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流小說家

深秋，刮著凜冽寒風的午後，葉華記的卧室里擺著小巧的茶具，亮著寬闊的熒光屏。

仿古色精緻外形的滑鼠滾動間，某小說最新章節的評論區已是熱火朝天。

「威格森，你不能死啊！」

「不要遞刀片了……求求了！你忍心嗎嘛，小華大大！」

「還我可愛的哥哥！」

「這這這……」

窗帘半卷，室內一片昏暗，葉華記看著熒光屏上頻頻跳動的消息，嘴角微微上翹，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水。

而後他雙手靈巧地敲動鍵盤，打下一行，點擊發送，語氣誠摯。

「嗚嗚，這波刀得我好想哭！不過太贊了！頂頂頂！」

於是，這個名為「我愛卡爾」的昵稱下方，各種不懷好意的回復頓時爆滿。

「我去，這是作者小號吧！」

「是啊是啊，就這水準，還學人家煽情發刀！主角死哥哥，勸退了哈！」

「別得意，作者其實是我提線木偶[吃瓜]，等過兩天，就讓威格森，還有洛斯特，都活過來。」

「幾天前是父親洛斯特，現在輪到哥哥威格森，卡爾簡直就一天煞孤星啊！」……

葉華記嘴角忍不住地抽動，忽然有想衝上去抓著這些讀者的脖子暴揍一頓的衝動。

這是誰在天天喊著更新？又是誰說劇情爽是爽，但缺點人文關懷的？

我這能叫發刀嗎？這明明是為主角覺醒奮起換地圖做鋪墊啊！

「我來說句公道話，小華這麼寫，當然有他的道理！之前不是還有人嚷嚷著，威格森就像個工具人。雖說是個有感情的工具人吧，不過死了就死了吧，這有什麼好計較！」

「寫個故事總有人會死的嘛！而且小華這波伏筆埋了很久了，給你們數數哈：之前威格森去公園前落寞的眼神，留下的皺巴巴的一磅紙幣，還有周四回家后破爛的衣衫和極力掩飾的咳嗽……這樣引出借高利貸，突現哥哥的偉大，毫無問題啊！」

葉華記怒敲鍵盤，打出兩大段文字，點擊回復某昵稱為「小華步威格森後塵」的評論。

就在剛剛，一位曾用名為「威格森才是主角」的狂熱讀者怒改昵稱，併發n條「悼念我親愛的威格森.布里奇」的消息刷屏，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和對作者寫死主角哥哥的深惡痛絕。

這發言人的昵稱看得葉華記腦殼一陣抽痛。

但葉華記強壓心頭怒火，保持了應有的理智。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是在用小號發言，不敢大張旗鼓聲討指責，只能打著讀者的名義冒泡。

「威格森不會白白犧牲！」

「而且看著很煽情，不是嗎！」

「好歹一百八十多章了，就不能給點鼓勵嗎？」

「還有啊，……」

葉華記大爆手速，肘部運動帶動手部運動，誇張的動作幅度精準有力地打翻桌上的玻璃杯，茶水灑了一地。

他為自己辯解的評論整整發30行，話語里充滿了對作者的關懷，充分體現了一個忠實的讀者對作者的崇拜和讚賞，而且字字是淚！

等發完最後一句評論，葉華記才長出一口氣，他憋屈地站起身來，剛想拿紙巾擦拭桌面和被浸濕的袖口，就聽到新消息提醒的聲音……

他忙往熒光屏看去，看到留言忽得跳動了一下，「我愛卡爾」的最後一行評論已有人做出回復。

「作者小號，實錘了實錘了！」

緊接著，花式嘲諷的消息將他掩埋，葉華記一下子掉進了人流群嘲的漩渦里。

「依我說，主角智商完全不在線！哥哥被人打出病來了衣服都破了，和他面對面的主角竟然完全沒察覺！而且一點也不貼心，也不給縫縫！」

「這伏筆確實是粗劣了，是個人都知道威格森身體有問題，我一個一目十行的讀者都看得出來，而且五天前我就預測說哥哥可能要沒了！你們可以翻我的留言記錄！不過吧，話說回來，雖說小白文看起來很無腦，但作者不拖更就算好的了，至於寫死威格森，那是遲早的事！」

「無邏輯，似是而非，本來還想往下看看作者腦洞的，但現在，不好意思，實力勸退！」

「對啊，這有啥可辯解的，主角智商全部在線，要不是到目前都免費，我才不看！」

好傷人啊！

就算臉皮被打得啪啪響能忍，就算真心被扎得嗷嗷叫能忍，我這一身健碩的肌肉也忍不了了！

葉華記抓耳撓腮，看著飛速被新的留言淹沒一條條的評論，那些「我愛卡爾」發的以及剛剛讀到的挑剔讀者們發的，都已變成了歷史消息。

而現在，新的嘲諷語句接龍式滾滾而來。

葉華記握緊拳頭，咬牙切齒。

「你們這群看了這麼久小說又指手劃腳的傢伙！」

「要是小說這麼好寫，那你們來寫啊，真是眾口難調，虧我還為你們留了五十章的存稿！」

葉華記越想越氣，腦海中噴薄的委屈忽得炸開，他只覺頭部一陣眩暈，熒光屏和茶杯也變得朦朦朧朧起來，像是入夢前的恍惚。

他隱約聽到了有人罵他「三流小說家」，隱約看到了評論區有人留言要他重改故事，又隱約感受到了來自冥冥中的滿滿惡意。

啊……

好痛啊！

頭好痛啊！

葉華記只覺頭部忽然「嗡」地一下，接著全身麻痹無力，像是身子瞬間被電流貫穿，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葉華記才艱難地睜開雙眼。

入目的世界漸漸清晰……

不遠處是暗灰磚石砌成的斑駁牆體，高聳又年代古老的哥特式建築，站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巨大圓形廣場，以及圍著廣場一圈的火把……

這是……在哪？

葉華記四下張望，看到一個個陌生的面孔，看到哥特式建築上方高高懸浮的圓環狀發光體。

廣場中央，一個身穿古典黑色長裙，腰系淺藍絲綢衣帶的女子立於宏大建筑前方的圓柱形高台前。

她身材修長，面容姣好，五官精緻淡雅，左手戴著鑲有蕾絲花邊的半透明絲織手套，右手則緊握一枚外形為半球狀的玻璃，高舉半空，在陽光里折射出五顏六色的輕芒。

這時，人群中開始有人喧嚷。

「這個可惡的異教徒！他終究要接受來自神靈的懲罰！」

「一個好好的畫家不當，偏要去和邪神打交道……這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吶。」

「可不是嘛，聽說見了他畫作的人都瘋了！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畫，那畫是活的！」

嘈雜的人聲混合著呼嘯的風聲灌進了葉華記的耳朵。

葉華記眯著眼睛朝人們指指點點的那個方向望去，看到廣場中央的高台上五花大綁著一個人。

他面容憔悴，衣衫破爛，頭髮蜷曲在一起成雜草狀，雙眼微閉，緊繃的面龐略顯浮腫。

他幾次想開口，卻被自身時不時發出的幾聲咳嗽打斷。他的手腳被繩索捆住，有些地方因捆得太緊而勒出道道血痕。而他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體的疼痛。

「庇護之光！我呼喚您的到來！您為世界帶來安寧的帷幕，您為混沌建起守護的壁壘！熹微之光！我呼喚您的到來！您是晨曦的使者，是秩序的格言！」

這時，一道柔美中略帶威嚴的清冷女聲傳出，繼而變得層層疊疊，回蕩於高空。

循聲而去，身穿黑色長裙的優雅女子正轉過身去，對著圓形高台不急不緩邁開修長雙腿。

與此同時，她緊握玻璃半球的右手猛地揮舞至胸前，帶蕾絲花邊手套的左手則直直伸向前方。

只見她左手虛握，絲絲縷縷的光芒在手心匯聚閃爍，而後那道聖潔的光穿過右手的玻璃半球，猛然綻放出刺目的耀光。

風刮向前方高台上的男子，他破爛的衣衫被掀起，露出白皙得不正常的肩部皮膚。

他仰起微垂的頭，黯然無光的眸子里擠滿了眼白，眼白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漆黑孔洞。

這些孔洞隨著聖光的籠罩一個個相繼破裂，好似冒著氣泡的乳白色粘稠液體。

「哈哈哈哈……我畫的是偉大的意志，是你們靈魂的救贖！」

「歷史會記住這一刻，世界終將迎接他的歸來！」

他翹起嘴角，發出「咯咯」的狂笑聲，雙眸湧現邪異的暗紅光芒。

風起——

沙塵拂過他枯瘦的臉龐——露出一雙來自地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