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星野小夜08

「人好像更多了。」

大部分都是小孩，只是看着排起的長隊，都會有口乾舌燥的感覺。

樹蔭下的風清涼，我拿着甜筒慢慢舔。

先生，看着他們你有什麼感覺嗎？」

「小孩子大多數都挺招人煩的，平常也沒有特別交流的時候，大概會一直相安無事吧，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這是身為老師的看法嗎？」

「是不值得留意的牢騷話，而且小夜，」他聳著肩膀湊過來。

白得發光的皮膚雕刻着線條分明的鎖骨，喉結又清晰又漂亮。

「就結果來看，是玩得不開心嗎？喜歡把事情憋在心裏並不是壞習慣，既然已經在遊樂園了，暫時學會當一個小孩也無妨。」

「你也應該對我更加有信心，反正小夜所有的樣子我都很喜歡~」

這番發言未免太大言不慚，而且很耐人尋味不是嗎？

「這樣。」我笑盈盈地看着身邊的男人。「先生的福，我的心情確實好多了。」

「看到他們，我就會想先生你，因先生……是很愛熱鬧的人。」

是個小學雞。

我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注意到前面的商店正在賣貓耳頭飾。

也許是我視線停留得過於明顯，他興奮起來。

含糊地發出揶揄聲：「小夜，原來你在想這個？今天是故意梳成雙馬尾的？你很懂嘛，雙馬尾和貓耳是絕配！」

才怪，小學雞跟貓耳才是絕配。

接着開始自說自話起來：「好吧，機會難得，既然是你的期待，我會幫你拍很多照片的。」

智障。

——等等不如說，是個機會？

先生也要戴貓耳。」我盯着他的眼睛說：「我們現在是情侶吧。」

不可厚此薄彼，懂？

「如果我跟小夜都戴上貓耳，就會變成人群最閃耀的焦點。」

好不要臉啊。

這算不算人普且信？

好看的女生帶貓耳才不會尷尬。

只會令觀眾瞬間升起【人間值得】的煙花。

福利向的內容也是很重要的。

沒錯，當我帶上貓耳以後，就感覺店裏店外的視線聚焦過來悟的品味偶爾還是蠻符合我心意的，雙馬尾跟貓耳是絕配。

溫柔努力的面具戴久了也很無趣，正好提前嘗試一下元氣魔女的新風格。

今天穿着法式純色襯衫，配着黑色的魚尾紋小裙子和瑪麗珍鞋。

俏皮。

轉到背面。

小聲地。「喵~★」

正要比出貓貓舞的招牌動作。

說罷吩咐店員把貓耳頭飾包起來。

我：「……」

他臉皮太厚了，帶上可愛的貓耳居然沒有絲毫不自在！

說話時墨鏡正好擋住眼睛，銀髮薄唇，側臉近乎完美，寬肩蜂腰窄臀，糅合著彷彿快樂營業的浮誇氣息，竟然有男公關的既視感？

啊啦，這家店自動變色了。

太辣眼睛了，我才不想跟這種道德敗壞的男人走在一起。

他主動摘下我的貓耳，反倒叫我鬆了口氣。「既然如此先生也取下來吧。」

如此提議。

「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今天是你的主場嘛~我會按照小夜的要求戴上貓耳的，僅是遊樂園限定，單次。」

「不要先生跟貓耳一點都不配。」冷漠臉。

這是謊言。

主要是他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地戴上了，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掛着理所當然的隨性，沒有絲毫屈辱和為難，讓我感覺自己是成全對方少女心的工具人。

「哇哦，佔有慾？」

「……」

給你一個鄙視的眼神自行體會。

人很多，我也不想排隊，於是計劃中浪漫的遊樂園之行變成了閑散的公園散步。

雙手相扣，不斷穿過人群，如分開紅海。

男性的體溫比想像中的高，對方跳動的心情，也隨着浮光躍金的喧囂一同傳遞到掌心。

攤開手掌，陽光在掌心跳舞。

我說：「遊樂園既然已經來過了，差不多該走了吧。」

「小夜，來都來了，在離開之前，做點什麼吧。」

「……」

我一定是被「來都來了」這四個字詛咒了吧，否則為什麼會瞬間感到動搖呢。

如果一定要參加什麼項目的話。

手指滑過摩天輪，指向旁邊的旋轉雙人球。

我的臉上貼著骨瓷那樣盡善盡美的笑容。

【坐】完這個，可以滾了嗎？

確確實實「滾」了，又被馬不停蹄地拖進運動館。

如果不是確信牽着自己的是血統純正的人類，我會懷疑自己正在被哈士奇遛。

劍道區。我譴責地盯着躍躍欲試悟。

所以今天，你是跟提高腎上腺素的項目杠上了嗎？

興奮、緊張、恐懼都會令腎上腺素分泌，致使呼吸、心跳和血液流速加快，若身邊的異性恰好符合審美，就會令大腦產生戀愛的錯覺。

心理需求導致大腦錯誤歸因，把生理性的面紅耳赤當做戀愛徵兆，以思春期尤甚。

【弔橋效應】。

順帶補充一下，弔橋效應的進化版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就會格外險惡、防不勝防。

白毛正以激勵的目光看着我。

就像自家不懂事的狗狗在公共場所扒拉狗洞時，那種令人迷惑不解的勵志的神光。

哈？

只要發泄出來心情就會變好，你以為是熱血漫畫嗎？

況且我怎麼可能給你以近身指導為由趁機動手動腳的機會。

對比兩人的體型差距，畫面想都想得到——

【黑長直小矮人大戰白雪公舉】。

亦或是。

【爸爸和女兒的騎士遊戲】。

呸！我怎麼可能失態至此！

「是我的錯，我就不該先生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光速佛了。

心如止水，亂則不明。

介於我本是就是情緒淡薄的人，這具軀殼的潛力也被挖掘得差不多了。若某個時刻真的出現「情緒紊亂，心跳加速」，我只會想把對方的頭摘下來。

「……真是的，至少請好好記住，我是弓道社的一員，而且我還蠻強的哦。」

說罷。

走到場館的另一個區域，主動有人向我遞來護具。

穿戴護具。

重新紮好頭髮。

看好了。

踏足。構身。備弓。起弓。拉弦。

一期一會，正射必中。

無視觀眾的振奮和鼓掌，我走到身材高挑的白毛男子面前。

驕矜地抬起下巴。

【我就說了一定會中的。】

對方卻舉起手機，對着我快門連閃。

我微微眯眼：「請問在做什麼呢？」

很敷衍啊你。

看到女朋友很少顯露的另一面，至少會誇張地表現出特別surprise的模樣吧。

而這位名義上的男友，做出了與狗仔無異的騎臉行為。「我在收集小夜特別的形象，特別有珍藏價值，我們再拍幾張合照吧，晚上用line發給你。」

行吧，假笑。

感受到心累。

「好了，已經等不及了吧，來～」

被侵佔的氣息，還是邊界？身體騰空，我聞到他身上糖霜的味道。

這個姿勢有點像抱大型的洋娃娃。

接着順着臀后摸過大腿攬起膝彎，把我調整成坐在手臂上的姿勢。

「哇哦！」圍觀的聲音。

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呵呵。

這又是哪個年代的羞恥偶像劇，尬不尬？

我乾脆配合地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其實恨不得掐死他），鴕鳥地用身體擋住臉。

只要不露出臉，我就是與世無爭的抱枕，這樣做好心理建設的我，果然變得十分淡泊佛系。

說起來這幅傻瓜情侶的日常是要給誰看？來造作啊，毀滅世界。

「走啦，太尷尬先生。」

貼著鎖骨的臉頰邊傳來悶笑，似乎還愉悅的。

果然只要悟這個男人在一起，底線只會以深不可測的方式越來越墮落嗎？

那還真是悲哀啊。

黃昏的咖啡廳，大號龜背竹遮擋的私密角落。

「我在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語氣沉重地申訴：「戀人之間的感情是需要得到祝福的吧？」

「遺憾的是，不止一個朋友認為我被渣男欺騙了感情。他們都建議我，說就算喜歡年紀大的男人，最好等到畢業以後再繼續。」

溫柔的男人，體貼的男人。

如果在加上對方二十八歲，女生十七歲的限定，就會瞬間被定義成「爛而不自知」的男人，「不懷好意」的男人。

超過十年的年齡差是什麼概念呢？

如果十八歲不繼續上學，選擇就業，對方就是憑空多出十年工作經驗的打工人，對付起天真無邪的女高中生，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你的想法呢？悟眨了眨眼，不甚在意。

「在認識的人面前……我不太想透露我先生之間的關係。」我謹慎地說：「這只是我一點單方面的想法，如果這讓你覺得為難——」

我也不會考慮你爽不爽，正好可以順勢提出分手。

是的，分手。

我不接受【YES】以外的選項。

一旦我從別人口中聽到質疑，那麼我就可以合理懷疑他口蜜腹劍，正好可以順勢提出分手。

如果他過後表現出不滿，我也可以認為我們三觀有壁，正好可以順勢提出分手。

置於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他，就感覺這白毛還挺樂在其中的。

雖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喜歡我哪點……

如果一直無事發生，那麼我可以繼續提出看似合理，但讓他很不爽的要求，然後重複前面幾步。

如果他一直退讓，很顯然這樣的男人太沒有底線，正好可以順勢提出分手——

主要是分手的理由已經想好了，不用實在很可惜。

這波啊，是我在大氣層。

先生？」

對方勾起嘴角，似是而非的笑容不達眼底。

琉璃藍似乎醞釀起了紺青的風暴，如不雨的密雲。

那種危險的感覺只瞬間就消失了。

他突然壓下嘴角，猛地湊到我面前，彎下腰，眨了眨眼，薄雲色的睫毛根根峭立，長空極目，春光為霰。

君。」

情勢不對，立即改口。何況是區區一介稱呼。

語言正是思維的潤滑劑，就是要用到這時候才好。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太縱容你了。」他單膝跪在茶几上，雙手卻壓進沙發，將我困在雙臂狹小空間。

「因為小夜看上去就是喜新厭舊的人。」

「得到手的東西很快就沒有興趣了。」

聽上去像指責，其實並沒有，他的臉上是洞悉的表情。

這種表情，我在照鏡子的時候也會經常看到。

完全不為所動。

甚至想再來一口咖啡壓驚。

「哎～真拿你沒辦法啊。小夜露出這麼可愛表情的話，根本沒辦法拒絕嘛。」

可愛的表情？

做夢呢你。

*

只要生活還在繼續，總有辦法找到新玩具。玩壞了就算了，下一個更好。

可惜我已經被毒蛇盯上了，在找到罪魁禍首前，只能老實裝成好孩子，繼續平淡無奇的日常。

洗過澡，換了身衣服，哼著歌，吹着頭髮。

倏然發現某個不應存在的東西。

這是外型接近燈塔水母，卻比地球任何已知生物都更加怪異瘋狂的東西。它有着氣須那樣纖細的觸手，傘形的主體上卻是六隻瘋狂抖動，看得人san值狂掉的月牙形眼睛。

欸～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你是我認識的人嗎……？藤原學妹？石黑同學？還是我不知道名字的其他人呢？」

那生物瑟縮了一下，蜷縮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深處，不動了。像是死了一樣。

裝死？

我戴上手套，將它絹帕一樣半透明身體提起來。又瞧它精神不濟的樣子，乾脆丟進養海藻的透明花盆裏。

它隔着玻璃，膽怯地蹭了蹭我的手指。

舉起花盆，底部蕩漾的水波在地板劃出流麗的光線。

自言自語。

「你知道我是壞女人對吧？但我是不會愧疚的。」

它慌張地拍打水面。

啪嗒啪嗒的水花，如同舔狗的悲泣。

簡直了。

怪物也會有這麼複雜的情感表現嗎？除了不會說話，簡直和人類沒什麼兩樣。

「有這麼喜歡我嗎？那我允許你留在我身邊。」

無法出聲，只能通過動作來判斷它的情緒。

應該是開心的。

是我小瞧你們了。

這份感情，我確實感受到了。

【得到了哦，屬於我的弗蘭肯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