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莎樂美12

三十分鐘后。

「這個咒靈該不會是想把我們一直關在這裏吧。」

「小林先生，你有聽說過化學材料學企業的規則怪談嗎？」

「什麼？」

「追魂奪命流水線，暗無天日鬼車間。」

我彎起眼睛悠悠說：「被困死在這裏，怨恨很重哦。」

絕大多數在火災中喪生的人並非直接被火燒死，而是死於煙霧和一氧化碳。

人體80%都是水分，除了易於燃燒的毛髮、皮脂，包裹在外的衣物，人體內還儲存着大量血液。受到烈火灼傷，人的皮肉會裂開，皮膚會脫落，劇痛會使意識保持清醒直到引發休克。..

幸運的是，在保持清醒直到燒死以前，人大概率會死於煙霧窒息。燃燒產生的濃霧含有大量一氧化碳，極易與血紅蛋白結合，形成碳氧血紅蛋白，使血紅蛋白喪失攜氧的能力。人會由此迅速昏迷，喪失意識，可以說是死神另類的憐憫了。

小林八尺再次檢查了門、窗戶、天花板，沒有出口，只有無盡的循環。

我坐在牆邊看他四處調查。

上午悟逛街，下午又來參加跑團，沒有午休，全靠咖啡提神，而且背着負重走了這麼遠我也覺得有點累。

我也是女生，累了想坐下休息是非常正常的，沒有躺下已經很有素質了。

抱歉啊，咒術師們，我又給你們拖後腿了。

小林八尺現在的表情就充滿鄙視：「你也太菜了。」

包墊在身下沒那麼咯人，讓思考更放鬆了。

「我大概理解這個術式的原理了。」

「哦？」他無語地蹲在我面前，手肘擱在膝蓋上。「有何高見？」

這句話當然也是帶着鄙視問的。

「小林先生可以想像我們在一根環帶上，首尾相連，每個位置都是，每個位置都是終點。」

將小指勾連，大拇指對在一起，形成首尾相接的圓環。我向他展示這個形狀。

「單純依靠移動，是沒有辦法離開的，我們一直處於空間的循環中。必須找到空間拼接的違和點，打碎封鎖才行。」

「比起單純的術式，這種實現方式更接近結界術的效果了。」

「你想清楚沒有？」他又問。

「我在想。」

其實已經想得差不多了。

他不屑地「哧」了一聲。

首先要弄清楚的第一個問題是：咒靈的實際等級究竟在幾級。

直到現在，空間里的詛咒濃度始終穩定，如同暴風雨前的平靜那般，令人難以抑制內心的焦躁不安。假設這個空間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一致，咒靈的等級也許被低估了，但不會超過一級。

據長谷川忠泰口述，闖入禁地的普通人會遭受昏睡詛咒，咒靈也許受到某種特殊規則限制，不能直接殺人。

那麼需要明白的第二個問題是：我究竟什麼時候中了術式。

這個疑問的有趣之處在於，小林八尺是一個性格暴躁，不懂得掩飾的咒術師，在咒靈眼中，他絕對比當空的烈日還要刺眼，絕對比在商場隨地大小便的人渣還要令人作嘔，會穩穩地吸引住仇恨。

因此，最可能出現的情形是，小林八尺神隱消失，我在外面尋找進入核心區域的辦法。

現狀與推導的情形不一致，一定有其他重要的線索被忽視了。導致異常的術式是以場地（環境）的形式發動的，它是非指向的，並且這個空間的初始範圍，至少包含一個樓層。

也許我並非被小林八尺連累，而是主動踏入了術式的範圍內。

與其說是我們遭到了攻擊，倒不如認為術式一直持續著，並不是術式擊中了我們，而是我們主動踏入了持續生效的術式之中。這才更加符合我們現在遭遇的狀況。

那麼，由此產生第三個問題屬於第二個問題的延伸：咒靈能否發動令我們完全無法察覺的術式。

我傾向於不可能。

咒靈是由人的觀念（詛咒）塑造，過於強烈的負面情緒的根本不受理性控制。咒靈是不受控制的負面情緒，受大眾的刻板印象操縱，火焰的咒靈一定具備強攻擊的特性。

至少以這個工廠為巢穴的咒靈，就天然不具備玩弄隱秘戲法的心理素養。

咒靈的種種行為在我看來都大同小異，非常機械。

咒靈是被負面情緒操縱的傀儡，是容納不潔、異常、瘋狂的容器，無法跨出牢籠，因此也沒有自由意志。

他們看起來千奇百怪，實際常常做着相同的事。

比如，很多經驗豐富的咒術師會隨時戴上眼鏡，這是因為咒靈在察覺到視線時，往往會對看到它的人發動攻擊。

又比如，咒靈的術式花樣百出，基本的功能都是朝着殺人去的，只有高級咒靈才具備審時度勢的理性。

絕大部分咒靈都非常純粹，除了憎恨，它們幾乎什麼也沒有。就連憎恨本身，也是被賦予的。

如果接受這份饋贈，它們就無法產生真正的自我，只能在無間的瘋狂中毀滅，如果捨棄掉這份瘋狂，探尋自由與平靜，它們就會消失。

要說特級咒靈對人類是什麼看法，我覺得兩面宿儺和真人是很有發言權的。他們絕不會把人類視作同類，更不會產生可笑的憐憫。

野性、兇殘、任性妄為是他們的標籤。

誰要是試圖與這些怪物細摳人性，誰就是純純大冤種。

由此，易證易得。

異常空間的始作俑者並非盤踞於此的咒靈。

到這個地步，我們不妨換個角度，大膽假設咒靈才是被扭曲空間封印的那個，之前種種矛盾處便不攻自破。

我覺得真的應該好好調查一下每年來超度怨靈的高僧了，現在看上去問題最大的就是他了。

「小林先生，你喜歡聊天嗎？天氣、愛好、極限運動或者隨便別的什麼？你的球鞋挺好看的，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他總算吝嗇地露出一點笑容：「我討厭跟蠢笨的女人一起行動，你最好努力一點，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微笑臉。

「小林先生，莫非你已經知道解決辦法了！」

他一僵，隨即提高嗓門說：「沒錯！太簡單了，這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哦啊——好厲害！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吧！」

「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總的來說，應該跟鬼打牆的原理差不多！女人，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把我知道的說出來？」我反問。

他俯視着我說：「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些什麼對不對。」

我只是單純在休假期間被打擾感到不爽，跟芝谷製藥，以及這個廢棄倉庫的關係不大，我忍不住腹誹。

「我只是比較喜歡聊天而已。打的過來的路上，計程車司機跟我講了這個廢棄倉庫鬧鬼的傳聞，比如半夜會聽見哭聲，倉庫房頂偶爾會看見人影之類的，這個地方對當地人還挺有名氣的。」

我向他解釋。

「大約20年前，似乎因為安全意識不夠，倉庫里放置了超過規定的化工材料，夏天蓄熱過高，使得裏面的易燃物發生了自燃，樓梯燒成一片火海。」

「不過小林先生不覺得奇怪嗎，我們現在與休息室就在同一樓層對吧？」

他臉色陡然凝重：「那個臭老頭說謊了？」

「在死亡的直接威脅下，跳窗怎麼也比活活燒死好，哪怕近十米的距離對普通人來說有些過高了，員工休息室里應該會有被褥、窗帘之類吧，這些都是簡單易制的逃生工具。注意到這一點以後，我就難免對長谷川先生產生『偏見"。」

說到偏見這個詞，我曲起雙手食指和中指，比劃了「引號」的圖案。

「小林先生上網應該可以查到蛛絲馬跡，根據當時的報道，工人在值班期間喝酒大醉，導致火勢燃起的第一時間沒來得及逃脫，嚴重一氧化碳中毒。恐怕中途有過短暫的清醒，身體也已經無法動彈了。」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似乎很想從交錯的線索分析出靠譜的結論，最後只憋出三個字：「繼續說。」

「當時的民眾並不信任調查結果，我猜測他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很大程度受到另一個惡劣事件影響。這個倉庫的上游工廠，沒有按照規定排放的污水，導致很多人患上不明疾病。當然，這個也是可以在網上查到的。」

「企業為政府提供稅收和就業，花錢買下媒體大肆宣傳，鼓吹產品的先進時髦，隱瞞負面效果。比如上個世紀的美國，在資本的鋪天蓋地的營銷下，所有人都認為含有劇毒的鐳元素，A|片藥物奧施康定等等，都是萬能的好東西。在這種對立下，很多人不再相信科學和權威，也無可厚非吧。」

「總之民眾認為工人長期與有毒物質接觸，才無法在火災中逃生，這場大火也使土地遭到了不可逆的污染，破壞了風水，深入人心的觀念導致後繼開發無力。小林先生應該也能猜到，那個臭名昭著的工廠正是芝谷製藥參股企業。」

「嘁，是惡臭的資本家啊。」

芝谷製藥是這個家族送給日本的禮物。

「長谷川先生雖然說的也是『真相"，但他只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而已。」

我看着他說：「小林先生，我只是好奇芝谷家的秘密而已，應該跟小林先生的目的沒有衝突吧。」

他突然問：「你不會為了所謂的正義吧？」

「我只是好奇秘密，僅此而已。」

「我是為了錢，其他的無所謂。」

「太好了，我們再一次達成共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