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有喜啦

送走了皇帝，孟嫣便在屋中閑坐，與兩個宮女說些應景的笑話。

「本宮吩咐的東西，可都送到國公府了？」

孟嫣自青花瓷描金果碟兒里拈起一枚烏梅放入口中，在手巾上擦了一把手。

芸香回道，「娘娘放心，打從昨兒夜起，奴婢與瑞珠兩個親手炒的紅綠豆沙，按著娘娘說的法子做好的如意糕，一點兒沒叫膳房的公公們沾手。又揀了些別的宮樣吃食，裝了一個十錦攢心盒子，交給了小唐公公。」

孟嫣倚著一方湖綠色錦緞軟枕，慵慵懶懶的笑了笑，「阿哥從來不愛吃甜食，偏生逢年過節的時候，就愛吃本宮做的如意糕。也是本宮這做法和尋常不同，不用大油而用素油，糖也必定要用上好的琥珀糖，豆餡兒更要細心著把豆皮挑個乾淨，如此做出來的糕，才細膩軟糯，清甜不膩。阿哥平日不吃甜點，唯獨本宮這如意糕，他每每都能吃上一大盤。」

她起先口吻甚是得意，臨了卻又悵然嘆息道，「只可惜自從本宮被選入太子府之後，和阿哥相見不便，也難再為阿哥做點心了。往年倒還好些，做得了光明正大送出去便是，今年便是連如此也難了。」

兩個宮女聽在耳中，各自在心中暗道，國公爺哪兒是愛吃如意糕啊，那是愛吃您親手做的糕。

瑞珠便開解道，「娘娘如今這樣的處境，國公爺必定能夠體恤的。再說了，將來大有見面的時候呢。」說著，卻見孟嫣又端了烏梅汁啜飲，不由勸道，「娘娘，再怎麼害喜，酸口還是忌著些。奴婢依稀記得，這些酸性的吃食都是收斂的，只怕對養胎不好呢。」

孟嫣淺笑道，「你寬心吧，本宮是有數的。」言語著，卻又皺了眉，「現下，本宮每日是既想吃，吃了又犯噁心，實在難受的緊。」

話至此處，她輕輕撫摸著小腹，又笑又嘆，「這才一個月大點的血泡泡，就這樣會折騰人了。待他出來了，還不知怎樣調皮呢。」

上輩子懷胎的時候，也這樣難熬嗎？

她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那時她每日患得患失，一時狂喜一時恐慌，後來孩子終究還是沒有了……

如今呢，如今她只覺著心裡滿是暖融融的幸福，四肢百骸之中的彷彿充滿了力量，她什麼也不怕了。

芸香端了一碟奶酥過來，湊趣兒說道，「娘娘盼了快八年了，總算有了喜訊，待會兒皇上知道了，一定歡喜的要上天了。再告訴了太後娘娘，更是了不得。皇上多年無子，這可是宮裡的大喜事！前兒奴婢聽人說起，朝中已有人提議，要把慎親王家的小公子，過繼到皇上名下作為儲君呢。待娘娘生下了小皇子，那些人可就沒得說啦。」

孟嫣倒不知此事，微微一怔，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本宮怎麼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

芸香自知失言，掩了口，訕訕的退到了一邊。

瑞珠看了她一眼，向孟嫣描補道，「沒有的事，想來是芸香聽混了，娘娘別放在心上。」

孟嫣面色微沉，說道，「這樣重要的話，怎會聽混了？芸香，你十告訴本宮，到底怎麼回事？」

芸香無法，只得又上前，垂著臉低聲道，「回娘娘，這是兩日前，娘娘差遣奴婢到後面剪些梅枝回來插瓶。奴婢走到西圍房一帶，忽見皇上同榮安公公在那兒背身站立，好似賞梅。奴婢未曾多想，走上前去，正要行禮，就聽皇上怒斥了一句，『他們想把陸肅的孩子，強行過繼給朕？！當真是青天白日夢！"」

「奴婢一聽這話，便知道不是奴婢可以亂聽的。正不知要不要過去，榮公公瞧見了奴婢，將奴婢叫了過去。皇上倒沒有罰奴婢，只是囑咐奴婢不要告訴娘娘……」

說著，她偷眼兒瞧了一眼孟嫣，覷著她面上的神色，小聲道，「奴婢適才是高興，所以一時失言了。娘娘……娘娘罰奴婢吧。」說著，便跪了下來。

孟嫣不置可否，只又問道，「既然那時候是你一人過去剪梅枝的，瑞珠又是從何處得知？」

瑞珠情知瞞不過她，索性實言相告，「回娘娘，皇上交代了芸香，又把奴婢也傳了過去，說怕娘娘聽見這些話心煩，吩咐奴婢們務必攔著這些言語。」

孟嫣聽著，心中一時欣慰一時心疼。

自從她進幸於陸昊之以來，可謂獨佔恩寵。到如今足足八載，他二人膝下無一子一女。陸昊之卻又不聽勸阻，獨寵於她，如此行徑自然給那起人留下了話柄。

現下，他們見塞女人進宮總是無望，便又打起了這個主意。

昊之他一人在朝堂之上，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然而，他每每到體順堂來時，卻只是與她笑語纏綿，極盡閨房之樂，於這些事絕口不提。

他是怕她知道了，心裡難過。

孟嫣捧著白玉盞，眸光微閃，輕輕說了一句，「為難皇上了。」說著，卻又冷笑道，「那慎親王是什麼人，要把他的孩子過繼給皇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宮如今已然有孕，就不勞這些人費心了！」

說完，她看了一旁噤若寒蟬的二人一眼，淡淡道，「起來吧，本宮不怪你們。這嘴不牢靠，往後記著點就是了。大年下的，就不罰你們了。」說罷，她卻又放緩了眉眼，柔婉一笑，「到小廚房裡去看看火候吧，皇上愛什麼口味，別讓那些公公弄差了。這宮廷大宴，就是些樣子貨，皇上從來吃不好的。」

主僕三個正商量著晚上小宴的事兒，榮安忽從外頭進來，笑眯眯的上前，雙手呈遞了一樣物事到孟嫣跟前。

「娘娘，這是皇上吩咐奴才拿過來的，說晚上回來時，想瞧娘娘戴上。」

孟嫣接了過來，卻見是錦緞手帕包裹著的什麼。

打開手帕一瞧，裡面竟是一枚梅花釵。

梅花釵常見，但眼前之物卻與尋常髮飾迥然不同，釵身以烏木雕琢成梅枝遒勁橫斜之態，釵頭則是選了紅寶石雕刻成梅花瓣，以金絲攢成梅花樣式。

瞧著，倒真像一枝紅梅花，華貴精美，艷麗奪目。

孟嫣瞧著，果然喜歡，隨口說道，「甚是新奇，皇上怎麼想到的」

榮安回道，「那日見娘娘折了梅花當釵子，皇上就記在心裡了，又說這紅梅雖好，就這一季，便吩咐了造辦處，選了最最巧手的匠人，趕製這紅梅花釵。旁的也都罷了，就是這幾枚紅寶石難尋著合適的，直到了年三十才做得了。皇上在宴席上還惦記著這個事，吩咐奴才給娘娘送來，年裡也添添喜氣。」

孟嫣隨手將髮釵簪在了髮髻之上，又吩咐瑞珠取了菱花鏡來照，被那幾枚紅寶石梅花襯著，越發顯得烏髮如羽，膚白勝雪。

她微笑道，「公公回去告訴皇上，說臣妾很喜歡。」言罷，又吩咐瑞珠給榮安拿了一隻紅封，「年三十，你也不得歇息，這點賞錢去買酒喝吧。」

榮安忙千恩萬謝的接了，喜滋滋的往外頭去了。

年三十，宮廷家宴設在了乾清宮。

乾清宮丹陛左右陳設萬壽天燈，燈后又懸萬壽寶聯，聯上以金絲綉句，雖是夜晚，燈火通明之下，卻更彰顯的流光溢彩，喜氣濃烈。

然而外頭看著紅火熱烈，殿上的宴席卻不知怎的，帶了那麼幾分蕭索冷清之意。

宮廷的戲樂班子，按制奏樂，殿中仙音裊裊，無人說笑之下，竟更見落寞。

陸昊之坐在上首，食不知味，心不在焉，看著滿殿花紅柳綠，鶯鶯燕燕，心儀的那個不在，便只覺著一個個言語乏味，面目可憎。

除卻開宴時說了幾句場面話，皇帝便再不理會殿中嬪妃，只向太后敬酒談笑，或把和安公主抱在膝上，喂她吃些菜肴。

群妃瞧著皇帝如此冷淡，倒也慣了，各自飲酒吃菜，或低聲說幾句閑話，亦有起身向太后敬酒的。

梁妃連飲了十幾杯的金華酒，面上一片酡紅，兩眼盯著上面。

大年三十，陸昊之彷彿視後宮如無物，心裡頭還不是惦記著體順堂里那個騷狐狸精！

適才打發榮安出去，又不知道是去獻什麼殷勤了。

今日林燕容告病沒來，韓曉梅因前回刁難白玉心的事，被太后罰了禁足，也沒來。

無人勸阻之下，梁妃越飲越醉，越醉越怒，竟搖搖晃晃的起身，向陸昊之高聲道，「皇上，今日佳節，何不請體順堂里那位妹妹出來，與大夥見見？您還打算，金屋藏嬌到幾時呀？」

她此言一出，殿上頓時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皇帝身上，這段日子以來，人人皆知皇帝得了個新歡，就安置在體順堂之中，倍加寵愛，視如珍寶。

有時巡夜的宮人走到養心殿左近，歡愉之聲直聽的那班公公都紅了臉，各種流言塞滿宮室。

然而，皇帝偏又不許人提起，之前有位嬪，受人唆使，向皇帝進言，要把那位無名女子送入後宮，被皇帝狠狠斥責了一番，降為了貴人。

打從那時候起，眾人便知這是個招惹不起的主兒，但看眼下樑妃忽又提起此事，便一個個靜候皇帝處置。

陸昊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梁成碧，淡淡說道，「梁妃，你喝醉了。來人，送醒酒湯上來。」

梁成碧醉眼惺忪，口不擇言，「臣妾沒有醉，醉的是皇上！皇上您寵幸她多少日子了，還不許大夥見見嗎？還是說，您是打算她有孕了，再宣告天下？」說著，竟嗤嗤笑了起來。

蔣太后神色一冷，呵斥道，「梁氏，這大殿之上，皇宮家宴，你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梁成碧高聲嚷叫起來，「是臣妾沒有體統，還是皇上沒有體統！臣妾、臣妾哪裡說錯了……皇上寵幸何人，彤史之中無有記載。待將來，就是給她位份，抬舉她，又怎能服眾？！」說著，忽又想起孟嫣來，更借題發揮道，「可憐的貴妃妹妹啊，你病著沒人理會，皇上就又續上新歡了……」

陸昊之原本面色冷峻，聽了她這一句，忽展顏一笑，「這卻不勞你多心了。」言罷，正色道，「梁妃酩酊大醉，御前失儀，把她叉出去，讓她在外頭好生醒醒酒！」

一言落地，幾名殿上伺候的太監上前，硬「請了」梁妃出殿。

梁成碧醉的忘乎所以，手舞足蹈，足上的繡鞋竟也掉了一隻在殿上，還是她的宮女看見，紅著臉跑回來拾了回去。

鬧了這一出，殿上鴉雀無聲，人人都看著上面的太后、皇帝。

蔣太後面露倦色，起身道，「哀家乏了，回壽康宮歇息了。」

陸昊之當即順水推舟，攙扶了太后，「兒子送母后回去。」又對殿上群妃道，「諸位各自歡飲，不必掃興，宴后還有焰火。」

皇帝一去，這夜宴哪兒還有半分趣味，又無可奈何，只得跪送太后皇帝。

陸昊之伴著蔣太后直走到長街上，太后回首向他笑道，「行啦，你回去吧。哀家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腸？大年下的，她一個人也是寂寞，你去陪她吧。」

陸昊之嘿嘿一笑，還是看著太後起駕，沒入夜色之中，方才回頭，三步並作兩步的朝養心殿奔去。

他倒還要謝謝梁成碧，不是她鬧了這麼一出，這索然無味的宴席還得再拖延一陣兒。

「嫣兒！」

才走到體順堂門外，陸昊之便迫不及待的高聲呼道。

孟嫣從裡面迎出來，頭上果然戴著適才榮安送來的那枚紅梅花釵，面上妝容也是精心描畫過了，長眉皓目，朱唇貝齒，身上一領大紅色柿柿如意對襟襖，一條橘紅色掐金絲蓋地裙。夜色之中，仿若仙娥向他走來。

走到陸昊之面前，她沖面一笑，卻又低了頭。

正不知如何跟他說起，陸昊之卻摟了她的腰，拉她站到廊下，莞爾道，「嫣兒，朕給你看一樣東西。」

孟嫣見陸昊之兩手空空，好奇道，「皇上要給臣妾看什麼？」

陸昊之指了指東方天際，笑而不語。

孟嫣正自莫名，忽聽一聲巨響，一朵璀璨的牡丹盛開在了天幕之中。

她還未及反應，又一朵金絲菊花在天空炸開，燦爛的光輝映在了她的眼眸之中。

緊接著豐登、年年有餘等各種吉祥名目的煙花一朵接一朵的升上了天空，落後便是和合二仙、百年好合的風流名目，最後竟是齊眉祝壽。

孟嫣只覺滿心沉醉，往年也看過煙火，但離的都遠，今年她在體順堂不能出來，體順堂又在養心殿的後面，只當是看不著了。但陸昊之居然讓人調整了放煙火的距離，這想必又有一番折騰。何況，後來那些煙花的名目……這彷彿是為她一人綻放的煙花。

她好似走進了一個光與火的世界之中。

孟嫣輕輕側首，看著身邊的男人。

絢爛的光輝，照亮了他俊美的面龐。

他仰頭看著天際，劍眉星目，唇邊含笑，一手緊緊的摟著她，彷彿幸福極了。

孟嫣不由也笑，將頭倚靠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在他耳畔輕輕說了一句，「昊之，我有喜啦。」

砰！

收尾的金絲垂柳花，在天際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