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年前的村莊四

純白的四方空間內，黑點無處不在，它們，不或者說是他，由各個角落匯向我們面前。

人形初現，那人目光彷彿與我相交般帶着笑意看過來，盧禾在我身後直發抖，我沒有與面前人拉開距離，因為我知道他在看的人並不是我。

而是我身後的，早已收起瘋癲模樣，神色緊張地向那黑衣人下跪的瘋子阿戶。抱歉，或許不能說是瘋子了。

兩人就這樣在我的一前一後，一個飄着一個跪着，我相信如果從第三方的角度看的話這是個十分滑稽的畫面。

可惜我站在他的面前，看到的只有一副逐漸成形的皮囊和周圍正減少的黑粒。

那黑衣人的臉越來越清晰，逐漸變成了我熟悉的樣子。

面前的男人有着和我一樣的紅瞳，顏色卻深上許多，像是乾涸的血液。即使有些遮擋，還是不難看見他帽子下的紅髮，也不難看出他身上那欠揍的氣質。

這黑衣人，是和我有深遠「情誼」的好「朋友」，殷奧。

實在是不想看見這張噁心的臉，我怕再看幾眼我會忍不住嘗試打破時空把他收拾一頓，我帶上盧禾走到一旁能聽見他們說話的最遠處坐下，靜靜地等待即將上演的案件開幕儀式。

「大人！我……我逃出來了？！」阿戶仍跪着，他激動地看向四周又看向殷奧，眼中閃爍著淚光，「我竟然……竟然真的能出來……」

說完，他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他哭着哭着，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失禮，要知道他面前可是他的救世主啊。

「對不起大人，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了，對不起…對不起……」

阿戶邊抹眼淚邊向他道歉，哭卻沒止住，不過殷奧看上去不太在意，他咧開嘴，露出那令我作嘔的笑容，他將手輕撫上阿戶的頭，後者立刻平靜下來。

殷奧保持着笑意，他的聲音以一種空靈的方式響起：「只有神明才會以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對你們，但我們不會，我的孩子，惡魔永遠與你們平等所以，不必向我道歉。」

說完他還不忘揉揉阿戶的頭。

真好笑，說的哪門子鳥語，還平等，怎麼沒見你跟着跪下。

我翻了個白眼，聽着殷奧口中那中二感爆棚的台詞，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不得不說最近惡魔對人類的洗腦越來越嚴重了，這樣下去恐怕會引起光面內部的矛盾啊。

看來這次任務結束我還有得忙。

嘖，工作又多了，下次交手時不卸掉殷奧兩隻手我自焚！

「大人，您能不能再實現我一個願望？」

或許是被成功出逃的喜悅沖昏了頭腦，阿戶下意識就說出了內心的想法，說完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是沒有權力與對方談條件的。

他連忙磕頭：「大人！您不要生氣，您當我沒說，當我什麼也沒說…」

「我的孩子，你可以向我許無數願望，我會一一幫你實現。」殷奧蹲下，俯視着地上的阿戶，「把你的心聲告訴我。」

話音剛落，阿戶的表情瞬間空白，他像是個空殼，只會重複著：「拜託您，救救我們村子，拜託您，讓他們也逃脫……」

逃脫？

我看向縮成一團的盧禾，問：「你們村子裏有什麼需要逃脫的？」

盧禾看起來比我更加懵：「我們村子裏有什麼需要逃脫的？」

我：「………」

「我這不是問你呢，你之前說從十年前開始你們村子就沒人出去過是吧，

所以目前來看阿戶說的最有可能是逃出村子。」

盧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村子裏的人出不去和村長有關，那麼村長是怎麼憑一己之力保證沒人能逃出的。」

說完，盧禾明顯愣住了。

是啊，這村子要逃出去其實並不難，為什麼這麼久以來除了阿戶沒人逃走啊。

我看着盧禾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想不明白了。

也是，要是他自己能發現，恐怕早就離開了吧。

盧禾陷入了沉思，我剛想告訴他原因就被一陣刺耳的笑聲打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孩子，你可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我不會拒絕善良孩子的許願。」

這聲音不再像先前那樣的虛空，而是真真實實的在我們面前響起，以防萬一，我連忙抬手開起屏障擋住我和盧禾。

殷奧實力和我接近，發現我們不是問題，雖然被他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就「未來」來看他並沒有發現我們，我也不想多事，於是將我與盧禾再次拉入這空間內的空間。

阿戶整個人沒有任何動靜，只是獃獃看着殷奧，看着殷奧抬手匯起一團紅焰，看着他將紅焰點入他的眉心。

「我很想親自幫你實現願望，但很可惜，惡魔是很忙的，不過我會給你實現願望的力量，我的孩子，我聰明的善良的孩子，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阿戶再次抬起頭，神態已經不似先前的慌亂與卑微，他的眼裏充滿著堅定，也充滿著怨氣，他渾身上下透露出的感覺，是那麼的，令我噁心。

果然，收了殷奧的魔力，人也變得像殷奧那樣傻逼了。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很好猜了，殷奧教會阿戶使用魔力將村子裏的人一個個「帶出」，並且叮囑阿戶每年只能帶走兩三個人，否則他們就都會回去。

呵呵，所謂帶出，不過是將村民從村子帶到他們暗面的邊界罷了。

那裏專門存放一些被騙來或是被搶來的人類。

殷奧給阿戶在那劃分了一個獨立的空間，空間內部我沒看見，但應該是阿戶所嚮往的地方，且位置不大，不能一次容納太多沒被消化的人類，這也是為什麼一年只能帶兩三人出來。

最後的最後，阿戶親自動手拉開空間裂縫進入那暗面的他的世界，也就是這時，整個時空出現了一條新的道路———正是盧禾走來的那條路。

那麼現在發生的一切就很好解釋了。

不過我唯一好奇的是，以殷奧的水平，不可能沒發現這條路，為什麼不斬草除根呢。

很快，面前的殷奧親自告訴了我答案。

「喜歡我的禮物嗎，雖然對你來說有些過於簡單了呢～」

殷奧列著嘴歪過頭，再次與我目光相接：「凌羅大人～」

我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實在是太噁心了。

一秒鐘也不想在這裏多待，我帶着盧禾回到了趙豎華下山的前一秒，已經發生過一遍的事再一次上演，我卻沒心思多看。

正如殷奧所說，這種案子實在是過於簡單了，那麼他為什麼會特意為百年後的我準備這樣一份大禮，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了解我，暗面的人了解我，他們知道我面對什麼情況會做什麼事情。

於是他們準備了這樣兩個相差幾乎為零的時間，為的就是讓我使用這些不屬於我異能的異能。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讓我的隊員看清我凌羅是什麼東西。

一個和魔族有種同樣能力的怪物。

我如他們所料地收到了這份大禮，也想他們預想的那樣在思考怎麼向我的隊員解釋。

要是告訴他們，恐怕他們也不願意跟着我了。

好不容易有幾個陪了我這麼久的朋友，再讓我離開他們還真有點捨不得。

就在我心裏進行思想鬥爭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將我打斷。

「羅隊。」

嗯？池筱棠？

我回過頭，發現池筱棠正向我走進。

我莫名覺得心虛，好吧也不是莫名，不知道她看見沒有。

「進行的怎麼樣？」池筱棠神色平常，「有沒有發現魔族的痕迹。」

她說完看着我，我卻沒能立刻回答。

這次的回答，不光影響我自己的隊伍，也影響着整個莫家啊。

要是他們知道后將消息散出去，莫家或許就會失去威信。

沒人願意接受一個有着魔族能力的妹妹的人類領導者，儘管她付出了大半生命守護人類。

可面對池筱棠，面對他們，我做不到隱瞞。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全盤托出。

「好了，知道你都解決了。」

池筱棠嘆口氣，看着我猶豫的樣子，她拍拍我的肩。

「真討厭，你還真是六邊形戰士呢，不給我們留點發揮的餘地。」她說着，在我使用過異能的地方覆蓋上她的異能，「這下沒人看得出來了，待會就說是我做的，讓我蹭點功勞，也算是封口費了。」

我沒有回答，並不是說多感動池筱棠主動解決了我的大問題，而是被震驚住了。

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事？

「池筱棠，你到底為什麼加入一隊？」

老實說，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從池筱棠加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它。

當年新人選拔，沒人敢靠近一隊，畢竟我選拔的方式是出了名的變態。

當然這是為了他們好，一隊的任務和其他隊不同，一個不小心就會送了性命，我目睹過一批批的戰友死去，因此也將門檻設得高得離譜。

而池筱棠彷彿看不見這些苛刻的條件，從始至終都選擇我們。

很幸運，她的能力也確實達到了我們的要求。

但實在是太詭異了，一個年輕的新人，第一次參加選拔就直奔一隊，而且實力超群，很難不讓人懷疑。

但這些懷疑在池筱棠老老實實辦事的一天天中慢慢淡去，我們都認為她只是天賦異稟且喜歡刺激。

但今天看來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我的秘密啊。

我們的對話屏蔽了盧禾，他只能看見我和池筱棠一句一句的對話。

於是我也沒打算再藏着，我看着池筱棠的眼微微眯起：「筱棠，我不希望你是那邊派來給我的人。」

看上去我這話問得很有氣勢，但只有我明白內心沒底的感覺。

雖然很不願意，但池筱棠實在是太有可能是暗面派給我的所謂的幫手了。

那些暗面的魔族始終認為我與他們一邊，儘管我一次次的拒絕否定和殺戮，他們都不斷地為我提供人手和其他。

我全都退回，但精神上給我的影響卻退回不了。

我不想再看見最信任的人，是那些骯髒的東西用來試圖拉我過去的物品，不想看見他們是帶着目的和我接近。

池筱棠靜靜地看了我一會，最後她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看來您真的不記得我了。」她苦笑一下，「也對，凌羅大人救過的人那麼多，怎麼會在意一個我呢？」

嗯？

「什麼意思？」她一句話給我整不會了，「我救過你？」

池筱棠抬手將面頰上雜亂的髮絲別到耳後，她低下頭，與我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重合。

該不會是……

「你…是荷村的那個女孩吧。」

不用等池筱棠點頭，我已經確定了就是她。

那次是我最後一次在任務中不限制使用能力，作為唯一倖存者的池筱棠看見了我也不覺得奇怪。

她這麼多年沒說出去就算好的了，畢竟我當時將她送到莫家的訓練營后，只給了她一顆糖作封口費，之後就沒再找過這個女孩。

只是，我沒想到……

眼前的池筱棠哪裏還有童年的活潑開朗，如今的她似一潭清水，浸泡著的是戰爭上留下的屍骸。

「對不起啊，我以為他們會把你送走的。」我一把抱住池筱棠，這句遲到了百年的道歉是那麼的無力，「讓你受苦了。」

莫家的訓練營哪裏是一個小女孩能待的，也難怪池筱棠能輕鬆通過一隊的考核，她是在非人的訓練中長大的啊。

「羅隊，您不用道歉，是我主動要求留下的。」

我詫異地看向池筱棠，她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

「從見到那些魔物的一刻，從你救下我的一刻起，我就決定變強，強到能跟着你救更多的人。」

「凌羅大人，我見到過你的魔力，很厲害，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隱瞞這件事，但只要是你的想法，我都會儘力去幫助你完成。」

我是真的呆住了。

這麼不小心的嗎我之前，竟然會被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看見使用魔力。

不過也沒什麼壞處，至少能確定池筱棠不是那些虛偽的物品，這讓我終於安下心，關於魔力的事我也不想再過多的關注。

隨遇而安吧，畢竟早晚都要公之於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