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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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塘的泥是按大隊分段,再由大隊按小隊分段完成的。孫繼剛所在的土建隊在由困難任務時由他們突擊完成,若沒有艱難險阻的活,一般都分配在各自生產隊和本小隊的隊員一起承擔挑海塘的任務。

剛開始的堤塘和地面是一樣平的,所有挑圍墾的人都是將邊上的泥土挖起來往堤塘上挑,於是挖泥的地方越挖越深,一般到堤塘挑好成形的時候,挖泥的地方便連起來成了貼著堤塘的一條河了。這樣就形成了圍墾地的最獨特風景,一條堤塘路邊一定有一條河,在路兩邊種上水杉樹,多年後便風景秀美了。

因為來挑圍墾的次數多了,孫繼剛已經算是老手了,他被安排在自己的侄子孫榮生和楊振發這些新手一組,隊上希望他能帶這個兩個毛頭小伙很快擔起以後的圍墾築底重任的。孫繼剛也落得個樂意接受了這兩個新手,他總覺得自己改多照顧他們一點的,一個是侄子,一個是被人瞧不起而總是被人捉弄的楊振發。

剛開始挑泥堆堤塘,大家不用從很深的河裏走上來,所以還是輕鬆的。孫繼剛便讓孫榮生和楊振發兩個人挑泥,他將一鍬一鍬的泥挖起後放入土畚箕中。他怕兩個小年輕累著,把自己稚嫩的肩膀皮給弄破了,總是沒將土畚箕裝滿的。所以孫榮生和楊振發能很輕鬆地來回好幾趟,這讓挖土的孫繼剛有點停不下來休息的了,只能不停地挖土裝入畚箕。

楊振發感覺這有點慢,有點不耐煩地對孫繼剛喊道:「繼……剛…剛哥,裝滿……滿…點,裝…滿點。」

「振發舅舅,別心急的,這活不能靠虎力的,虎一下就能完成的。日子長著,要靠耐力的,要挑幾天的,你們兩個年紀輕點,別以為靠點虎力馬上就能完成了,沒這麼快的,你今天幹得累趴下了,明天起不來干這活了。」孫繼剛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邊挖着你邊說道。

孫榮生因為是自己的堂叔,也不敢多嘴的,只是在邊上微笑着等堂叔把泥裝滿了土畚箕,便繼續慢慢地向堤塘上挑去。

幾天後,挖土的地方越來越深,再加上連着下了兩天大雨,終於成了一條河。挑圍墾的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干擾。於是土建隊隊員便被及時召集起來成立了突擊隊,他們的任務就是要在河的兩端築好堤壩,再把水抽干,能讓挖泥挑土的工作繼續下去。

在寒冷的冬季,這個工作是很富挑戰性和艱巨性的,土建隊隊員們先要跳入水中將兩排木楔子打入水中,然後將裝着泥土的草包扔到這排木楔子中間,一層一層地壘起臨時堤壩才能將水抽乾的。土建隊的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瓶六十度的北京二鍋頭,下水之前,喝點二鍋頭可以暖暖身子的。孫繼剛因為滴酒不沾,這酒自然便宜了幾個愛酒者的。

儘管沒有喝酒,但孫繼剛依然保持着比喝過酒的那些年紀大點的土建隊員更富戰鬥性的豪氣。他和陳柏友,陳燦明最先走入了水中,陳燦明和陳柏友兩個人扶著木楔子,孫繼剛掄起大鎚重重地砸在木楔子末端,木楔子被一寸一寸地釘入泥中。他們忍着刺骨的寒冷,輪流掄鎚子來換取熱量。等他們敲下幾個后,便換了一組隊員上來繼續掄鎚子種樁,他們走上岸,擦乾下身,在陽光下不停地跑着暖和一會兒后又繼續下水釘木楔子。

就這樣一組接一組,輪流着工作,總算把河流給截斷了,河裏的水很快被抽干,挑圍墾的工作終於可以繼續了。孫繼剛他們又回到了原先挑泥小組中參加勞動了。

浸過水的河床在不停地被挑着重擔的人踩踏后,變得濕滑不堪了,人一不小心就會摔個四腳朝天,那擔泥土會被倒在河床上。挑泥的難度變得很大了,再加上堤塘在升高,河床在變低,挑上去變得越來越吃力了。

孫繼剛知道這些最大的困難雖然來了,但往往是挑圍墾工作也快完成了,所以他倒心裏有點高興,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荒無人煙的冰冷地方了。

他知道孫榮生和楊振發這兩個年輕人要將滲了水的泥挑上高高的堤塘肯定會摔好幾跤的,他有點不忍心,所以他對孫榮生和楊振發兩個人說道:「振發舅舅,你和榮生兩個就在下面挖泥吧,接下來幾天的泥我來挑吧。」

「叔,還是我和你一起挑吧。」孫榮生有點明白孫繼剛的意思,他也不忍心自己的堂叔來承擔這最後的困難衝刺的。

「對…,對,繼…剛…哥,我…我和榮生…兩…兩個到…到時輪…輪流着換…換好了,現在…在挑泥…泥的路程…遠了,挖泥一…一個人足…足夠…夠了。」楊振發費力的說完這話。

孫繼剛想想也好,毛頭小伙總要讓他們在苦難中磨礪出來的。便對他們兩個說道:「那也好吧,你們兩個人到時換換,我就不管你們來挖土了。但你們兩個人的擔子泥不要裝得太滿,滑一跤反而更慢,要是把身體摔壞了更不好,知道了嗎?」

孫榮生和楊振發明白地點點頭,他們心裏都很暖和,幸虧有孫繼剛照顧着他們,沒吃多少苦頭,他們這幾天也看到了隊里有幾個和他們一樣第一次來挑圍墾的小年輕肩膀被磨破,還要被同組的人捉弄般地壓滿擔的泥,晚上甚至還有人在小聲啜泣的。他們三個人的合作還是很默契的,挑泥的速度也並不比別的組差,這一大半都是因為孫繼剛的多挑多承擔的。

半個月以後挑圍墾的都凱旋迴到了大隊,家裏人都是高興地很的,因為接下去馬上就要過年了。

生產隊也趁這個時機,將孟家池清了個底,把養了一年的包頭魚,鱅魚都抓了起來。由小隊會計楊繼霈按每家每戶人口和工分進行分配。一般大的是一條,小的是兩條,甚至三條的。

楊繼霈是小隊現在的記賬員,小隊所有東西的分配都要他弄的,包括平時每家每戶交到村裏的毛灰,豬糞這些的稱重,以及大糞濃度的測量,平時稻草,絡麻桿等柴火的分配,每年工分的計算等等都是他的工作。

他平時不參加生產隊的體力農活的,因為他的一隻腳是崴的,年齡也已經五十多了。據說本來是浙贛鐵路上的一名領導的,卻因為在鐵路上因為和一個經常到火車上做小生意的女人也就是他現在的老婆搞上了男女關係而犯了錯誤被開除發配回老家的,那隻腳也是在批鬥中被打殘的。在生產隊大夥照顧他,再加上他有點文化,會寫毛筆字,就讓他幹了這個活的。楊繼霈從輩分上是孫榮然父親的遠房表兄了,因此孫榮然父親都叫他哥的。這哥的老婆是諸暨人,卻似乎還保持着官太太的味道,一口不標準的永興話讓人一聽總感覺彆扭,嘴裏還有時會叼上一支煙,這在孫榮然眼中感覺是稀有動物了,女人抽煙的真的少見的。這老婆年青時肯定是漂亮的,現在上了五十還是很清爽伶俐的,講話更是很會隨人走的,讓人舒服的。但她偏偏和自己的老公講話不隨心遂願的,經常一起吵架。這位繼霈大伯也看得出年青時的英俊的,現在雖然滿頭白髮,但人依然筆挺,眼睛大大的,鼻樑高聳,而且像他的身材一樣的筆挺,時不時會戴着老花鏡看報念報給社員們聽,那個時候他的氣質儼然是一副文化人的。繼霈大伯的家其實原先也是一個大牆門,就在孫榮然他們的大牆門東面,但現在牆門都坍塌了,整個院子裏是高大的樹木,陰森森的,一絲陽光也沒的,除了院子北面還有三間樓房,東面的廚房和南面的小屋都是破舊了。西面的只剩下一堵殘牆斷壁了。整個院子裏住着兩戶人家,繼霈一家和他的堂弟繼浩一家。祖母她們都叫這個大牆門為坍爛牆門的,據說這大牆門在剛造好上樑的時候,風水先生要他們等到戴鐵帽子的人走過才能放炮杖開始上樑。

但那一天,那些幫忙的左等右等都沒見到戴鐵帽子的人走過,有些不耐煩地和主人說:「風水先生都是嘴巴瞎嚼舌的,天下怎麼可能有戴鐵帽子的人的,不要去聽他的胡言亂語了,我們管自做就好了。」

主人見時辰也近晌午了,客人和幫忙的都餓著肚子等吃飯的。想想也是,便同意了,於是紛紛動手點炮開始。

可就是他們把這炮杖給放了之後,這天開始下起了雨,褚家潭的一個人從浦沿老街上買了口鍋回來,一見下雨,又沒帶傘的,就把鍋反過來用雙手托舉著走來了,正巧經過他們大門前的大路的。這時那些幫忙的開始驚奇風水先生的話了,但炮杖已經放出了,上樑也已經差不多了,再驚奇也沒用了。大人們都認為是那個上樑時辰沒到位導致了這個大牆門的坍塌,先是一把火燒掉了很多房子。再就是它院內的主人都一直不是很好。

繼霈自不必說,回家改造不必說,還弄得個腳殘疾的。和老婆又三天兩頭吵架當飯吃的,最後為劃清界線兩人離婚,他一個人住在南面的小屋裏,老婆和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住北面的樓房裏,女兒們都大了,兒子最小,但也參加生產隊勞動了。

大女兒已經嫁給了那個c型曬場那邊楊矜生的大兒子楊永發了,楊永發也是因為土地徵用成了電化廠工人的。

繼霈的堂弟楊繼豪娶的老婆也是三天兩頭的吵架,在女兒四歲的時候也離婚走了。按理兩堂兄弟之間總該親昵點的,可兄弟間似乎沒矛盾,卻偏偏叔嫂間矛盾很深,總為了曬個東西佔了地方啦,水流到他(她)那地塊啦...這些芝麻小事吵得要打架的。

唉,整個坍爛牆門就是一個吵架窩,周圍鄰居也習慣了,就每次當熱鬧看的。

再說回到生產隊把魚分好后,接下來就是每家每戶開始準備搡年糕的事了。搡年糕首先要摻好米,家家戶戶將從生產隊分到的新晚稻穀碾成米后與糯米按5:1.5的配比摻和起來,晚米摻入比例的多少,要看糯米品種的糯性,自己一家的口味偏好而定,當然當家人有多年積累的經驗。

接着就是淘米,男人們用竹絲腳籮挑到水邊,捲起褲腳在冰冷水中邊浸泡邊淘洗,粉的粗細要影響年糕的口感。

挑回家中,倒在廣口的竹簸籃里,以晾乾表面水份。這時的磨房熱鬧非凡,磨機日夜轟鳴,人們挑進的是米,挑出的是粉,磨房裏籮擔排著長長的隊。輪到了,過稱胖米(淘洗后的米),按份量交錢。幫着把胖米抬高倒入機斗中,打開米閘,只見米粒歡快地似水流進入機腔,轉眼磨細又進入旋風收集器中,下套有布袋,風吹得鼓鼓的,女人們不時小心地把布袋中米粉勒入篾腳籮中,一場機磨下來,不是變成白毛女,就是白髮蒼蒼。挑回家的粉要注意散熱。

搡年糕的時候一般是要好的幾戶人家約在一起在某一戶家裏開糕陣搡上一天,如果戶數多或年糕數量多的會打上一天一夜。每家每戶都會讓自己家年輕力壯的人來合作搡年糕,勞力缺乏的人家會叫親戚來幫忙的。

一般家裏的灶在連續不斷地燒上一段時間后都會燒壞的,到時又得花錢央人來打灶的,所以有的人家一般就不願意讓人來家裏開糕陣的。孫榮然家是年年有人來約開灶搡年糕的,因為孫繼剛會打灶,他自己會在天井裏提前幾天打一個臨時的土灶,等年糕搡好后再把它拆除的,因此不必擔心自己家裏燒飯的灶壞不壞的,來參與合作的也不用因為燒壞灶而感到難為情的。加上搡年糕的時候往往需要一個力氣好點的人在石臼里把年糕不停地從邊上折到中心讓搡年糕人的木槌落在那中心打出一個深深的窩,然後折糕的人再把邊上的糕折入這窩裏,讓人搡下去,在石臼中的年糕不僅燙而且粘,這個折糕的人既需要力氣好,又需要眼明手快的,因為搡年糕的木槌很快又會落下來,他必須及時將手撤離出來的,折的時間長了,他的手指會被燙的有點發白而皮裂的,所以一般人不會折糕。而孫繼剛卻能幹這活,這又是人家喜歡來榮然家約糕陣的一個原因。

搡年糕的那一天,人們紛紛把米粉挑到孫榮然家裏,順便把棉花桿這些柴火也挑來的。搡年糕是屬於很莊重的事的,必須先焚香點燭敬拜灶神,希望灶火在燒的時候能順利讓每一篜的米粉都很快熟的。女人不能走入搡年糕的廂屋裏的,怕衝撞了菩薩,讓搡糕的事不順利的。

廂屋堂一側的石搗臼早已就位了,旁邊放着一張小凳,上面放着一盆熱水,折糕時是不能用冷水的,盆里還有一把飯鏟,到時能用來把黏在石臼上的年糕鏟下來的。堂前焚著香爐,石臼對面的另一側放着一塊門板,這是用來把搡好的糕球攤平成圓圓的年糕用的,門板上還放着一盤食用紅色素泡的水,盤裏還有一團棉花浸在色素水中和一支毛筆,一顆用蘿蔔雕刻成的五角星印章。

這時,廂屋內搡年糕的人高舉著木槌退後幾步然後飛快跑向石搗臼,然後用力將木槌夯到年糕的正中心,人順勢用腳一推地面騰空騎在木槌柄上,似乎可以加重那一下槌的力道的。嘴巴里還響亮喊一聲「嗨騶」。大冷的天搡年糕的都開始打赤膊上陣了,相互挑戰誰拿的木槌粗重,誰能把年糕團給打穿的。

而室外臨時灶邊,灶上一口大鍋,女人老人在灶后燒火,大火燒開水。鍋上架一木製蒸桶,上口略大下口略小,便於出粉。底是通的,內中底部安有活動的竹片製成蒸架,形似清朝官員的紅纓帽,上尖下圓。上覆蒸布,以防止粉漏下,又能使鍋中蒸汽較均勻進入蒸桶之中。這道工序叫上粉。上粉前視粉的水份含量加入小量水以及鹽摻和均勻作最後調整,這叫[先粉],用大碗盛好粉,把粉均勻撒入桶中,經驗是,那裏蒸汽大往那裏撒,到上面光線好了,看那裏粉色暗往那裏撒,因為暗是熟的標誌。慢慢地粉上到了桶口,待最後一層粉熟了,上篜的師傅就對外一聲喊:圓!這上篜的師傅技術可要好的,要把控的住時間的。

搡年糕的折糕師傅聽到「圓」字后立馬將年糕逐漸收成一個大圓球從石搗球中捧出拿到另一側的攤糕板的方巾上,由別的人將年糕攤薄成一個大圓餅后,便用紅筆在上面寫上花好月圓、四季發財等好詞的,並敲上紅五星印,但每家的第一篜年糕都寫「敬神如在」的,這年糕過年時要被割成四小塊,每個字一塊的放在八仙桌上請菩薩的。這邊年糕已出臼,那邊上篜師傅也將篜桶抱來將蒸熟的米粉倒到搗臼里,於是再開始。這樣一直重複到所有年糕都搡好,人們一直興高采烈,屋內的熱鬧絲毫未有消退的,孫榮然這些小孩子們會來討個糕掬團(就是折糕人順手從搗臼內先扯出一小團年糕)先解解饞,天若大雪,則搡年糕的氣氛更是熱烈的了。大門外天空中是漫無邊際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雪如同那年糕的粉那樣潔白,人們會感到挑的日子真的不錯,「大雪兆豐年」,「年糕年糕年年高」,明年的好日子就在這雪裏,年糕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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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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