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秦明
「那才是你和花榮兄弟的頭回見面吧？」
柴慧「嗯」了一聲，再沒說話。
「既然見過面，他又傷到過你的朋友，怎麼你們二人都不記得對方？」
「趙孝錫那廝根本就是裝慫，他一聽來人是當官的，二話不說扛著我就跑。通過詢問崔氏，我們得知他是剛從登州調來輔佐崔義符的武知寨，為人正直，深得崔義符信任。於是趙孝錫就帶著崔氏去找花榮，讓他把人帶回清風寨。而我一直在車上，對於他只有山坡上遠遠一望那點印象。」
宋江感慨道：「你的遭遇我聽花榮兄弟說過。朝中女干臣當道，他們的爪牙遍布天下，為了你的安危，小王爺對當官的心存警惕也屬正常。」
「是啊。我在陽谷縣時為救武二哥貿然去見了知縣，結果惹來一大群尾巴，到現在都沒有甩掉。」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看樣子宋江確實沒有逼她嫁給花榮的打算，柴慧終於放下戒心，對他說：「我要回滄州。任性夠了，到頭來還是覺得柴進對我最好。」
「幾時下山？」
「雖然歸心似箭，但不可失了禮數。燕順他們都對我不錯，天壽哥更待我如親生妹妹一般，我總要正兒八經地告個別才是。」她在想還有什麼人要告別時，猛地想起一個人，「壞了，黃信怎麼樣，他們不會把黃信也殺了吧？」
「他帶著十餘個殘兵逃回青州去了。」
「他這個人和劉高不同，若是枉殺就太可惜了。」
宋江贊同地點點頭：「郡主說得對，以後要再交手，須得告知兄弟們不要誤傷他。」
聽宋江叫自己「郡主」，柴慧不知怎的覺得有點彆扭。不過只是一個稱呼沒必要斤斤計較，再加上宋江要告辭回去，她很快就忘記了。
然而黃信並不像宋江說得那樣回了青州，他雖往青州方向敗退，但怎麼可能撇下清風寨不管？燕順他們率人馬上山後，黃信立刻回守清風寨，並派了兩名部下攜帶親筆書信飛報慕容知府。等他想起來花榮家小時，花妹妹和崔氏早已到達山寨之中。
清風山上，柴慧並沒有打算特地跟花榮道別，她知道這是一種逃避，但對於一個不怎麼通人情世故的莽丫頭來說，逃避總比解決得亂七八糟的好。
至於花榮，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條件娶不到柴慧，因此情根深種不願放手的他把渺茫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柴進身上。只是，如今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
就在所有人準備歡送柴慧的時候，老天爺又跟他們開了個玩笑——慕容彥達聽說反了花榮，立刻派青州指揮司兵馬總管秦明連夜發兵，支援在清風寨內據守的黃信。
大兵壓境，柴慧氣呼呼地把包袱甩到床上，不由得怨起陶縉雲來。他沒來時，自己日子過得且正常呢；可他一講什麼前世今生，事情全變了。老天爺就像在盯著她，每當她收拾行囊要離開時，就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讓她不得不改變計劃。
「我就知道你在這生悶氣。」鄭天壽一見面就開始安慰，生怕這丫頭想不通就發瘋，「不就是晚幾天走嘛，不打緊。秦明來攻我們去擋，你就在這裡坐著靜候佳音。只要秦明一退，我即刻安排你下山，好不好？」
「才不聽你瞎說八道的，上回說去接我，你去了嗎？要不是天子申飭過意圖謀害我的人，黃信那邊等我的就該是木籠囚車啦！」
鄭天壽哭笑不得地坐在她身邊，語氣像哄三四歲的孩子：「難怪你上山後對我愛搭不理，原來還在為這件事生氣。我要是能早早去怎麼會扔下你不管呢傻妹妹。」
柴慧只是單純地找找麻煩，哪裡會真記恨他：「秦明都打來了，你怎麼不披掛上陣？」
「宋大哥和花知寨商量了一些對策，之後兩人一同帶人馬下山去，並沒有讓我們跟隨。」
剛上山就帶著別人的人馬下山？柴慧問道：「宋江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們信任的，我當真想不明白。一個個像拜神似的拜他不說，還對他極度信任，言聽計從。他不就是鄆城縣的小押司嗎？幾時胥吏也變得這般尊貴？」
「婦人之見。」鄭天壽話一出口即被瞪了一眼，他忙賠笑著解釋，「我對這位宋大哥了解也不多，只是聽二位哥哥多次提起，逐漸也覺得他非比尋常。」
「仗義疏財什麼的我都聽膩了，不懂，還是不懂。」
「說你婦人之見你還有意見，講給你聽你又聽不懂。真是麻煩。跟我走吧，宋大哥他們該凱旋了。」
「是么，你怎麼知道？」
「秦明性如烈火，動不動就發怒，花知寨要溜他一天，氣到他暈頭轉向再出殺手鐧，他今日必定被擒拿回來。畢竟是口說無憑，我還真想看看他們能不能成功。」
霹靂火秦明的名號柴慧曾不止一次地聽說過，他雖無智謀，卻有萬夫不當之勇，實乃朝廷棟樑之材。燕順他們再有義氣也是些目無法紀的人，萬一把他隨意殺害……
「我跟你去，快些走！」
柴慧幾乎是推著鄭天壽出去的。在慕容這等貪官污吏的管轄之下，她欣賞綠林好漢的快意恩仇，然而快意恩仇和濫殺無辜的界限十分模糊，她不希望朝廷痛失人才，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變成萬劫不復的殺人惡魔。
聚義廳中，秦明大綁押解上來，小嘍啰哪知道什麼輕重，沖他膝蓋彎兒就是一腳，秦明當即跪倒在地。
「放肆！」花榮大喝一聲，趕緊離開座位攙扶秦明，「小嘍啰不懂事，竟然慢待總管，萬望恕罪。」
花榮幾下解開秦明的綁繩，而後撩袍跪倒，朝秦明一拜。秦明被他的舉動驚到，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是被擒拿的人，你為何拜我？」
「秦統制是我的上司官，花榮迫於無奈將您捆綁上山，是花榮的不對，這番大禮您受得。」
柴慧在門口只聽見這麼幾句話，便知秦明性命無憂。是了，燕順、王英雖是打家劫舍的強人，但花榮和宋江不是。他們敬重宋江，一定會聽從宋江和花榮的安排，放秦明歸去。想到這裡，再加上花榮在內，柴慧和鄭天壽道別後便離開了。
接下來就是鄭天壽口中那些女人不能懂的事，白天還打得不可開交的雙方居然坐在一起暢飲！宋江、花榮、燕順、王英都在陪秦明喝酒，大家就像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
不懂，當真不懂。柴慧在聚義廳外聽著裡面熱鬧的叫嚷聲，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既然不懂，那就不必再糾結了。現在是脫身的最好時機，沒有朋友糾纏也沒有敵人阻攔，她的未來在滄州或者汴梁，總之不會再與裡面的人有一點交集。
她正想找個嘍啰帶路，恍惚間似是聽見有人馬走動的聲音。三更半夜，哪個要下山去？
「今天秦明在馬上什麼樣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
「記住，一路上都要學他的模樣，不能讓青州人看出破綻。事成之後即刻帶人回來，不得延誤！」
「您放心，我都記下了。」
柴慧循著聲音過去，看到眼前的景象差點驚叫出聲——有個長得極像秦明的人穿著他的衣服，拿著他的狼牙棒，騎著他的坐騎，身後還跟著青州兵打扮的騎馬嘍啰。搖曳的火光下，隊伍秩序井然，若不是親眼看見秦明在聚義廳喝酒，柴慧肯定會把他們當成真正的青州兵。
「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哪兒？」
按捺不住多管閑事的心，柴慧悄悄跟在他們後面，一路尾隨「官軍」來到通往青州府的官道上。
為首那人一聲令下，幾十人打馬揚鞭，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嘍啰冒充秦明帶著嘍啰去青州？做什麼，卧底嗎？唉，好想跟著去看一看，可回家的事怎麼辦？她站在原地糾結許久，最終還是騎馬追了上去。
由於道路不熟，她在岔路上耽誤了些時間。等她到青州城外時，一切都結束了。
目光所及之處燃燒著熊熊烈火，不時地有房子倒塌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濃濃的血腥味從四面八方襲來，卻聽不到一聲哀嚎，這說明什麼？
柴慧壯著膽子從馬上下來，只往前走了幾步便看見了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慘狀。在火光映照之下，斷壁殘垣間滿是死去多時的平民百姓。有男人，有女人，有老者，也有尚在襁褓的孩子。
這裡彷彿經歷過一場惡魔的狂歡，人眼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被盡數毀滅。踩著粘稠的血跡，柴慧俯身摸了把男孩的臉。那圓滾滾的臉蛋本該是嬌嫩而有彈性的，可指尖傳來的卻是石頭般的觸感和刺骨的冰涼。
是誰做下的好事！一定是那群冒充青州兵的嘍啰！他們為什麼殺人，都是窮苦百姓，能有什麼值得他們興師動眾來搶的東西？
打扮成秦明的嘍啰騎馬飛馳的身影恰好閃過她的腦海，回頭望一眼近在咫尺的青州城門，柴慧恍然大悟。
秦明出了這門，恐怕今生再難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