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聊城下（上）
風吹葉落，夜色蕭索，燈火通明。
漢軍營盤猶如一條火龍盤踞在聊城腳下，安靜，祥和，產生一種與四周環境突兀的違和感。大大小小十幾處營盤被車仗嚴嚴實實的包圍著，營內的漢軍稀少，似是都已歇息，可若有心人仔細觀察，必然可以看出漢軍真正的防禦力量與精銳，必然藏身於燈火輝映的四角，以及漆黑的夜幕下。
胡人在聊城中爭吵不休，段涉復辰身為段部的族長在胡人眼中此刻已然是沒了地位。被祖逖的車陣痛宰一頓，旋即死守不出，斷了陛下的糧道，這些都是段涉復辰被攻擊的關鍵點。有人是別有用心，有人是憤怒難耐，胡人的脾性便是如此，爭狠好鬥，城中步騎三萬有餘，城外漢軍按兵不動，即便是車陣也要一拼才和脾氣！
偏偏段涉復辰忽而剛強無比，無論是何種要求，但凡與出戰有關一律不準。灰頭土臉吃了一頓罵的將領們唯有湊在一起惡狠狠的議論著，似乎要把段涉復辰的過錯放大十倍，百倍，千倍才能解恨！
只是聊城乃屯糧重地，無人敢造次，不然段涉復辰的威望，尚不足震懾三軍。
度日如年，這種感覺段涉復辰以為自己有了深刻的體會，可如今的煎熬甚至超過了黎陽慘敗后的境況。
如果不是重任在肩，自己才不會攪合這趟渾水，錢糧乃大軍之根本，是非極多。有人覺得被派到這裡主事可以偷偷的撈上一大筆，可段涉復辰倍感煎熬，根本不想參與這些是是非非，奈何陛下有意自己，又能怎樣？
「祖士稚非常人也……哎！」觀察良久，段涉復辰忍不住嘆息。漢軍安營才是多久的事情，只看漢軍身處這般險境猶能臨危不亂，舉止有措，營內氣氛一派平和絲毫不受大環境的影響，便知道祖逖極其善於治軍，深得漢軍上下之心！
能夠得人心，方能得人效死力。
放在軍中這是一等一的將領，放在亂世便是一方霸主，無論何時，能夠籠絡人心，聚攏人傑的人走得一定比常人高。
仔細想想自己的族中也並非沒有這樣的人，可惜卻是被自己打壓，等到醒悟過來段部早已七零八落，各奔東西，根本不由自己掌控了。旁人不知段涉復辰想的如此之多，只當是其懦弱，紛紛在旁投以不屑的眼光，暗自嘲笑不斷。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漢營中一切如常，聊城內也是一切造就。
又有幾名將領請戰，被段涉復辰拒絕，怏怏不快的步出府邸，忍不住恨聲大罵！戰敗的責任雖然有段涉復辰這個替罪羊，可在聊城作戰的諸軍即便得不到什麼責罰，也因此被朝廷，被陛下看低，以後難免成為他人的墊腳石。
在塞外只有功勞不斷的人才能被稱為勇士，用生命去博取功績，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在危險，勇於去嘗試拼搏的人永遠都是鬥士。
可如今被段涉復辰緊緊控制著，軍中不滿的聲音日漸高漲著。
一群武將站在城頭不耐煩的走來走去，不是巡視而是期待。期待漢人能夠來攻城，也比現在閑得膀子難受要好得多。
只是漢軍擺出的那架勢根本就是自娛自樂的樣兒，哪有半分參與到聊城攻防戰中的興趣？可憐巴巴的看著漢軍在營盤內活動著，空有一身武勇沒有辦法展現，這也是一種煎熬。
過了正午光景，形勢似乎有了變化，遠端的地平線上先是出現了數十名胡人騎士，在反覆的縱馬馳騁，不敢過於迫近漢軍的營寨。
胡軍紛紛聚集在城頭，興奮的吼著，叫著，連在府邸休息的段涉復辰都滿懷激動著跑步登上城頭官瞧。
過了約有一刻鐘，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久違的身影，約有數千胡騎黑壓壓的奔騰而來！
那奔騰的胡騎時而分散，時而匯聚成為鐵流，旋即又是分為左右盤旋在聊城外的曠野中。幾番迫近漢軍的營盤，又是淺嘗輒止的縱馬繞回。馬蹄聲逐漸震響每一寸的土地，便是身在高聳的城牆上也足以感覺到這股激蕩人心的震撼！
眨眼間煙塵彌蓋了一切，卻無法掩藏數千胡騎的動向。
興奮的胡人似乎忘掉了一些不和諧的因素，可段涉復辰看得很是清楚。那營盤中正巡視的漢卒絲毫不為外面的環境所動，仍是按照自己的路線巡視著，一絲不苟卻又無比的坦然。
「難道……」段涉復辰心中想到了一個可能。
震耳yu聾的歡呼聲打斷了思緒，在鐵騎耀武揚威一刻鐘后，後漢皇帝劉淵的大旗出現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更加寬廣雄厚的陣容逐步呈現，回來的竟是後漢主力大軍！！！
營帳似乎微微顫抖著，塵土撣落，落在桌案上，落在碗中。
碗中有酒，烈酒。
帳中有士，死士！
祖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帳中文武紛紛舉碗仰首，大呼痛快！
碗碎，鬥志昂揚，門帘幾番激揚，帳中空無一人。
號角聲衝天而起，不是來自浩大的後漢主力，而是一處營盤。
漢軍大將曲特的營盤在最後方，如今成為了最前線所在。曲特麾下六千兵將，整裝待發，各自堅守崗位，在號角聲的激蕩下，投石弩氏狂射而出！
慘呼聲無法掩蓋號角，反而激發了漢軍的鬥志，那在營盤左近馳騁盤旋不肯退卻的胡騎瞬間遭到了猛烈的打擊！
鐵騎雖利，仍是血肉之軀，不敵大石壓頂，難阻穿心利箭！
二百餘騎狼狽的躺在曠野中，死狀奇特，身體殘缺的隨處可見。這一側的胡騎遭到襲擊，心有餘悸的不敢再次靠近曲特的營盤。從漢軍的營盤中傳出了鬨笑聲，不只是曲特的營盤，整個漢人全軍都把這看得清楚。
所謂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鐘不以莛撞起音，漢軍的舉動看起來小題大做，並不值得，可對於身處絕境的漢軍來說，大戰之前的提升士氣是絕對必要而且寶貴的！
所以曲特願意用投石去攻擊胡騎，要知道漢軍屯駐沒有多久，方圓之內鮮有山石，每一處營中的石塊儲備都是極寶貴的，但在振奮全軍士氣面前，卻是超乎所值的……
看著漢人的鬨笑，漢人的狀態，段涉復辰忍不住喃喃道：「好一個祖逖，竟是求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