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夜宴(六)

二十九.夜宴(六)

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片白花花的牆壁。

明亮的電燈正對着他的眼,令他又一次遁入黑暗。

此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笑聲。那笑聲顯得有氣無力,聲音的主人一定不是什麼健壯的人。

而男人聽到笑聲后卻暴怒道,「拉赫特,你在搞什麼?」

他聽出了笑聲的主人是他的兒子。

他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他從聖彼得塔逃回安提諾米家,然後喝下了拉赫特端來的茶。

緊接着,他就躺在了這個白花花的房間里。

正對着眼睛的燈被挪開了,男人憤怒地睜開眼睛。

果然,站在旁邊的是他的大兒子,拉赫特·安提諾米。他身上穿着的是代表醫生的白大褂,這是拉赫特自己發明的東西,曾被他斥為與貴族不相稱的服裝。

拉赫特的臉色依舊蒼白,「果然下水道的臭蟲懼怕陽光嗎?」

「你這是對父親說話的態度?!」

「抱歉,父親大人。」拉赫特又笑了一聲。他的語氣里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拉赫特用目光掃了眼他的身體,眼裏充滿諷刺。

順着拉赫特的目光,男人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四肢被鎖在病床上,脖頸也套了個鐵圈。束縛帶將他捆得嚴嚴實實,讓肥胖的身體難以動彈。男人的眼裏終於露出恐懼。

「你、你要做什麼?!」

「幫您實現夢想。」

「我的夢想?」

「是啊。」拉赫特輕柔地說道,「您不是日日夜夜都想着成為神眷者嗎?」

說完,拉赫特從旁邊的台上拿起一個瓶子,在他的父親眼前晃了晃。

「但是很多人對神眷者有排斥反應,我正是來為父親大人排憂解難的。」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房間的大門突然被打開,走來兩個同樣穿着白大褂的人。不過他們渾身包裹得更為嚴實,堅硬的面具后,餓狼般的眼神在閃爍。

其中一人抓住本就動彈不得的男人,另一人拿起了電鋸。

男人更加驚恐,「你要做什麼?!我是你父親!你不能這麼對我——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一根手指被鋸下,諷刺的是,鋸完后,白大褂的人又幫他消毒、包紮傷口,就好像真的是在為他治病一般。

拉赫特戴好白手套,端起放走一根手指的盤子,「父親大人,您看,它是您身體的一部分。」

之後,他又打開瓶子,將裏面的神水倒出一點。

手指一沾到神水,便立刻腐敗下去,短短几秒內,它就爛成了一坨血肉模糊的泥團。

「父親大人,您看。」

拉赫特宛如小孩子發現了一隻蝴蝶,笑着向自己父親展示成果。「您只會與神水產生排斥,憑這樣的身體您是無法獲得神賜的。」

接着,他棉球沾了點神水和碎肉,塗在男人另一根手指上。這次,男人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腐化的全過程。他驚恐地尖叫着,那根手指根本不受他操控,手指裏面的血管成了下水道,專供臭蟲爬進人類的身體。

他又一次被切斷了手指,可怕的是,這次他心裏竟然存有感激。

拉赫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撫摸男人的臉,男人哆嗦著,生怕又一次遭受神水的侵蝕。「不過沒關係。我會幫父親大人實現夢想的。」

拉赫特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不斷重複著、重複著。他是在控訴什麼嗎?他是將過往的血與肉都揉碎了,攪拌在一起給自己父親吃下嗎?

男人不明白。是啊,若他明白,那麼如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無知的他只能怒吼道,「你這個瘋子!快放了我!我是你的父親!安提諾米的家主!馬上就會有衛兵發現我失蹤!到時候你還能逃掉嗎?!」

男人不斷威脅着他的兒子,可拉赫特只是微笑着,用看孩子的目光看着他。漸漸的,男人意識到什麼。

為什麼拉赫特敢在家裏把他迷暈?

為什麼安提諾米家一片漆黑?

為什麼管家沒有來迎接主人?

「你、你做了什麼……?」

「我只是做了跟父親一樣的事。把不服從我的全部關進了懺悔室。」

男人瞪大眼。

拉赫特真的瘋了。

安提諾米家只有一間懺悔室。大小約20平米,除了牆壁裏面什麼也沒有。要在20平米的房間內塞進數百人?甚至上千人?就算把他們砍斷四肢扔進去也做不到。

那麼,拉赫特為什麼說都讓他們進懺悔室了?

是他瘋了在說糊話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不管怎樣,男人總算髮現,他成了拉赫特手裏的一隻蝴蝶。

將蝴蝶放飛還是扯爛翅膀都由拉赫特說了算。

男人害怕了,他開始求饒,「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我知道自己以前對你不怎麼樣,但只要你把我放出去,我會加倍補償你……」

「父親大人,您誤會我了。」拉赫特踱步道,「我並不怨恨您。我也無需您的懺悔。我只是想幫您。」

「讓排斥反應的人不再排斥神水,您不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課題嗎?在阿爾貝托進入大眾視野的現在,想必有很多人都對神水又渴望又畏懼吧。而如果我的醫院能完成這項科研,我們安提諾米家便會以「發掘神水秘密」的名聲永遠留存下去。這不比當別人的狗更有意義嗎?」

拉赫特說了一長串話,咳嗽幾聲。「父親大人,您已經沒有用了。既然如此,就用您殘缺的身體為人類做出最後的貢獻,不是很好?咳——請放心,現在您是珍貴的試驗品,我們不會輕易讓您死去的。」

「不——你不能這麼做——拉赫特!你忘了我小時候帶你出去狩獵嗎?你忘了我每年給你準備的禮物了嗎?你忘了我對你的愛了嗎?」

拉赫特靜靜聽着父親的慘叫。「我當然沒有忘記。您教會了我何為愛,如今我也同樣愛您。」

他拍了拍手,等候在外的助手一窩蜂衝進來。

他們都是醫院裏有名有姓的醫生,因渴望探求神水奧秘自願成為助手。他們早就翹首以盼,期望自己能成為第一個下刀的人。

神水只有一瓶,很珍貴。但人的血肉是可以再生的。

那麼,就從分析男人的身體開始吧。

把他所有數據分析下來,他每個內髒的重量、每塊肉里的成分……

不行不行,他也是珍貴的材料,不能輕易死了。

那我們就慢慢來。

先切一塊,再讓他長一長。

一塊有點少,我再多切一點。

哈哈,老傢伙,我就知道你也忍不住。

手術室里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拉赫特虛弱的身體已不足以支撐他看完了。

他向沉浸在研究里的醫生打了個招呼,離開手術室。

地下的走廊十分寂靜,就像他曾待着的懺悔室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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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賽爾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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