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瀚海紅纓(一)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瀚海有佳人,傾世而獨立。
荒原的白雪公主,騎着黃金汗血馬,冰河中的藍蓮為她而綻放,她為復仇而來。
……
伊芙沒想過該以如何具體的方式打碎越來越近的烏雲,她僅是搖了搖頭,甩掉發梢上停留的雪花。
在她的眼裏,這些人跟以前死的人,跟以後要死的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汗血寶馬提起前肢,在雪崗上踩了幾下,就像做劇烈運動前的熱身。
沒有人發號施令。
四十多個馬賊不約而同地在馬背上摩拳擦掌,擦拭著兵刃。
他們很安靜,似乎在做一件做了很久並且將繼續做下去的事。
終年不變的嚴寒,飄滿天空的雪花,會讓人麻木會讓人遲鈍。
但他們的仇恨並沒有一絲消減。
一百年過去,復仇佔據了未亡者的一生。一代人與一代人,皆是如此。
瀚海國的榮耀隨着三十萬國人,被大雪覆蓋百年,沉眠了百年。
任冷風如何吹刷,大雪如何積壓,在荒原的某處,在冰河轉彎的地方,仍有冤魂嗟嘆。
讓仇人的鮮血消融冰雪,讓先民的白骨在春天長出青草,讓瀚海的榮耀回到祖先停留的地方。
這是他們的誓言。這是貫穿瀚海遺民一生的信念!
銀槍在伊芙的手上盪了一個槍花,十七朵雪花被斬成兩半。汗血馬走下山崗,黃金馬面上的花紋依舊尊貴。
復仇者們高高舉起兵刃,戰馬的韁繩被拉緊,隨時準備衝鋒。
諾一是紅纓團的統領,雖然統領之上還有公主,但這並不妨礙復仇者們對他的追隨與瘋狂的崇拜。
諾一很強,強到從未負傷。
諾一是勇士,是被瀚海禮儀與傳統加持過的勇士,是吻過公主雪白的手背的勇士。
這個手持衝天塑的絡腮鬍勇士,緊緊跟在公主身後。
他是勇士,他也是騎士。
他要在公主的眼前殺死更多的仇人,他要在公主的身邊護她周全。
雲杉和紅松高大的樹榦巍然屹立在雪層與樹冠之下,一根一根數千根。
這是荒原主要的樹種,而在鐵嶺,這些樹從山腳蔓延至山頂。
和靜默的樹榦不同,馬賊與他們的馬蠢蠢欲動,焦急的步伐將地上的積雪踩得嚴嚴實實。
伊芙來到紅纓團馬賊前面,銀槍上的白纓一直在飄着。伊芙拉緊韁繩,汗血馬提起前肢,靠着後肢立了起來。這是衝刺前的徵兆。
一塊久違白布已經纏滿了復仇者們握住兵刃的手。它們等待着鮮血的澆灌,並且綻放。
使團的三千人隊伍,正在正前方,並且越來越近。
伊芙暫時還不能判斷具體要面對多少敵人,但她注意到領頭的騎馬者,只有十幾個人。這個數量昭示著敵人中並沒有太多的強者。
相隔差不多五里,伊芙不想再等,紅纓團不想再等。
使團隊伍前進的速度對他們來說太慢了,會影響吃下午飯。他們約好了要去山南吃鹿肉。
伊芙的踩在馬鐙上纖細的長腿,輕輕一盪,拍在馬腹上。汗血馬瞬間沖了出去,隨後有四十多匹馬也跟着沖了出去。
大雪中,四十多人的紅纓團,瀚海的遺民,像天朝的使團不宣而戰。
張小平猝不及防間勒住韁繩,他的黑馬嘴都給勒變形了,嘴角滲出了的血伴隨着泡沫和白氣。
「列陣!列陣!敵襲!」
人群變的慌亂,
大家焦急的四處張望。
雲澤座下的白馬很不爭氣,嘶叫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
隊伍停止前進。
張小平指出敵襲的方向,身後的十幾個騎兵驅馬來到審食乞身前,掩護使團的高官。
「發放兵刃!」
審食乞對身邊小旗官說道。
這次的新兵只有少數配有兵刃,因為大多數並不是自願參軍的,還有那些民夫也是被徵召而來,他們也沒有武器。
焦急的情緒在知道敵人的方向之後,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來西州的人,十個有九個都將永遠留下。
這種恐懼令人顫抖,尤其是在這種嚴寒中,伴隨着那絲陰冷深入靈魂。
「雲兄弟,你去隊伍的後面指揮,不要讓大家亂了陣腳。」審食乞對雲澤說道。
「得令。」
敵襲越來越近,已然能夠聽見他們的吆喝與馬蹄聲。
雲澤調整了一下氣息,驅馬走到審食乞身前。
「大人,敵情不明,建議大人移步中軍。」
審食乞還想留在陣前殺敵,幾番推辭之下,終於還是隨着小隊長去到了隊伍的後方。
雲澤調轉馬頭,來到張小平身邊,準備跟他並肩戰鬥。
很多年以後,再遇到張小平,說起這段往事,雲澤才知道審食乞居然是張小平的岳父。
想想也釋然,若是使節跟使團武官沒有一點牽扯,如何能保證護衛們殊死搏鬥。
敵人越來越近,出現在視野中。
數量並不多,雲澤只一眼就看出領頭的是個女人。
一身白衣,淡金色的長發在雪中長長飄起,顯然是個白狄女子。
「雲兄弟,待會兒你去迎戰那個穿白衣的,其他的人交給我們。」在交戰之前,張小平給出了第一個對策。
張小平怕雲澤誤會,笑着說道:「我等悍卒,更適合列陣廝殺。像那種絕頂高手,還是由雲兄弟這種學院出身的高才頂上去。」
這傢伙還真不客氣,居然讓自己去對馬賊中最強的人。
這生死關頭,當然是馬上推脫。
「張校尉太看得起在下了,此間張校尉才是最強者,當然是張校尉去對線那個白蟊賊。」
雲澤臉不紅心不跳的反駁回去。
誰知張小平卻依舊很平靜地說道:「雲兄弟想必聽說過田忌賽馬吧?」
雲澤:「這個故事小時候聽說過。」
張小平:「很好,本將讓雲兄弟去迎戰白衣人,正是出於此意。只要雲兄弟拖住白衣人,其他人交給本帥。斬殺任何一個,都能減輕很大的壓力。」
不得不說,張小平心思縝密,而且有極高的軍事修養。
關鍵是居然圓了過來。
兩個人臉不紅心不跳地扯來扯去。若叫普通百姓得知,定然三觀崩潰。
這還是我大唐禁軍統領?這還是武備學院的學生?
雲澤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雖說知道充滿了兇險,但大抵當前,還是要分的清主次,看得懂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