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上)

直到今天，我依舊記得，當我從3-26病房的寬闊床上醒來的那一刻，那照顧我的護工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可思議的光彩。

緊接而來的是門外匆匆的腳步聲和父母激動的臉龐。

他們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喜悅乃至不知所措，像是看到了一個奇迹。

窗帘被輕輕拉開，略帶刺目的陽光照了進來，把充斥著白熾燈光的室內點上了些許溫暖。

我的感光細胞還未全部恢復，只覺眼前惟余白茫茫的一片。

而記憶里，五彩繽紛的世界與上一刻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小葉……」母親哽咽著，一時竟不知要說些什麼。

我看見她臉龐的肌肉不自覺地顫抖，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泛紅的眼眶擠滿了皺紋，與我記憶里的她相比，歲月已經悄無聲息地留下了痕迹。

「真是太好了……」她驚慌地靠近我，把臉湊下來，身子一半已經撲在我的身上，雙臂張開著，像是害怕這一幕的突然失去。

「……」我費力地睜開眼，努力勾勒嘴角的笑，嘗試發出自己悅耳的嗓音。

但我依舊顯得生疏。

長達一年的肌肉記憶讓我無法恢復身體應有的知覺，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真的睜眼了……真的……」話語里夾雜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母親終於低聲抽泣了起來。

朦朧的視線中，我看見她起身，深呼吸著，淚水簌簌撲落。

她把頭埋進父親粗大的懷抱里，身子止不住地顫動著，像是在詮釋蜷縮在陰影里多年的木然孩童，見到光時難以言喻的激動。

我很快從他們口裡得知，我在這裡待了一年之久。

去年，在大三美術系美術史論張教授的課上，我突然從椅子上無力地摔落，同學老師們看到忽然倒地的我，先是嘲笑我上課竟然睡著，而當呼喚無果后，才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癥狀像極了休克。

很快，我被送進了最近的醫院，在治療未取得效果后緊急移至省級醫院。

醫生多次檢查我的身體狀況，卻都未發現明顯的病因。

我的身體器官全部正常，大腦依舊活躍，心臟也有規律的跳動著，各種數據都顯示我完全健康。

在排除我擁有故意惡作劇的動機后，我被送進了重症病房，而我從此昏睡不醒。

我不知道這一年裡父母經歷了多少，但此刻，我的醒來對於父母的意義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爸……媽……」我艱難地開口，嘴裡的乾澀讓我翻滾的喉結髮出灼熱的疼痛感。

不多久，我的床前開始圍滿人，有我的親戚，有我大學時的同學、室友，有為我開過小灶的美術系老師。

他們擠滿了狹小的病房，留下的唯一一片與人群隔絕的空間里，垂落著我打著點滴的右手。

很快，他們在我的病床前絮絮叨叨起來，而父母的臉頰上，時刻有滾燙的淚珠滑落。

父母與周圍的人彼此開始頻頻點頭，又小聲竊語地交流著什麼，怕驚擾到我這個從長眠中剛醒來的人。醫生和護士開始對我做起檢查，一如我每次大病時那樣。

感受著身體的一陣虛弱，良久，我才平復好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一年嗎？真好……

我很慶幸。

我一度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再也聽不到他們的嘮叨。

父母撫養了我二十餘年，我卻在某一天忽然再也睜不開眼，我能想象，他們深深的悲慟。

過去的一年裡，我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一場真實到無與倫比的夢。

這場夢跨越了遠比一年多得多的時光，我暗自慶幸自己比他人多活了這「偷來」的歲月。

而當看見父母蒼老的臉頰，想起他們這一年來的疲憊與悲傷，我忽然內疚，內疚自己從小到大的頑皮與奢侈，內疚自己未能在他們尚處年輕地時候陪伴左右。

自打上學開始，我的時光便交給了學校，交給了作業與玩耍。長大一些后，我開始瘋狂地追尋藝術的腳步，畫筆佔據了我的時光，鮮有陪伴他們的日子。

我的家裡並不苦，在這過去的二十餘年裡，除去那「偷來」的幾年時光，我幾乎沒有嘗到過貧苦的滋味。

我需要感謝他們的呵護，即便此刻我已經擁有不屬於當下年齡的老成，擁有跨越歷史的滄桑。

我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不可言說的「恐懼」「妖異」「離奇」和「魔法的摧殘」……而當「卡爾」這個名字真正響徹大陸，我更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我終究還是自私的。

比起那個尚存諸多留戀的世界，我更想陪伴我的父母，哪怕發現回來的時候，早已見不到他們。

好在……只過了一年……

我決定好好珍惜這份親情，從此刻起，盡自己所能給予他們美好的晚年生活。

雖然我身為「卡爾」的記憶在飛快消散，但我有把握，在這個世界，辦到一些看似奇迹的事情。

這是他們與這個家……應得的。

而在此之前，我需要的提醒那些痴迷於我的傳奇經歷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像我一樣的好運，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睿智、聰慧、處變不驚。

當你得知事實的真相，當你在貧窮和寒冷中瑟瑟發抖，當你看見「詭異」的燭火，當你親身遭遇古老法術的威脅，並在陌生的貴族小姐抬手間掉進一片漆黑又充滿骯髒霧氣的下水道時，你會想起我此刻的提醒！

我不希望有人和我一樣陷入那片混亂、妖異和不可名狀的怪異景象里……

可以想象，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你會為自己的愚蠢舉動感到痛心疾首，你會崇拜起我這個講述著荒誕可笑故事的人，並為自己有幸讀到了我這篇手稿而得到極大的慰藉。

或許這些故事什麼都幫不了你！

你能從中得到並記住的有用信息聊聊無幾，且多半，不懂異世界語言的你活不過三天！但至少，我留下了這份手稿，給予了某些對異世界抱著瘋狂幻想的人一個足夠的警示。

我不敢肯定，你在臨死的時候，高呼「我是卡爾的朋友」或者「我認識卡爾」會不會有用處……畢竟，誰也不知道，你會出現在哪個王國哪個年代，而我的名字究竟能不能流傳萬古，這也同樣是一個問題。

為此，我打算用極為隱蔽的方式寫一部小說，和手稿分開存放，改名換姓地去指點那些有幸看到它的人：或許有一天，這些看似離譜的文字能大有用處！

我也打算，在結束拜訪親戚朋友這些繁瑣的旅途后，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莊，寫下一些潤色過的關於我傳奇經歷的篇章，等待細心的讀者挖掘深埋在文字背後的意義……歸納並總結出現代版的「超凡能力總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