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梅洛斯04

第 12 章 梅洛斯04

【現實世界】

硬幣朝前滾動,世界並不虧欠任何人。

「叮!」它停了下來,「八重櫻」朝上。一閃即逝的光芒停泊在回蕩不清的金綠汪洋。

視線滑過上方的虎杖悠仁,身側散開的紙頁,看到亮起的手機屏幕,現實時間過去了10秒鐘。

是男上女下的姿勢,與兩面宿儺的身形重疊起來了。

虎杖悠仁擁有一雙雨後天晴的眼睛,像褶褶生輝的黑曜石。他的手護住了我的腦袋,距離太近了,能聽到在川流的人潮中起伏的,不知所措的呼吸。

「我剛剛是不是摔倒了?」

「嗬!?」

比起我的淡定,DK簡直窘迫得無地自容,立即原地表演了一個背弓式起坐。我忍着想鼓掌的雙手,發出了白蓮花的聲音:「謝謝你,虎杖君。」

梅梅子趁機鑽進旁邊半開的窗戶遁走。

接着就虎杖悠仁遞出的手掌,被拉起來。我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拍打着衣上的灰塵:「剛才那個聲音……」

「——沒什麼!你聽錯了吧?」

歪頭。

抖動的瞳孔。

反應很激烈哦少年。

我發出不為所動的聲音:「剛剛好像確實聽到了……那種出現在電影里,極惡組織被挑釁的聲音。」

虎杖尷尬地將視線移向別處。

「剛剛星野突然就摔倒了,怎麼叫都沒反應,摔痛了嗎?你沒事吧。」

生拉硬拽地轉移話題,這次是真的像做了壞事。

心臟在胸腔顫動,血液在靜脈流動。遠處有風不斷涌過來,吹得指尖有點發涼。

「這樣。我的資料呢?」

如夢初醒:「啊!我這就幫你。」

被風撥動的花瓣,碎碎的疊在一起,發酵成不曾被人留意的沉默。

「太吃驚了沒有反應過來,要說沒事,其實還是有點疼。」手掌擦破皮了,髒兮兮的。

身上的骨頭也很痛。

意識抽離進入兩面宿儺的生得領域,導致軀殼完全喪失了防禦機制,才會摔得這麼過分。

我朝他垂直地伸出手掌攤開。「不過沒關係。」

收起三根手指,用食指和中指比出V字。

「真的很疼我會哭出來的。」

虎杖:「啊?」

「誒嘿~。」微笑。

「?」

「……」

「~噗嗤!」

簌簌下落的風。和。

日麗。

粉毛男生一開始為難地揚起半邊眉頭,像在說「搞什麼?」,接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用手背擋着額頭,眼裏帶着細碎的流光,從耳根到脖子都是紅的。眼睛看着我,偏偏頭仰得老高「不行忍不住了」。

「雖然知道不應該笑,但是星野一本正經的冷笑話真的太厲害了!」

表情像在說「得救了」。

「星野一定很有講冷笑話的天賦,情緒收放自如喔。噢——就好像不知不覺飛到高空的氣球一樣,砰!一聲就炸開了,完全忍不住笑。」

「這樣啊,下次我會再試試的。」

我點頭,伸手朝他背後一指。

「看那邊!是超夢!」

條件反射地回頭驚呼:「哪裏哪裏?」

「噗嗤!」

意識到上當,誇張地拍腿笑出聲。

「……」

這樣都行嗎?虎杖君,其實你就是傳說中的捧哏吧。

「星野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買瓶礦泉水就回來。」虎杖說着走進了旁邊的便利店,不一會兒擰開瓶蓋走出來。

我見狀收起手機,接下來,他彎腰對我說:「用這個將就洗一下手吧,而且手弄髒的話拿着資料不方便吧。」

好細心啊,超級加分。

面巾紙也是新拆的,第一張紙巾被抽出了一半方便拿取。

一般男生會細心到這種程度嗎?不知不覺就被擺放在需要被照顧的位置了。

態度過於自然了,沒有感到冒犯。

莫非對方家裏長期有人生病,因此習慣了照顧人的角色?

「虎杖君謝謝,我也來幫忙,礦泉水瓶給我吧。」

接下來也讓他洗乾淨手,我們對視一笑。虎杖並且很自然地接過我的資料和剩下的礦泉水瓶。

我主動說起自己在手機上看到的信息:「原來虎杖君在宮城縣杉澤第三高中讀書嗎?離這邊好像有些距離啊。」

見他疑惑地看過來,揚了揚手機:「之前趁著空閑刷了會兒推特。」

「我都忘記那個了,推特上個人信息還沒改。因為個人原因,現在已經不在杉澤高中讀書了。」

「原來如此,虎杖君覺得新環境怎樣呢?」

比出大拇指。「非常OK!我從小在仙台的鄉下地方讀書,剛開始還擔心會不習慣,東京果然非常繁華,遇見的人也很棒。」

「那麼新學校呢,有什麼不同的感受嗎?」

「還好吧……就一所普普通通的學校,老師和同學都是相當不錯的人。」

是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吧?畢竟制服很像。

得益於某令人迷惑的墨鏡白毛,以及某不科學的人間之屑,我現在對這所宗教學校已經沒什麼好感了。

紅色的消防栓。

紅色高跟鞋。

紅色氣球。

走到了人行橫道。

前方是,紅燈。

「那個虎杖君……稍等一下,不要動哦。」

與行人一同等待交通燈的時候,我叫住虎杖,在對方爆紅的臉色中,裝模作樣地整理起制服上的紅衣領。

圍觀者發出善意的笑聲。

我以虎口端起下巴,惺惺拿態地觀察自己的成果。

面紅耳赤的小腦虎特別形象get√。

「好了,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欸啊啊?」也不用一直緊張地屏住呼吸。

只是略微試探罷了。

何況那傢伙沒有再出來。

情勢利好。

莫非兩面宿儺每次出現有時間限制?畢竟那種程度的影響到現實,應該會付出不小代價吧……到底是哪一種情況呢?

「虎杖君。」

於是就這麼心懷鬼胎地露出無辜的笑容:「你的衣領歪了。」

郵局門口。

紅色的房檐。

「那麼這就到了,我也該走了,星野,之前那個……算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啊。」

我歪頭看了會兒,悠悠說:「虎杖君相信緣分嗎?」

「緣分?我與星野嗎?」

「虎杖君在我心裏已經是【好朋友】了,所以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一霎間,他露出了不符合年紀的憂鬱,隨即笑起來——也許是性格所致,想表達積極開心的感覺,幻覺般的憂鬱就彷彿半夜逐漸消散的酷暑,令他有種異於同齡人的成熟。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星野,其實新學校是住校制的,可能會長期封閉不能外出,今天也是剛好做完作業在閑逛,平時出來的機會不是很多,恐怕會讓你失望了。」

我理解地點頭,笑容漂亮。

「這樣那麼,你就當做我擁有能看見未來的魔法吧。」

「魔法啊,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星野不就是生活在現代世界的魔女嗎?」

「欸~。也可以這麼說。」

搗亂的傢伙一直沒有出現,於是融洽地互相道別。

一直注視着虎杖悠仁的背影,直到他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我淡定地朝他揮手。

他吃了一驚,也笑着向我揮手致別,接着背過身朝前走,徹底消失不見。

難道就這麼結束了嗎?

這必不可能。

好不容易走來到有意思的地方,不把風景看夠本我是不會離開的。

作為道具的資料已經沒用了,拜託郵局的工作人員用碎紙機清理掉。

接下來是購買好看的明信片。

唔……下次去醫院探望石黑的時候,就帶上鮮花和明信片吧。

我並不浪漫。

甚至庸俗得極盡刻薄。

得益於這張只要擺出笑容就會顯得格外有欺騙性的臉,總會給人留下天真無邪的刻板印象。

對我來說,偶然觸發的事件,與虎杖悠仁的相遇,就像付費的電視點播節目,只有前幾分鐘是免費的,如果想追到大結局,就得不斷往裏面充值。

乘上公交車,丟下硬幣。

「叮叮——」

手機突然亮起來。

看清發件人,嘴角升起弧度。

【虎杖悠仁:星野桑剛剛應該有很多疑問吧,抱歉我不能說。】

【星野小夜: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虎杖君不需要為此道歉,虎杖君是在瞧不起我嗎?】

【虎杖悠仁:太好了!我一路都在想怎麼辦,不想欺騙星野。我現在麻煩纏身,光走出第一步就已經焦頭爛額了,跟我走得太近會受傷害的。】

【星野小夜:笨蛋。傻話,虎杖君很帥氣,我也不能退縮。】

*

【非正常皇家研究協會】

月見里黃泉:有人聽說過咒術學校嗎?

月見里黃泉:今天碰到初中同學,我在網上搜不到學校的信息,真的很擔心他被人騙進傳銷組織了。

虎杖同學,恭喜你友情客串初中校友。

「麻吉麻吉麻吉?針對學生的傳銷組織,這麼可怕嗎?」

「妹妹詳細地說說,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萬能的@非正常皇家騎士長會長,現身拯救你的信徒吧。」

「會長好像已經有一周沒上線過了,是不是出事了,群里誰有他的電話嗎?我們要不要聯繫一下?」

「烏鴉嘴,會長超勇的好不好。」

「不行,會長從來沒有不打招呼消失這麼久!一直聯繫不到人的話,我們報警吧。」

關閉群聊,我突然就想到自己遇到過的傳銷組織……或者說教派。

不過它們在日本是可以正規合法經營的。為了避免遭到冷遇,現在大部分鄉下組織都對外稱互助會了。

我也被選為目標,經常隔三被人遞上傳單或者小冊子。

出現最多的是自稱宮村的女性,她衣品很好,說話慢條斯理,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我就住在這棟樓,有時間可以來我家喝杯茶。我還有個親妹妹,在外地讀書,年紀跟你一般大。」

後來我了解到,在日本稍微像樣的宗教團體,都會有專門負責發展教眾的「公關部」。每個區域都有特定的負責人對應特定的目標人群,有的負責單身女性,有的負責孤寡老人,有的負責家暴群體,有的負責留學生等等。

日本的宗教人口是日本總人口的兩倍,平均每個人信仰兩個宗教。聽起來就像在全民煉蠱。

何以汝為見。

掃庭抱帚忘雪。(——松尾芭蕉,俳句家。)

她站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識到,她遭遇之事,幽訴之言,就如同某個時刻不經意聽聞得見的怪談,舊聞,故事,報刊,文章……

殘舊靈魂依憑在受苦的肉身,不願成佛,被驅使而來的女人除了皮囊沒有絲毫是屬於自己的。

【舊時代的幽魂叩響房門。】

這麼想着,就覺得眼前的女人面容模糊,甚至變得可憎起來。

一旦深入交談肯定能挖掘出隱藏劇情,但我實在不想跟她發展隱藏劇情。

從來沒有人教導我需要忍耐的道理,亦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者強行馴化天性。

我自出生起就是自由的,所言所行都是被允許的,我可以隨心所欲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願意承擔對應的代價。

我不需要背負任何人的願望,僅僅對自己的言行負責。比起別人我當然更在乎自己。那麼,比起忍氣吞聲我當然會更傾向於去解決問題。如果有人想解決我,我就搶先去解決試圖解決我的人。

我也承認自己的想法非常偏激。

並且我認為公平正義互助友愛誠實善良這些品質,不需要宗教也可以習得。

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自由的,我也不會以自己有限的經驗,當面指點江山。就算我想教,我那點經驗也不是放之四海皆準的。

不過隨隨便便敲響別人的房門,就要做好被凡爾賽文學家架起玻璃大炮,中門對狙的心理準備。

是這麼做沒錯吧?

微笑。

宮村女士與星野小夜首次會晤。

凡學精神摘要如下:

房子太大了就是麻煩,妾身每天光是找貓都要浪費不少時間。能擁有一室一廳的房子難道不是使心中高興,使眼中快樂的事嗎。

讀書好有什麼用,還不是天天被人當綠茶,每天抽屜都塞滿禮物,這正是不得人心的體現啊。

東大和京大,果然還是東大更好吧,畢竟離家近。

妾身也沒有花錢的經驗,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才能獲得快樂,每每想到此,就沒有不捶胸頓足的。

妾身最大的罪孽就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宮村在感到為難的時候會揉手腕,這樣不行,太容易被看透了。

所、以、啊。

——為什麼不好好看清楚再敲門呢?

你前方可是地獄啊。

宮村認為人痛苦的根源,源自本心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剋制住慾望,就能掌握幸福。她對此毫不遲疑,就像軍訓「立正稍息」的條件反射,表情無比真誠又在暗自揉手腕。

所以真實情況,實在很耐人尋味。

何況那嘴心靈雞湯翻譯過來不就是:我解決不了別人,也改變不了身處的環境,甚至無法逃脫,但我可以解決自己嗎?

殺豬盤看了都直呼畫面太美。

大部分普通人只要能順利活到成年,就已經習得剋制的能力了,然而所遭遇一切現實鐵拳,仍然需要用盡一生來治癒。

強行解決自己,也不會讓情況變得更好。

彷彿在告訴別人:我都已經這麼可憐了,就不能讓讓我嗎?

社會群體中的人不是單純的人,而是【電池】。【電池】並不是人,但人一定會成為【電池】。

只要生活在群體中,人就是帶着原罪的。人沒有價值,只有【被使用】的價值。人的價值是通過被使用(他人)來決定的。

因此人會被克制天性,異化成能夠持續提供價值的東西,並且自欺欺人地從這份異化中獲得快樂。越是低價值的人,越是難以維持消耗,直到被榨乾成為徹底沒用的廢物。

就算把猙獰傷口撕開撒鹽,高呼「好痛啊」,也不過是襯托他人人生成功的點綴品。

因為事實就是那麼令人絕望。

幾次失利,她就絕口不提的教義的事了。我經常看到她一個人搬裝着小冊子、小禮品的箱子,平常見面也會互相打招呼。

我悟在附近的超市也遇見過她,因為是在攤牌「不公開」以後的事了,我就向她介紹:「他是我的朋友。」

「是嗎?這真是太好了。」

她又悟說:「你好,你好!我經常看到星野桑一個人,真的太好了。」

手機震動打斷了回憶,彰顯的信息就像其本人一樣無理取鬧。

來電顯示悟。

我登時頭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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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回]如果貓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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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梅洛斯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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