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台上的喧鬧

第2章 天台上的喧鬧

第二天早晨,醉酒醒來的陳書年恍恍惚惚,口乾舌燥,胃裏直范噁心,想去廁所洗漱卻知道這個合租房裏唯一的廁所在這個時間肯定有不少人在排隊,於是點了支煙強忍着想吐的衝動靜靜地等著要上班的人離去。

在記憶中,夢總是支離破碎的,模糊不清且無法串聯的,你總分不清哪件事是先發生的哪件事是后發生的;哪件事情是場景的呈現,哪件事情是夢中對別人話語的情境想像。而這次陳書年對夢境的境況記憶卻是清晰無比的,甚至連鞋上粘到的泥土顏色都記得清,連寫字時樹枝在土地上摩擦的聲音和傳入手中的反作用力都像是剛剛發生一樣。然而陳書年對此並沒有在意,終於等到廁所嘔吐洗漱后更是將這一切拋諸腦後,畢竟只是一場夢而已……

今天沒有面試邀請,陳書年在樓下一個小包子鋪吃了早飯,百無聊賴地踟躕街頭。看到河邊有人在釣魚,又想到了父親,心裏生出給父親買點什麼的念頭,但仔細一想還不如直接轉錢給他,買些個什麼營養品還未必能合了父親的口味,平白便宜了那些個商家。於是找了家銀行給父親轉了三千塊,又走到一個電話亭投了一塊錢給家裏打了電話。

「喂,爸可好啊?」陳書年說。

老陳聽到是兒子的聲音,本就因為準備去釣魚而亢奮的精神又為之一振,「好著呢,好著呢哈哈,你在上海怎麼樣,要是不好混就回家來,沒啥大不了的」。

陳書年說:「哎呦,爸,我在這邊好著呢,前兩天給人家一個別墅畫了十張水彩風景畫還賺了八千塊呢。」

「呦嗨,厲害啊!你一張畫現在都能值八百塊了!」老陳高興地說。

陳書年說:「那個啥,我剛剛給您打了三千塊,你改天去銀行取出來哈,別不捨得花,想吃啥就買點啥。」

老陳說:「咿,你掙點錢不容易,給我幹啥,你留着用啊,上海的消費那麼高。」

「沒事,爸。現在兩家公司爭着要我呢,我也在衡量要去那家啊,以後不會愁錢的,哈哈。」陳書年說。

老陳感覺今天家門口的喜鵲都是扎堆來的,好消息都趕一起來了,「好好好,正好今天下午跟你吳叔去釣魚,我弄瓶好酒去。」

「你倆少喝點,我昨天喝了半斤白酒,今天早上就難受的不行,還夢見您和吳叔咱們仨去釣魚,後來樹林着火了,咱仨跳進河裏被漩渦捲走了…」陳書年將昨天的夢大致講述了一遍。

「唉……?我好像也夢到樹林着火了,呃…後面的記不清了……」老吳若有所思地說。

「那個啥,爸。快到時間了,沒啥事我先掛了……」陳書年說。

「掛了吧,掛了吧,別打了,費錢」。老陳連忙說到。

掛了電話陳書年喃喃自語道,「父親也夢到樹林着火了?呵呵,真是父子連心啊……」

無論是時空的任何一個瞬間似乎都有一雙無形的手左右著事態的發展,然而這雙手似乎無法控制人的思想,更沒有辦法左右人的念頭,它能做的只有引導或暗示,正如此刻,陳書年看到了一棵樹,樹上刻着兩顆心,每顆心裏面都寫有一個名字,然後有一支箭穿過了這兩顆心。陳書年笑了笑,感覺這很幼稚,沒有任何浪漫的意義。突然陳書年想到夢裏老者在樹上做的記號,那兩個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數字。他又想到,如果在JD區碰到那顆有記號的樹,是否就能在附近挖到那個裹了幾層油紙,裏面裝滿寶貝的箱子呢?哈哈,

自己真是想錢想瘋了!陳書年在心裏自嘲到。

二零零五年的夏天,上海的街頭熙攘熱鬧,車水馬龍中充斥着各色疲於奔命一臉焦急的人,陳書年此時看到了一個碩大的廣告牌,上面的一句話讓他渾身一震。「我們崇尚專註一生的事業,更讚賞自由奔放的靈魂。」是啊,說的多好,自由奔放的靈魂,那麼我現在是什麼狀態?我的靈魂自由嗎?是的,我是自由奔放的,我不會為了生活的困苦而向自己不喜歡的事業低頭。更不會為了出人頭地而為自己不喜歡的事業賣命。我是自由的,這個世界很大,如果我樂意,我可以在身無分文的時候去街頭畫像,總比要飯體面;總比給那些苛刻的公司當牛做馬強。順着廣告牌的杆子往下看,陳書年看到了一個網吧,他想到自己投過的簡歷也許會有回復,瞬間,剛才做的心理建設全部崩塌,於是他走進了那個看上去還算有點檔次的網吧。

果然,有一封邀請面試的郵件,是一個主營博物館展陳和古建築修復的公司,有一個二次創作的職位在招人,主要負責把設計師的想法用手繪的方式直觀呈現並加以完善,要求繪畫功底紮實,有一定歷史知識優先。陳書年感覺這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給對方約好了第二天下午兩點就匆忙回去了,他需要整理些作品,以便給對方展示自己的繪畫功底。

「你好,我叫夏芬,是「野鳳」的藝術總監」。

「你好,我是陳書年」。

「陳書年,您剛畢業對吧。」一位沙宣髮型大約三十年左右的氣質美女問。

「是的,目前還沒有任何工作經驗。」陳書年說。

「噢,這不重要,我們這個職位對手繪要求比較高,並且需要一定的理解能力,能夠對設計師的文字性描述用畫面的方式呈現出來,您感覺自己可以勝任嗎?」夏芬推了推圓框眼鏡說。

「嗯,可以……這有一些我的繪畫作品,您可以看一下………」陳書年說。

很多時候用人單位其實就像家庭主婦去買生活用品,如果是要買台空調,她會考慮自身的經濟條件慎重地選擇,而如果需要買一個掃把,那就會隨性一些,甚至有時候會忽略它的功能而只看外表。陳書年一米七八的身高身材勻稱,完全可以稱之為身材好。稜角分明的五官透著一股子桀驁不馴,與年齡不符的深沉和憂鬱卻莫名其妙地顯出一種慵懶和玩世不恭的輕鬆感。夏芬在面試中有意無意地插入一些歷史典故,陳書年每次都能完整清晰的說出這些工作中自己認為需要考慮到的各種因素,而這就說明他對夏芬所提的歷史典故很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多做解釋直接考慮應該怎麼做。

「每月底薪四千,加提成加獎金。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內沒有提成和獎金,如果在試用期內表現出色可以提前轉正,能接受嗎?」

「能……!」

「什麼時間可以過來上班?」

「下周一吧,明天周五,省得上一天班就休息兩天再來。」

「咱們這是單休。」

「啊?」

「能接受嗎?」

「能……」

「好,那下周一見!」

陳書年走出公司後幾乎唱了起來,此刻他感覺這就是自己要專註一生的事業,這就是可以讓靈魂成長綻放的地方。

退掉原來的房子,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大約八平米的實牆單間,八百一個月,付三押一,陳書年還剩不到兩千塊錢,不過他感覺自己以後應該不會為錢發愁了,哈哈,哥們一個月四千呢,還只是底薪!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又咬牙買了一台二手手機,安慰自己說以後工作肯定要用手機的。

「喂,大奇哥,我是陳書年,這是我的手機號,剛買的手機,哈哈」陳書年在大學期間也交了幾個朋友,但礙於囊中羞澀,後來就很少聯繫了,而這個大奇哥是吳叔的大兒子,吳不奇,長陳書年三歲,從體育學院畢業后在上海一個小有名氣的搏擊俱樂部做散打教練,生活還算可以。陳書年跟他從小玩到大,自然不會有什麼客氣和做作的心態,經常理所當然地心安理得地去吳不奇那裏蹭吃蹭喝。

「呦!找到工作了!這得慶祝啊,你晚上到俱樂部來找我吧,咱涮火鍋去怎麼樣?」吳不奇人高馬大一身自然放鬆的肌肉,此刻剛剛結束訓練一身臭汗,兩根手指捏着手機說。

「哥,這回我請你吧,每次都是你請我,我找到工作了,該我請你了。」

「少廢話,等你發了工資再請我吧,趕緊坐地鐵過來,晚上就別回去了,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今天晚上恰好有幾位吳不奇的大學同學來找他玩,於是如是說道。

吳不奇在他同界同學中專業能力算是最強的,為人謙虛和善並且樂於助人因此人緣特別好。

算上陳書年一共七人,五男兩女,他們並沒有去什麼火鍋店,而是在俱樂部樓頂的天台上支了張桌子,炭火銅爐鍋,吳不奇買了四斤牛肉,兩斤羊肉還有些許火鍋配菜。四斤白酒,四箱啤酒,七個人圍着一個摺疊方桌,歡笑嬉鬧。

「奇哥,您倒是給介紹一下啊,這位小帥哥是……」一位扎著馬尾,五官精緻約摸二十四五的姑娘說。

「哦,這是我弟弟,陳書年,從小玩到大的,我老家的院子跟他家的院子共用一堵牆,明白了吧。」吳不奇一邊倒酒一邊說。

「陳書年,你也是體育生嗎?」

「啊,我不是,我是藝術生。在大學的專業是工業設計,」

「呦,藝術家啊,跟我們這幫粗人一起喝酒,你可不佔便宜啊。」一位穿着帶頭狼頭背心青年說。

「呵呵,這你可就不懂了吧,藝術家才能喝呢,你像梵高,高更,莫迪里阿尼,海明威……哪個不是酒膩子」。馬尾女孩一口京腔。

陳書年很奇怪,他並沒有因為這個女孩是學體育的卻能說出莫迪里阿尼而感到太大的意外,「關海明威啥事?他又不是藝術家。」

「他還不是藝術家,他酒喝的最凶,活的最浪。」

「呃……你是說只要喝酒並且浪就是藝術家了?」

「那倒不是,還有一點,就是總活在自己的夢裏!」

「噢,這麼說來,我沒有一點藝術家的特質。」

「起碼你喝酒吧,來干一個!我叫丁家怡」

俯瞰上海的夜景,伴着三十二層樓高處的微風,酒後五人的喧鬧混著城市引擎的轟鳴成了陳書年和丁家怡兩人的背景音樂。他們從弗洛伊德聊到傳統武術,從對未來的暢想聊到夢境對現實的影響,從懵懂的嚮往聊到無聊的市井。陳書年在一定意義上是熱愛生活的,但他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對繁雜的市井百象,虛偽刻意的傳統親情關係感到厭煩和無奈。也唯獨這一點丁家怡與之觀點不同,他認為市井生活和親友的年節走動非但不是虛偽和尷尬反而是冷漠孤寂的當代城市中大家在努力維持的美好心愿,正是這份維持,中國人才沒有也永遠不會失去其民族精神和社會美德。

「親戚間的走動為什麼是必須的?我不喜歡的長輩卻得硬著頭皮去看望,難道不是虛偽嗎?」

「假裝的客套也會烘托出和睦親切的氛圍。」

「那你能保證你剛離開,他們不會轉過頭就罵你嗎?」

就在他們幾乎要爭吵起來的時候,一個頗瘦的男生說,「你倆幹嘛呢,看對眼了?完全不理我們單獨聊起來了,來來來,一起喝一個!」

眾人繼續喝酒談笑,只是陳書年跟何家怡再沒有像剛才那樣相談甚歡,有一搭沒一搭地隨着大夥地歡鬧而歡笑。

七人從下午五點半一直喝到夜裏十二點半,酒量好的還在張牙舞爪胡言亂語,酒量差的已經或趴在桌子上或蜷縮在地上呼呼大睡,何家怡沒怎麼喝是七人中唯一清醒的一個,此刻正拍著拱在天台角落嘔吐的陳書年的後背………

第二天下午,俱樂部裏面踢腳靶的砰砰聲將陳書年吵醒,他見吳不奇在忙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去,進地鐵站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兜里掏地鐵卡,卻發現一張紙條,只見上面寫着,何家怡,QQ號……電話……收信地址,杭州……郵編!還有一句話,「我們之間的來往總不會讓你硬著頭皮吧!」

昨天發生的事從他嘔吐開始就全不記得了,斷片了。但他可以肯定,這個叫何家怡的姑娘看上自己了。

兩天後陳書年入職,並沒有任何歡迎新人加入的儀式,也沒有令人尷尬的自我介紹等過場,一個留着八字鬍的中年人操著明顯帶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話給他安排了工位,並用U盤往他電腦里拷貝了一份資料,讓他先熟悉一下公司將要運行的項目,後面會有人給他安排具體工作。

陳書年打開文件夾看到,JD區南翔古鎮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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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夢熬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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