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白色薔薇的禮讚（33）

莉莉看著腳下的薔薇精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她不會殺了蘇見煙，她沒必要去殺一個快要死去的精靈。

她最恨的安德魯，她也沒有辦法打破精靈不能傷害人類的規則去殺死他，更何況她已經在他手裡折了兩次，安德魯也知道她的弱點，相較於恨，她對他更多的是懼怕。

如今對著薔薇精靈撒了氣，她也知道要收手了。

她踢了蘇見煙一下，鄙睨著腳邊爛成一攤泥的蘇見煙，「我等著你死去的消息被風傳到我的耳邊。」.

說罷，原地消失。

點點金光從昏暗的半空中飄落。

蘇見煙匍匐在地上，過了好半晌，才緩緩直起上半身。

她用手撐著地面，一點點喘著粗氣挪動身子，直到後背靠在衣柜上。

空曠的房間回蕩著她的喘氣聲，一身白裙子已經破爛不堪，金色的液體凝固在嘴角，蘇見煙無力地靠著，艱難地轉動腦袋，視線落在房門上。

「滴答……滴答……滴答……」

寂靜的空間中，時針移動的聲音被放大，蘇見煙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綠色的眼眸有了輕微渙散，但視線依然倔強地聚焦在那扇緊閉的門上。

漸漸的，她越來越看不清，意識也一點點的消散。

好疼啊。

蘇見煙感嘆著，又累又疼。

這個任務怎麼那麼難，她就是一個菜鳥替補，過不了應該沒什麼事吧……

就在蘇見煙快要自我說服的時候，關著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安德魯顯然有些煩躁，他進門的動作少了幾分從容。他首先看見的就是滿地的狼藉，隨後看到了衣櫃下方的精靈。

「伊莎貝爾！」安德魯心跳驟停，全身血液幾乎倒流。

他快步走過去，抱住蘇見煙，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慌張：「發生了什麼？！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蘇見煙軟在安德魯的懷抱中，吃力地張口：「薔……薇……」

「什麼？」安德魯聽不清。

蘇見煙試圖大點聲：「我的……薔薇……」

安德魯恍然大悟，「是你的薔薇花對不對！你需要它是嗎！」安德魯顫抖著雙手，將蘇見煙打橫抱起，疾步走到床邊將人輕柔地放在床上，隨後快速轉身去拿花瓶里的花。

他的手抖著，硬是試了兩次都沒捏住花梗，最後乾脆抓著花朵拿了過來。

蘇見煙調動了全身的力氣，張嘴——

安德魯只是愣了幾秒，隨後福至心靈地扯下花瓣往蘇見煙的嘴裡塞。

白色的花瓣入口即化，成了一股股清流划入蘇見煙的喉嚨，隨後蘇見煙的身上散發出道道金光，那些傷痕正在癒合。

很快，一整朵花的花瓣全部都入了蘇見煙的口中，安德魯用著麻木的胳膊甩開花枝，眼眶微紅，小心翼翼地試探：「伊莎貝爾？」

蘇見煙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才睜開：「嗯？」

安德魯如蒙大赦，盯著蘇見煙看了好一會，捧起蘇見煙的手將自己的臉埋了進去，喉結上下滾動：「你嚇死我了。」

聽著男人帶著鼻音的哽咽，蘇見煙心裡刺了一下。

安德魯平復好心情，這才抬起頭呼出一口氣，別開頭看向屋內：「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見煙沒有急著回答。

她坐起身子，安德魯趕忙扶上來，在蘇見煙背後塞了一個枕頭。

精靈的花苞是精靈生命的孕育之地，是精靈生命的起源，有著最純粹的生命之力，一旦受到損壞，被它孕育的精靈也會逐漸死去。

但它同時也含有強大的生命之力，可以延續生命。

相當於蘇見煙用自己未來的死亡換取現在的生存。

蘇見煙對像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的花枝沒有看一眼，而是溫柔地笑著，伸手牽過安德魯的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安德魯的心剛從嗓子眼回到胸口，心有餘悸，臉色難看的笑笑：「沒事。」

「我送你到另一個房間，這裡先叫人來收拾。」

「好。」蘇見煙伸手，示意安德魯抱。

安德魯被蘇見煙這難得的親近之舉安撫了些許，看著沒心沒肺的蘇見煙無力地笑著搖頭，認命地將人抱起，走出房間，將人安置到了隔壁的房間，叫了人進去收拾東西，這才回到蘇見煙的身邊。

「好點了嗎？」安德魯摩挲著蘇見煙的額角，「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蘇見煙綠眸笑意滿滿：「那位百合精靈來過了。」

安德魯的動作一僵，不自然地收回手臂：「啊，這樣啊。」

「安德魯，我對你的忠告，你一句都沒聽進去……」蘇見煙依舊淺淺笑著，她像是有點倦了，聲音很低。

安德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將人抱在懷裡。

狂妄，自大，固執的王儲，很快就要被神明降下懲罰。

卑微膽怯的薔薇精靈，卻要為他奉獻出自己。

為什麼會愛上他呢。

蘇見煙不明白。

是他對她的馴化嗎？

蘇見煙厭惡這樣的自己，厭惡這樣的安德魯。

往日的朝夕相，即是任務需要，也是存在於偽裝之下的真心。

但她的道德觀告訴自己，不可以。

蘇見煙緩緩閉上眼，好似快要睡著喃喃道：「康復吧，我的安德魯。」

快點康復，讓她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

薔薇精靈的下場歷歷在目，她不是愚蠢的人，不會明知道是個坑還往裡跳。

無非就是傷心痛苦罷了，還能怎麼樣更壞。

安德魯沒有再和蘇見煙說些什麼，他只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在她眉間落下一吻，然後離去。

他要抓捕逃走的精靈，治癒自己，保全住伊莎貝爾。

天亮的很快，蘇見煙沒有了花苞，只能待在外面。

她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中午才蘇醒。

身體很輕盈，充滿了力量，沒有了這些日子的沉重與病氣。

精靈出生的花朵是孕育她們的本體，是所有精靈的保命之本。蘇見煙吃掉了薔薇花苞，就是吃掉了薔薇精靈的本體。充盈的能量會讓她身體快速恢復，但失去本體的精靈卻不會活的長久。

這是一種透支，透支未來的生命，來獲得現在的生命。

時間緊迫。

蘇見煙又開始獻花了。

每天每天，當安德魯醒來的時候，他總能收到一束白色薔薇。

他記得她的諾言，她說以後每天都會給他送花。

芳香的薔薇讓他心中猜測，是不是他的小精靈對他的態度逐漸緩和了？

或許她對他很生氣，很失望，但是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安德魯聞著花香，閉上眼任由喜悅將他淹沒。

日子彷彿回到比德古小鎮時的樣子。

他處理著朝政，忙著追捕逃跑的百合，她乖乖的待在他的住所，身子逐漸好轉，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重現。

安德魯沉溺於這樣的生活。

儘管夜間他坐在蘇見煙的床邊，一遍遍撫摸著她的臉頰，回過神後會發現自己臉上全都是淚痕，他在白天也會重新再次被幸福淹沒。

心臟還是會疼。安德魯靠在床邊，執著蘇見煙的手放在唇邊吻著，心臟一抽抽的疼。

他的心臟病，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嚴重了。

明明之前蘇見煙在比德古小鎮時偷偷用了薔薇之力治癒著他，他已經好了一大半了，可現在情況卻有些詭異的倒退著。

他沒有告訴蘇見煙，他想著，是不是蘇見煙在回收她的力量。回收了，她的身體才會慢慢好起來，回收了，他的病痛才慢慢回來了。

如果是這樣，他甘之如飴。

有時候心臟的疼痛來的猝不及防，會讓他在他的小精靈面前表現出異樣，他也會搪塞過去。

百合的蹤跡很快就找到了，她不能離開她的伴生地太遠，所以她的蹤跡很好找。

到處都有她的傳說。

抓到她也很輕而易舉。

安德魯親自出城，去見被押回來的莉莉。

還是一個金屬籠子，還是同樣的場景。

她跪坐在籠子底，那個男人騎在白馬上。居高臨下，俾睨著她。

安德魯在外永遠是彬彬有禮的優雅紳士。他碧藍色的眼眸像是裝進了天空，他笑著，看著自己的戰利品：「從來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逃脫兩次，你是個例外，但不會是第三次的例外了。」

莉莉沒有前兩次的掙扎，反而心平氣和的，還有心情譏諷回去：「從來沒有人類可以忤逆神明兩次，你猜你會不會是那個例外？」

安德魯皺眉，沒聽懂話中之意。

這次的抓捕異常順利。

好像是莉莉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抓似的，人過去包圍了，她就束手就擒。

「哼。」莉莉嗤笑著，她的發冠精緻整齊，白色的衣裙潔白乾凈，秀美的臉蛋上沒有了氣憤與惡毒。

而是一種氣定神閑的篤定。

篤定什麼？

安德魯站在籠子旁，一陣刺痛讓他打斷了思考。

痛苦讓他挺直的脊背彎曲下去，下意識地咽下出口的悶哼。

「殿下！」

卡特大驚失色，勒馬上前，「還是回去看看醫生吧。」

安德魯擺手，視線又放回莉莉身上，意味深長道：「不用了。」

他的良藥就在他面前的籠子里。

莉莉對上安德魯的眼睛，卻一反之前的退縮，嚴肅著臉上下掃視了安德魯好幾遍，隨即大笑起來。

「安德魯啊安德魯，你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小丑！」

安德魯不願再理會，扯著馬韁轉了過去：「看好她，進城。」

莉莉閑適地坐在籠子里，語氣里是說不出來的痛快：「帶我進城吧安德魯！讓我看看帷幕落下之後你那可悲的嘴臉！」

「痛嗎？！你還在痛嗎！請忍耐住我尊貴的王子殿下，馬上你就不會再痛了！」

「你的心臟病馬上就會好了！」

卡特最厭惡別人拿安德魯的心臟病說事，他眯起眼，摘下受傷的戒指朝著籠中扔過去：「閉嘴你這個瘋子。」

莉莉卻是輕盈的躲開，她不再大聲嘲諷，而是安靜地看向遠處巍峨的王宮。

她的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薔薇，可別讓她失望啊。

——

王儲殿下獻給國王的絕色女人進城了。

萬人空巷，進王宮的道路旁擠滿了人，他們伸著脖子，爭先恐後地去看那黃金打造的籠子。

籠子上蓋了帷布，遮住了裡面的人影。

大家爭論著，八卦著，卻無可奈何地看著籠子從面前經過。

蘇見煙站在窗戶旁，面無表情地看著下面那螞蟻似的長隊移動著。

她低頭，抬手，一朵白色薔薇在手中綻放。

這是最後一朵了。

獻祭出去，任務就結束了。

大自然的女兒，每滴血液每片血肉都是自然的饋贈，她從塵世中來，終將回歸到塵世中去。

安德魯，我要不要給你一場刻骨銘心的道別呢？

蘇見煙合攏手掌，薔薇花消失不見。

車隊沒有在皇宮前停下，而是徑直進了王殿。

國王已經穿戴整齊，挺著圓圓的肚子坐在殿首，眼睛里閃著光芒。

各位公爵伯爵子爵們也站在殿下。

籠子被緩緩送進大殿，安德魯翻身下馬，跟著走了進去。

「陛下，這就是我送給您的禮物。」安德魯穿著制服，每一步都慷鏘有力。

「為什麼要將她關在籠子里？」國王疑惑。

「因為她太美了，我的父親，她美得能令華麗輝煌的王宮失色，美得能讓古老神秘的城堡黯淡，美得讓太陽失去光輝，美得讓夜晚也亮如白晝。」

安德魯笑著，腦海里是伊莎貝爾的臉龐，她瑩瑩的綠眸，赤焰般的紅唇，和那孱弱的身體。

「沒有任何東西能與之匹配，只有黃金，最璀璨閃耀的黃金，才有資格容納她。」

他當初想的，不就是建造一個黃金的籠子，把他的伊莎貝爾關進去嗎？

所有人都被安德魯的描述震驚到了。

世界上真有那樣的人嗎？

莉莉雙手環胸，聽著外面的議論，被人當玩物一般的恥辱感湧上心頭。

羞辱我吧，安德魯！

你總要付出代價。薔薇能救你一次，還會有第二條命救你嗎？

[母親大人，我信奉的神啊，讓我進去吧。]

耳邊有一道虔誠的禱告聲響起。

[母親，我不是為了王儲，而是為了萬千子民。讓我阻止這場鬧劇，讓我澆滅你的怒火，讓我救出我的同胞，讓我親自刺下能讓王儲最痛苦的匕首。]

[母親，我即將逝去，請您疼疼您的孩子，請您憐憫您的孩子，請您了卻我的夙願……]

莉莉瞪大眼，不可置信：她怎麼敢！怎麼敢向母親，敢向神明提出要求？她已經背叛了母親，怎麼敢厚著臉皮再向母親提出要求！

但是，那彷彿來自遠方的嘆息悠悠的，緩慢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