔心他是不是撲通一下就跪下了。

鍾微還有些奇怪,雲長影已經笑了起來:「有句話叫做燈下黑,難不成嶺南人是貴縣府上的?」

知縣捶胸頓足。

這個知縣也是小門戶出來的。先帝在明聖三年、七年,各舉行了一次進士試。專門選拔各省推薦上來的寒門子弟,他就是明聖七年的幸運兒。

這個時代進士及第遠沒有未來的光榮,那都是得不到蔭封的可憐蟲才去關心的。

入仕后,他自然走的也很艱難,第一份活就被派到嶺南——正是朔州。後來轉調其他地方,在朔州時的侍女、僕從有幾個跟了出來。

知縣說這些地方的人性子實誠,倒比別的地方的人更忠誠。

說來,他離開朔州也有十年。跟隨至今的還有三人,其中兩人已經結為夫婦,還生了三個孩子。

這兩人都是朔州很早就下山接受同化的獠人部族裡出來的,早就住在縣城裡,即便在朔州時都愛以漢民自稱。

剩下的是一個保鏢。

說到這個,知縣也是一把淚。

那時候,受到派往嶺南的任命,都要大哭一場寫一封遺書。

他被派到嶺南還是當個八品小官的時候,他娘大哭一場不讓走,什麼勞什子進士不要也罷,回家收租子不好么。

對,雖然是小門戶,知縣家裡一點不缺錢,富甲一方那種。

兒子太有志向,老人攔不住,只能玩了命的塞錢塞人。

健碩僕從跟去十名,

還重金聘了三名保鏢,一人能打十餘人得厲害。

然後——半路上就死了兩個侍從,一名保鏢。

到嶺南半年,又死了三人。剩下一個保鏢工錢都不要了,某個晚上跑了。

至於死因,大部分是病死。

煙瘴之地唄,水土不服的嚴重。還有一些則死於和當地人的衝突。

這地方王化雖然開始侵染,本質上還是武德充沛的爆棚。不管漢民、獠人,走在路上都佩著武器,兩句話不合就一刀上去,然後往山裡一跑,官府只能幹瞪眼。

就這麼個環境,他們這些可憐的官員還要維持治安,收租納賦。

赴任嶺南的,他那種品級的官員一半死在任上,不乏被人砍成肉塊那種。

至於他能活下來,還是因為有錢。

有錢就能找到引薦人,帶著他去結交當地頭人。

有錢就能給當地頭人送禮,請客吃飯一條龍。當地漢民和獠人首領都送了他奴僕保鏢,可別說,自從隨從團隊當地化后,他雖然是個主簿,出門比知縣,甚至比州府官員都氣派。

這幾個嶺南人跟著他走南闖北十餘年,都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話,加上相貌上並無差異,大夥都忘了他們是獠人。

直到這天午後,夫人提醒了一聲。當時他還不在意,結果一查問——保鏢三天不見人了。

他這保鏢早成了府裡頭面管事,主要訓練護院之類,和負責內務的管家不同,並不需要經常出現在主家面前,消失三天,都沒人告訴他。

知縣再一查,就有人說鍾家出事後,保鏢一直有些不安。而那天給鍾存驗屍,保鏢也跟著去了,回來后失魂落魄一樣,和人說了句「出去買點東西」自此不見人了。

雲長影:「問一句,府上這個保鏢可會吹箭?」

「就是會啊!」知縣捶胸頓足:「他們那支部落擅長做吹箭,他更是其中翹楚,能從二三十步外擊中獵物。這不是,剛剛起出來針……下官更不安了!」

事情好像朝著明朗的方向前進,知縣的保鏢被畫為第一嫌疑人,雖然他來自朔東部落,和小河寨搭不上關係。

鍾府又恢復了一些平靜,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傳來——鍾六郎要回來了。

鍾六郎——鍾頤,韓夫人的第二個兒子,和鍾微只差一個月。

信陽侯的三兒子這一脈出人才,鍾頤十四歲就投身軍旅,智勇雙全,而且初戰就是噩夢一樣的征東之戰。

他父親死在戰場上,這個少年將軍倒是平安歸來。

鍾頤這兩年在山東道剿匪,長官為人厚道,聽說這家連著出事,給了他假期讓他回家照看一二。

親隨已經先一步抵達,鍾頤距離故鄉只有一天多的行程。

聽到這個消息,韓氏的身體好了大半,鍾微等人路過三房那裡時,甚至看到她在指揮僕人打掃房子。

鍾微帶著三個小夥伴去見了個禮,韓氏也聽說袁祥等人的幫忙,請他們進房喝茶吃點心。和風風火火的一臉幹練的江氏不同,韓夫人更符合人們對這個年代「賢妻良母」的暢想。

韓氏還未滿四十,容貌是略帶一點病容的嬌艷。

她說話輕柔,舉止柔緩優雅。江氏招待他們是美酒切肉,韓氏這裡是精巧的酥餅和蜜餞。難怪鍾微說家裡的孩子們都喜歡往三房這裡跑。

雲長影兩個在她面前更是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聲音響一點都會驚著這個嬌柔婦人。

幾人退出來后,鍾微還說他這個三嬸嬸性格一等一的好,恬淡無爭,家中上下沒有不讚賞的。看看,身體才好一點點,就惦記要給宏兒在做一個玩具。

司徒卻問了一個問題:「你三阿兄出事的時候,三嬸她直接就接受了『意外』的說法?」

年少的鐘鳴都知道為父請命,做娘的、當老婆的,齊齊失聲。

從第一次聽這件事,他就覺得奇怪,忍了好幾天了。

如果說韓氏冷漠倒也罷了,可鍾存、鍾宏出事那兩天,她撐著病體都來詢問,又次次派管事娘子來幫忙,顯然是個熱心人。

一時間,鍾微也有點尷尬,躊躇了許久才道:「也不知道為什麼,三嬸對三阿兄不是那麼親。」

「不是親生的……么?」

鍾微忙擺手:「興許是三阿兄這些年一直在外頭,回來的少了。還有就是……」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三叔是為了救鍾麟才出的事……」

司徒「哦」了一聲,有點理解了。

鍾微也是這天才恢復了活力,說三位兄台這兩日為了我們家的事情奔波辛苦,可別急著走,明日我帶三位,特別是雲兄和司徒兄,四下走走。你們一定要給小弟招待一下的機會啊。

袁祥道:「鍾兄真的覺得事情到此為之了?」

鍾微:?

「別的疑點不說,只問一句——蝶妖是怎麼回事?那縣令家的管事既然精通吹箭,為什麼不趁著幾位兄長外出的時候襲擊,非要在鍾家搞出那麼複雜的事情?」

雲長影也道:「這事我支持袁兄。那個鬼蝶出現的本來就很奇怪,我們在仙姑原也聽說了,當地人第一次看到鬼蝶是在鍾三爺出事之後。所以,這蝴蝶的源頭還是和鍾家有關。

「另外,就是鍾宏的事。還是上次說的,水娘子要害鍾宏有的是機會,犯不著現在才動手,而且上午鍾存剛出事,晚上就連著上。司徒,你看呢?」

「其實,我倒是對另外一件事奇怪。就是鍾宏畫的那個鬼蝶。」

「那有何不妥?」

「太象了,太精緻了!如果沒有一隻鬼蝶放在面前長時間觀察,那麼複雜的花紋,誰也畫不出來。」

鍾微的心情還是很好,表示這些都是小問題,等那個保鏢落網自然水落石出。

苦主都這麼想了,旁人自不能追著掃興。

袁祥和鍾微感情莫逆,還有些擔心,雲長影他們是無可無不可。他們留下不過湊個熱鬧,積攢古代生活經驗,以及積累人脈。

雲長影堅信他們生活的時代就是隋唐之交,永平帝已經徹底沒救了,天下大亂只在眼前。

《隋唐演義》和以之為藍本的小說、電視汗牛充棟,什麼十八路反王之類的。他們兩個還不知道接下來將屬於什麼勢力範圍,能不能抱對大腿。

多交幾個朋友,等被俘虜的時候也多幾個人幫忙說情。

大家的心情轉換都很快,話題立刻變成晚上吃什麼。正閑扯著,有人給袁祥送了封信,他一看臉色就變了。

「實在對不住了,小弟要立刻趕回唐源。」

幾人當然問原委,袁祥把信給他們傳閱了一遍。

信不是太複雜,說了兩件事,第一,袁祥他們護(ya)送(yun)過去的民夫發生嘩變,一大半人跑了,一些落草,一些乾脆跑到柔然境內去了。

第二,唐源發生了一樁滅門案,查下來與柔然間諜有關。

唐郡留守趙國公為了皇帝北巡的事忙的不可開交。

去年河東郡守死於和柔然人的作戰,副郡守則在三個月前被盜匪所殺。在這兩處當官已經和去嶺南差不多危險,勛貴無人敢碰,永平帝一時間沒有合適人選,索性讓趙國公把河東也管起來。

這一下,大齊一半邊防線都歸了蕭舫。

永平帝最初想讓趙國公到河東赴任,蕭舫也不傻,他賄賂了永平帝身邊幾個親近的大臣,一番說道,讓皇帝放棄了這個念頭。

當下擔任河東郡代理郡守的是唐郡的一名副留守。

永平帝與處藍可汗會盟的秦關屬於河東郡內,趙國公又派了一大堆能幹的官吏去輔佐河東迎駕,當下唐郡人手不足。

袁祥急著走,雲長影兩人表示我們也去,大家都是好兄弟,千萬別客氣。

鍾微、袁祥都自動的把這兩人看作——為永平帝安全巡查的折衝軍特使。柔然間諜這四個字的分量比信陽侯連著死人要重多了,自不會阻攔。

三人都等不及用飯,準備連夜行路。鍾微忙著讓人給他們準備路上用的乾糧。

不過一頓飯工夫,行李收拾好,馬準備好。

鍾微一路送到城門外,依依不捨又五里。

江氏準備了兩盤白銀給雲長影和司徒凜,只說是她這個做長輩的給世侄的見面禮。至於袁祥,她當鍾微一般看待,自不需要客套。

再送,鍾微就趕不及在天黑之前回城。袁祥和他擁抱了一下,眼底依然是擔憂,說鍾府的事情疑點重重,讓他千萬不要放鬆警惕。

鍾微連聲答應,讓他放心,當下已經知道是小河寨的餘孽復仇,鍾家上下都是目標,在疑犯落網前,他會千般小心。

袁祥拍拍他的肩:「不僅是外人,對府里的……也要謹慎。」

「還有,你千萬記得,如果鬼蝶出現在你身邊,不管是影還是蝶,都要提起萬分精神!」想了想又道:「如果出現,最好立刻離開陌林。」

鍾微連連點頭,又笑著說:「六弟要回來了,有他在,我就忙得過來了。若是真出現鬼蝶,立刻派人送信給幾位。」

袁祥欲言又止,最後又擁抱了他一下,各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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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洗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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