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愛

第4章 偏愛

樂曲輕柔地流淌在大殿裏,陸清玄拿着杯盞,輕輕摩挲了兩下,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他才低聲道:「我只是覺得她眼睛很美。」

「眼睛?」太后望向夏沉煙。

夏沉煙正在喝一杯薔薇佳釀。她微微垂着眼眸,坐姿端莊。

似乎是察覺到太后的視線,她抬眸望過來。那雙眼睛漂亮澄澈,精緻絕倫,只是一眼,就帶有令人怦然心動的美麗。

太后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她對着夏沉煙笑了一下,收回視線,說:「確實很美,像一隻名貴的貓兒。」

由於座位距離和樂師們的演奏,妃嬪們無法聽清太后和陸清玄的輕聲對話。但是她們看見太後放下了筷子,於是也陸陸續續地停下了吃飯。

太后說:「這是中秋家宴,不要拘束。」

妃嬪們紛紛說:「妾身已食足。」

太后搖了搖頭,說:「時辰還早,不如來遊戲。你們想玩什麼?擊鼓傳花?射覆?還是投壺?」

「玩飛花令如何?」有妃嬪提議。她的聲音十分溫柔,含着幾分緊張和小心翼翼。

夏沉煙循聲望過去,發現是一個美人。

她記得這個美人。在光華殿的選秀上,這個美人曾經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倉促地轉回了腦袋。

含星侍立在夏沉煙的身後,小聲提醒道:「這是庄美人,出自五大世家之一的莊家。她是個庶女,但因為貌美,被莊家送進宮,現在居於承華宮的側殿。」

承華宮的正殿,是順妃的居所。順妃是李家人,自一年前陸清玄大敗胡兵后,李家得到了莊家的依附。

也就是說,玩飛花令這個主意,很可能不是庄美人出的,而是順妃提議的。順妃可能早在參與中秋宮宴之前,就想在陸清玄面前玩飛花令。

選秀上,除了夏沉煙,每個秀女都被問過「可讀過書?可會詩詞?」人人都知道陸清玄愛詩詞。

果然,太後偏頭問陸清玄:「清玄意下如何?」

「可以。」他嗓音清淡地說。

太后說:「那便玩飛花令。今日是中秋,便用「月」字來接。清玄,你先來。」

陸清玄沉吟片刻,念了一句前朝詩人的詩:「月斜樓上五更鐘。」

按照座位順序,第二個接令人是太后。她需要念出一句詩詞,詩詞的第二個字,必須是「月」字。

太后說:「明月別枝驚鵲。」

順妃是第三個,她微笑着說:「若似月輪終皎潔。」

妃嬪們一個個輕聲細語地接令,她們都通詩詞,一時間倒沒人因為接不上而被罰酒。

幾輪之後,夏沉煙漫不經心地念了一句,「夜吟應覺月光寒。」

陸清玄看了她一眼,緩聲說:「二十四橋明月夜。」

飛花令順暢地接下去。因為每個人念的詩詞不能重複,所以這種令,越到後面是越難的。

含星的心中並不太擔心,在她看來,雖然自家姑娘不算精通詩詞,但姑娘在年幼時曾得到過三本詩集。

三本詩集,姑娘每本讀了幾遍。她讀過就不會忘,足以應付許多輪飛花令了。

果然,二十幾輪之後,飛花令的接續出現滯澀。一個昭儀半晌接不出來,她臉頰微紅,笑道:「一時倒想不起來了。」

她喝了一杯酒,出局了。剩下的人繼續接令。

在此起彼伏的接令聲中,出局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只剩下夏沉煙、陸清玄、順妃、一個婕妤和一個美人。

婕妤和美人面露激動,她們都為能在帝王面前出彩而高興。

與她們相比,順妃的表情明顯沉着很多。她端莊地坐着,盯着夏沉煙,有條不紊地念詩詞,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和夏沉煙的對決上,彷彿在完成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

夏沉煙和她對視,隨口又接了一句詩詞。

再過了幾輪,婕妤和美人出局,場上只剩夏沉煙、陸清玄和順妃。

他們三個人念詩詞的速度都很平緩,但幾乎沒有停頓,看上去不需要多加思索。

樂師們彈奏的曲子逐漸加快,緊鑼密鼓,彷彿宴會上正在進行無聲的廝殺。

太后微笑着看他們接令,目光不時滑過夏沉煙的面龐。

坐在下方的美人們小聲議論:

「真是棋逢對手。」

「我早就聽說順妃娘娘頗有詩才,沒想到嫻妃娘娘竟然也是如此。」

「陛下正在念的這句詩,我也知道,可恨我當時竟然沒想起來。」

「氣氛太緊張了,留給我們思索的時刻又短,怎麼能想得起來呢?當時陛下掃過來一眼,我腦袋都快空了。」

順妃望着夏沉煙,說:「月中霜里斗嬋娟。」

夏沉煙不假思索地接:「江月去人只數尺。」

陸清玄嗓音和緩地道:「今夜月明人盡望。」

幾輪之後,順妃說:「願逐月華流照君。」

夏沉煙頓了頓,平靜地拿起了酒杯。

她的三本詩集中,所有帶「月」字的詩,已經被用完了。

順妃露出了在宮宴上的第二個微笑。她像奪取了桂冠一樣,望着夏沉煙,說:「你輸了。」

夏沉煙心想:嗯,我輸了。但是姐妹,你是不是太在意我了?在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看向陛下,再謙和地表示幾句「承讓」,以展示品性和才華嗎?

不然你為什麼想贏呢?你甚至在整場宮宴上,都沒有抬頭看陛下一眼。

夏沉煙略帶幾分迷惑地拿着酒杯,示意宮女倒酒。

輸者應飲一杯。

陸清玄卻忽然開口,優雅低沉地說:「胡天八月即飛雪。」

順妃望過去。

陸清玄說:「朕幫她接。」

夏沉煙:「……」

太后:「……」

眾妃嬪:「……」

斟酒的宮女動作稍頓,大殿落針可聞,只余樂師的奏樂像縹緲的流雲一樣飄蕩。

沒有人敢站出來,說陸清玄違反了規則。

順妃的表情僵硬了須臾,她低下頭,喝了滿滿的一杯酒。

夏沉煙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於是等宮女斟完,也喝了一整杯酒。

第一年的中秋宮宴,就以這樣莫名其妙的方式結束了。

離開的時候,幾個妃嬪跟在夏沉煙身邊,說:

「嫻妃娘娘真是文采出眾。」

「嫻妃娘娘今日這身衣裳十分漂亮,裝扮也美。」

「陛下似乎對嫻妃娘娘照拂有加,嫻妃娘娘日後定可身居高位。」

她們奉承夏沉煙,希望她記住她們的名字,最起碼不要交惡。

夏沉煙和她們交談幾句,道了別。幾人各自在宮人的照明下回宮。

……

陸清玄送太后回到仁壽宮。

太后說:「清玄,你違背了遊戲的規矩。」

陸清玄說:「兒子知錯。」

太后嘆氣。她下了步輦,在仁壽宮門前頓步,說:「哀家一直不贊同先帝對你的教養方式。」

陸清玄沉默地坐在步輦上。他身形筆挺,氣度矜貴,一場宮宴下來,衣冠絲毫不亂。

無可置疑,無論先帝以什麼樣的方式教養他,他確實擁有出眾的才華,強大的治國能力,以及時刻端莊的儀態。

他無可挑剔。

除了聽不得「輸」。

太后又嘆了一聲,她溫和地說:「你先回去休憩吧,明日還要早朝。」

陸清玄應「是」,目送太后入了仁壽宮,才擺駕回宮。

……

夏沉煙戴着太后贈予的手鐲,回到永寧宮。

她讓人備水沐浴,把手鐲褪下來,遞給含星,說:「檢查一下有沒有毒物。」

含星應是,接過手鐲。

夏沉煙沐浴完之後,含星拿着手鐲回來,回稟道:「姑娘,這個手鐲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一個用來示好的昂貴賞賜。

夏沉煙若有所思地接過手鐲,說:「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國都的秋季,總是放晴幾日,再連續落很長一段時間的秋雨。

淅淅瀝瀝地落了二十幾日的雨之後,雨散雲收,天氣轉晴。

夏沉煙說:「今天天氣不錯,去御花園走走。」

八個宮女便收拾傘具、杯盞、茶點等物,隨夏沉煙出了永寧宮。

徐乘運握著掃把,在打掃宮門。

他看見夏沉煙一行人經過,便低頭行禮。

他的餘光瞥見夏沉煙的裙擺從他面前經過。

裙擺華美,泛著流光,在他面前稍微停頓之後,又繼續往前走。

又是雲光紗,另一匹花色不同的雲光紗。

徐乘運忍不住攥緊了掃把。

夏沉煙一行人走到御花園。

含星說:「姑娘,奴婢打聽了,這一個月來,陛下沒有入後宮,也沒有召幸嬪妃。」

夏沉煙笑了一下,「不用總跟我彙報這些事情。」

含星稍頓,沒有再說。

她們走了一段路,看了幾處景緻,夏沉煙說:「有些累了,找個亭子歇歇腳。」

宮女們應「是」,隨她走了許久,遠遠望見一個八角亭。

八角亭外,有十幾個女子在爭吵。從衣着來看,其中三個應該是妃嬪,剩餘的全是宮女。

夏沉煙腳步頓住。她回憶自己看過的皇宮輿圖,發現其餘可供小憩的亭子,都在更遠的地方。

她便還是走了過去。

爭吵聲越來越近,原來是兩個昭儀,在責備庄美人。

似乎在說庄美人撞了她們,要庄美人磕頭道歉,還要賠償。

庄美人在擦眼淚,辯解。

夏沉煙走近,含星小聲說:「這兩個昭儀都是司徒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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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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