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計劃

柴慧醒來時，只有夢妖在她旁邊打盹兒。後背仍然灼痛難忍，但是終於擺脫噩夢的喜悅讓她覺得再痛幾分都是值得的。

坐起身緩了片刻，屋外隱隱約約傳來李承睿說話的聲音。

「我認識她的歲月實在不比你們短，也就比你們更了解她些。雖然我常常說她不聰明，但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她這人長了顆想要雷厲風行的腦袋，配了顆憂思多慮的心。剛產生一種想法，馬上就開始瞻前顧後自己把自己否定掉了。

「出來所見的種種已讓她應對不暇，因此得知你們都在青州的時候，她心中也萌生過逃走的念頭——她想回青州，去做柴門子弟，不再管你們死活。好傢夥，我差點就信了。」

緊接著是崔氏的聲音：「她不會逃走的。在她返回清風寨救我和花妹妹時，我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李先生的意思大概是說她性格上有些缺陷，可人的性格天生註定，怨不得誰。一個人久久處於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之中，若你們這些朋友、家人都不理解，她就太可憐了。」

「錦華說得對。她是我妹妹，二十年多年來我們只會要求她這樣，希望她那樣，很少跟她交心。趙家只給了她生命，父母兄弟該做的事都是柴進做的……我們其實沒有資格對著她說三道四……」

趙孝錫這話讓李承睿覺得有點尷尬，打進門開始就是他起頭在這說三道四來著：「我……說兩句沒事吧？」

紙魔應道：「沒事兒。您常說，您特別。也許您也不指望這幾句話抹黑什麼人，單純地就想多提提她。」

外面瞬間安靜下來，柴慧都能腦補出來其他三個人多姿多彩的表情。

許久才聽李承睿說：「你跟崔氏怎麼回事？她畢竟是花榮的妻子，你這樣無聲無息地將人帶走是不是不太合適？即便有理由，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慧兒聽說后八成會氣得直跺腳吧，她一個女孩兒竟總是比我這男人更在乎家門聲望。」趙孝錫和崔氏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又說，」錦華已病入膏肓，恐怕活不到來年了。她未報父仇不甘心就此死去，因而求我相助。當年東京初遇，若我幫人幫到府，而不是僅僅在提點刑獄公事那裡輕飄飄提上一句，崔老知寨不會枉死，錦華也不必嫁予花榮……如今官家寵信貴妃，凡事不問對錯只看貴妃心意，我們不得不蟄伏下來等待時機，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聽到這裡，柴慧推門走了出來：「崔姐姐的事沒辦好我也有責任，你不該自責到這種地步。最壞的打算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跟他們同歸於盡嗎？」

「剛睜開眼就數落人。過來坐。」李承睿朝柴慧招招手，誰知卻被無視了，「怎麼著，我剛幫你卸去隱元的法術就對我這般輕慢，真夠忘恩負義的。」

柴慧也不看他，嘴裡說道：「我不跟你坐。同一屋檐下住過那麼多年，我只知你好色貪杯，卻不知你這麼喜歡在人背後亂嚼舌根。」

聽她說到「同一屋檐下」住著，李承睿還好色貪杯，趙孝錫臉色一變，看李承睿的眼神瞬間添了幾分敵意。李承睿眼尖心細，只得賠幾句不是，把解釋的話都帶了出來。

「說我亂嚼舌根，你還不是口無遮攔？這事兒我做的不對，你多多擔待。幾輩子之前的事就別拿出來擠兌我了，你已投胎做人，我可還要好好當神仙呢。」

「以後再敢說，定不饒你！我總想著有些話再不好聽，我聽得再不耐煩，只要是善意的都該心存感激。往後可不行了，別人我仍照舊對待，你嘛——」柴慧用手點點他的額頭，「我會把你打得比玉衡還笨！」

「都行都行，誰讓我打不過你呢？」

惹不起躲得起，李承睿趕緊告饒，跑到紙魔身邊坐下。最好她快點想起趙孝錫和崔氏的事，不然能矯情到地老天荒。

紙魔始終不作聲地看著他們鬥嘴，此刻免不得幸災樂禍地嘀咕道：「恭喜你啊，終於成功地引起了她的鬥志，把自己從受人尊敬的義兄變成了隨時可能挨揍的冤家。」

「喜從何來？」

「關係沒有更進一步嗎？」

李承睿輕蔑地瞥他一眼：「小瞧人了不是？那傢伙正經主意沒有，沒用的心眼兒多著呢！以前在天宮，人家整天臭著張臉對誰都愛答不理的，見到我喊一聲『天權"都是給我面子。知道她現在管我叫什麼嗎？」

「什麼？」

「四哥。」

紙魔品了品味道，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哪兒不對嗎？我覺得比叫名字親近不少。」

「親近死了！多謝你們時不時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天權那個色胚對她有別的想法，我以前頂多是『貪杯"，現在都『好色貪杯"啦！」

要不是怕柴慧他們聽見，紙魔早憋不住笑出聲了：「想多了吧，只是個稱呼而已。」

「對她來說是個稱呼，對我不是！她一叫『四哥"我就不自覺地挺胸抬頭，想端兄長的架子，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跟傻子似的。」

「你不願意扮演兄長，說明還是有別的想法，怨我們議論你嗎？」紙魔起身道，「我去看看夢妖，你坐會兒嗎？」

圓桌前坐著三個各懷心事的人，誰也沒開口說第一句話。過度的關心會讓人反感，他們的家事還是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走，我跟你去。」李承睿說罷，同紙魔一起走進了柴慧方才休息的房間。

看到趙孝錫真的和崔氏在一起，柴慧本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但是剛才紙魔和李承睿在場，她壓住了火氣沒有發作。到二人離開時，她反而平靜下來，準備跟孝錫他們好好談談。

「我不知該怎麼起頭兒，二哥和崔姐姐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崔氏向來敢作敢當，柴慧一問她便直接回答道：「郡主不要責怪孝錫，該做出解釋的人是我。在得知自己大限將至后，我就一直在計劃著逃離梁山泊。那天與孝錫見面，偶聞林教頭是他舊識，我便苦苦哀求，希望他們把我帶出來。沒想到這時老天也來助我，林教頭剛護送我們離開，官家就命你二位兄長一起到青州陪王伴駕。多好的機會啊！只要跟著孝錫，我就能接近慕容，就能替父親報仇了！」

她兩眼含淚，心痛與不甘的情緒遠多於憤恨。

「就算接近了慕容，你怎能殺得了他？」

崔氏雲淡風輕地說：「我所要的不過是一個機會，一個能拼一次的機會。花知寨曾答應父親要保護我，他確實做到了，我被保護得無微不至，任何可能涉險的事都做不了。可是慕容一日不死，我活著也是煎熬。我父親，他一輩子都在為大宋盡忠，到最後卻落得被天子外戚活活打死的下場，憑什麼！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我救不了他，死了我還不能為他報仇嗎？總之這輩子不殺慕容一次，我死不瞑目。」

「崔姐姐，我只是不想看著你去枉送性命，慕容全家都不配。」

趙孝錫插言道：「正因為事情很棘手，我們才不想牽連別人。你要明白我只是想幫錦華完成最後的心愿，交給我們自己處理吧。這麼多年來，我們倆各自心裡都有許多遺憾，再不做點什麼就永遠來不及了。」

人家把話說得十分明白，再追問下去就會變得像大管家李承睿一樣討厭了，柴慧縱有萬般不願，也只能狠下心來勸自己莫要多管閑事了。

「那好吧，我祝姐姐一切順利。如果有什麼需要我或者李承睿他們幫忙的，你們知會一聲，能幫的我們一定儘力。」

柴慧這番話並非出自真心，明知他們的想法不明智，卻又不能改變什麼，左右為難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啊。

一旁的心細如髮的崔氏見狀，心知柴慧是為她的事悶悶不樂，於是悄悄推了孝錫胳膊一把，朝柴慧努努嘴，孝錫會意，放聲問道：「慧兒，你見官家可聊了什麼事嗎？」

柴慧被他突然一嚇，想了些時候才說：「官家向慕容等大小官員示威來著，我也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哦，聽說慕容貴妃能幫他修鍊成仙，至於是不是真的連李承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成仙？」孝錫邊回憶邊說，「三四天前官家找過我，說是要舉辦一個什麼仙丹會……跟成仙有關係嗎？」

「想不通，也許吧。」

下句還能說什麼？孝錫實在接不上話，又轉向崔氏求助。

崔氏眼珠一轉，還真想到一件大事：「有件極重要的事該告訴柴妹妹，你忘了嗎？」

「我忘什麼了？」

「在樓上看到什麼來著。當時你火急火燎地要去找柴妹妹，怎麼她來了你卻忘了？」

「哦！」孝錫猛地一拍腦袋，問柴慧道，「慧兒，你同李先生進過園子對吧？」

柴慧以為是李承睿跟他說的，所以應道：「是進去過。我好奇裡面存放著什麼，他就帶我去看看……你可別告訴官家。」

「傻慧兒，你們還沒進去時他就在後面偷聽呢！」

柴慧看向崔氏，崔氏忙說：「我們倆親自看見的，不會有假。當時你二人在一旁說話，官家就躲在暗處偷聽。你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出來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竟然有這種事！柴慧想想被雷劈后滿目瘡痍的園子，再想想趙佶對成仙得道的嚮往——讓他找著還不得丟層皮？

「四哥！四哥，你去哪兒了！」

聽到柴慧的喊叫聲，紙魔和李承睿先後從屋裡走出來。

「大呼小叫地做什麼，我不是在這嗎？」

柴慧難掩慌亂神色，開門見山地說：「天子已經知道園子被毀與你我有關，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