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星野小夜01

我身邊的這個男人叫悟，目前算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

半個月前我拿着咖啡和便利袋，在站台等待公交車。這個身高190，戴着墨鏡，穿着黑衣黑褲的古怪男人，語調輕浮地做起自我介紹。

「我悟。」

「這麼突然地出現有些冒昧，但是——」他薄情嘴唇微微勾起來：「我的手機恰巧沒電了，可以借一下用你的電話嗎？」

為了取信於我，甚至掏出黑屏的手機舉到面前晃了幾下。是時下最新的款式。

「所以。」

我歪頭看着他的表演，倏而一笑：「是故意的嗎？」

「有這麼明顯嗎？」

我甜軟乖巧地點頭：「只是借電話不需要自報姓名吧。」

「的確，破綻更少。但是那樣的話，就完全本末倒置了吧。」

「從你走出商店我就注意到你了，感覺非常特別，而且近距離看更可愛了！完全正中心臟~！所以不想錯過認識的機會。」

190的身高配着一身很純粹的黑色，哪怕為了配合我微微屈起雙膝，仍然太高了，顯得壓迫感十足。

看上去並不適合做出什麼撒嬌的舉動。

發出甜膩膩的嗓音，竟然不十分違和。

「所以吶~我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沉默地與他對視片刻。

看到自己在對方墨鏡中，被風吹亂的劉海，漆黑的瞳眸泛點笑意。

「星野小夜。」

「哦~很聽起來漂亮的名字。「他如此評價：」像在描述星河一類遙遠美好的事物。」

是嗎，既然對我的評價如此之高，那麼希望你在了解到我本性后，不會成為庸俗無聊人類中的一掛。

不過被逗得很愉快，恰好升起了一些興緻。

就當是小打小鬧好了。

這樣日常，隨意的氣氛，正適合見證一些有趣的故事。

這也是你的錯。

我正無聊呢。

我從包里掏出一張1000円紙幣，飛快地寫下一串電話號碼，對摺后鄭重交給對方。

豎起食指，做出禁止的動作。登上公交，轉身。

「那麼這是回禮，請回家以後再打開。下次見。」

BoyetGirl。

夢開始的地方。

不過很遺憾，完全不及格！也太無聊了，被工業糖精和電影奇觀寵壞的觀眾姥爺們是不會滿意的。

希望你在被那位罹患人生階段性躁鬱症德育處主任辱罵的時候，不會對我心生怨恨。

嘛。這也算是被追求者的特權吧。

暫且把這件小事丟在一邊，接下來的三天迎來了短暫的颱風天氣。

出門的時候正在下雨，自然有把傘帶在身邊。

學校的日程一如既往缺乏新意，我趕在活動課到來之前請假回家，在常去的便利店裏順便買了第二天的早餐和氣氛感十足的熱飲。

真棒啊，雨天和加熱后的咖啡更配。

走出便利店，雨勢減弱。

寥寥幾粒雨滴，陽光折射過透明傘頂與金屬骨架，閃爍出七彩的輝光。

很快我就注意到不遠處站着的白毛，那種身高想要不注意都到很難。恰好就在我前進的路上，長腿勁腰，身材極好，只是品味有些差勁。

黑衣黑褲墨鏡。總覺得這種形象，就算帶上頭套充當搶劫犯也沒關係。

在我注意到他的同時，對方搶先一步注意到了我，並且舉起左手極其流暢·隨性·自然地打了招呼。

「……」好想裝作不認識。

於是掛起營業式微笑。

微笑我是專業的。

「又見面了，星野小夜，今天是為了特意跟我相遇而出現在這裏？」

並不是，只是不想為了某個隨便登場的路人甲改變習慣而已。

順帶一句，這傢伙真的很自戀。

好感度-1。

如果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懷着虔誠的心情靜候心儀對象的出現，我倒是勉強刮目相看，至少這才是正常人追求人的態度。

不過這傢伙根本不在意吧，看上去就不像正常人，在背地裏偷偷調查過我也不一定。

不謙虛地說，我在學校還挺受歡迎的，是表面高冷做事認真說話溫柔的學姐。有一群在BBS互相洗腦的後援團，學校的榮譽牆上也掛着履歷，拿到我的信息並不困難。

「哎呀~。」

我靜靜地回以「請隨意聯想」的無懈可擊微笑。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是人性本惡吧。

很自然地走到我身邊，並排而行。從頭頂上方傳來很有魅力的嗓音，是彷彿能穿透靈魂的獨闢蹊徑的輕快。

「對我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可不行。」

所以決定好翻舊賬了嗎？

「願意給來路不明的人留下顏面，小夜你其實很溫柔呢。」他雙手交叉。「不行，拒絕就應該拒絕到底，模稜兩可的態度只會給不軌之徒可乘之機，希望你能認識到自己的處境，立即立刻大喊有色狼，保持安全距離，把接下來交給法制頻道。」

然後跟你一起上電視節目嗎？才不要！

我皺着眉，露出相對而言有些複雜的情緒。

「我認為人生並不是電影，已經再見的人是無法重新相會的。」

他一怔，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

「也許會有意料之外的展開。」

「那一定是別有所圖。」

強烈預感繼續糾纏下去會被拖進語言大師的節奏，再被對方豐富的經驗打敗，所以乾脆拋出模稜兩可的話留給你自己腦補。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謎語人我是專業的。

「那麼我可以期待吧，因為從一開始是再會。」

他隔着墨鏡細細打量，眉頭舒展。「算是通過測試了嗎，這一次千萬不要拿假號碼欺騙我了啊，哪怕是被社會捶打的大人也會很傷心的。」

誒呀誒呀，真麻煩啊。

對比了兩人體型的差距，我決定給他一些甜頭，畢竟我可能打不過他。

「那麼你的電話是？」

像是很怕我反悔地報出一串數字，接着重複了一遍，然後再次提醒自己的名字。悟。」

我用手機撥通他的號碼，響聲后掛斷，仰頭友善地說：

先生，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他好像頗為感動。

「為了慶祝這重要的時刻，我與小夜關係的巨大進步，同時也是見證物1000円的謝禮，我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甜品店，接下來一起去吧。」

「不要忙着拒絕。已經交換過電話，就不算普通朋友了。」

我收回已經送到唇邊的話，點頭順從地說：「說的也是。」

本以為是裝腔作勢，想要玩「陪同心儀對象購買甜點后看她一點一點吃掉」的自我感動戲碼，結果他熟練地點了甜度十分的蛋糕，並彎下腰順勢給我安利起來。

並且在我為難地表示為了保持體形只能接受無糖，仍然不知悔改地吃掉了其中三分之二。

這傢伙說不定只是自己想吃甜食，至於我，順帶吧。

代入感很強，已經開始生氣了。

挺意外的，有種被藐視的感覺。先告白的那方明明是常規戀愛中的弱勢，他顯得出乎意料的自信。

若淪為敗犬，想必更加有趣。

190的成年男性與160的女生。

準確來說是190像大型犬一樣的白毛，與160有着天使外表的黑長直。很引人注目對吧。

耳邊有竊竊私語，無外乎好漂亮，真登對，真寵女朋友一類的。

我對這樣的目光習以為常。

「從剛開始就很想說先生只是顏控吧。」

不過是見色起意。

「呀呀是一見鍾情哦。」

「有區別嗎？」

沒有，我認為是沒有的。

因血管中的躁動傾倒，被荷爾蒙輕易支配，只是流於皮相的膚淺喜歡，在年輕男女的互相試探中顯得額外不懷好意。

「前者是很想邀請對方一起做快樂的事，換做一見鍾情，在發生點什麼之後，會忍不住思考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情況，能不能永遠留在身邊，未來會生幾個小孩之類的。」

我的手頓了一下。

意外誠實的發言，聽起來很糟糕。

這傢伙說不定是個人渣。

「稍後離開會有人來接嗎？」

「沒有哦。」

「明明不乏人追求，卻沒有男朋友，難道是有什麼特殊偏好嗎，蕾絲？彩虹族群？」

喂喂我和你很熟嗎？這樣的話題適合更加親密的交談對象吧。

咖啡從喉嚨滑過，開口的聲音平穩又沉靜。

「別擅自給別人設定擇偶觀啊，只是到目前為止，符合幻想的心儀對象沒有出現罷了。有遇見合適的人，我也會努力去嘗試的。」

「心儀對象的標準呢？」

「性格好的吧。對我千依百順，顏值高，身材好，有錢。很普通對吧？」

是大眾普遍理性羅列的擇偶觀。

重點：【性格好】。對我千·依·百·順。

「那麼要不要和我試一試呢？」

墨鏡自然往下滑落一小節，露出底下冰藍如海的絕色，左眼ink~

哦呼，美顏暴擊！

美男子竟在我身邊。

我略微不適地僵了一下脖子，隨即有些惱怒。

一開始只是覺得他是個怪人，沒想到墨鏡下的顏值居然如此能打。如果以這樣的形象初見，我的初始好感值可能會更高一些。

勉勉強強可以達到普遍理性中點頭之交的標準吧。

就算這世上存在被顏值迷得昏頭轉向的女人，認為我會對這樣輕浮的告別心動，你也未免過於自信了吧。

「嘛……」

「如果努力的話，也未嘗不可啊。」

我咬着吸管模稜兩可地回答對方。

接下來是看似努力的求偶表演。

「如同命運的指引」那般，遇見的頻率大幅度增加了。

呵呵真說得出口啊。

要我說，命運的饋贈吧。

就算是偶遇，也過於頻繁，這已經是在明晃晃地告知自己有調查過了吧，這就稍微有點過分了吧？

「說起先生有在任課吧，白天不去學校沒關係嗎？」

「沒關係，已經提前請過假了。」

這是什麼垃圾學校，竟然不辭退隨便缺席的老師，還沒登上社會就被無良教師榨壓的學生們很可憐啊。

「況且自從上次告白被拒，我可是一直在想念小夜你啊。」

嘖，聽起來更像變態人渣的發言了。

不過也並不討厭就是了，比起遇到變態，陷入漫無止境，又冗長庸俗的無聊才更加令我窒息。

簡直就像把打濕的衛生紙一張張蓋在臉上，直至完全無法呼吸。

說起來這傢伙的工作也十分可疑。

白天翹班約會，晚上卻經常被叫回去加班。聽起來彷彿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特殊職業。

不打算深究，反正也只是淺嘗輒止的關係。

感謝我的體貼吧，所以才會配合你的演出裝出驚訝的樣子。

「是嗎？」

「稍微有些吃驚呢，因先生看起來是很受人追捧的那種類型，哪怕被拒絕也會很快轉移興趣。」

「這真是大誤會啊，且不說之前算是人生中第一次正經告白……」

他把我鎖進拇指與食指凹成的相框中，白皙的皮膚下隱著青色的血管，手背骨關節細緻，很有力量感：「感覺小夜只要稍微離開視線，就會像柔弱的蝴蝶一樣，不知被風送到哪個地方了，很在意啊。」

他到底對自己有什麼誤解？光是性格好這一點就可以直接pass了，這傢伙的態度好像越來越向男朋友靠攏了。

似乎不久后答應交往，也順理成章。

有趣。

明眼可見的有問題，我決定答應。

並不是什麼不入虎穴的冒險情結。

會這麼做，僅僅因為我是白毛控。

雖然他整天帶着墨鏡，喜歡自說自話，看起來好像腦子有點毛病，但他是白毛，墨鏡背後的眼睛如不假辭色的高天，側臉利落帥氣，看上去十分宜人，簡直就是在我的XP上跳舞。

沖國人喜歡白毛有什麼錯嗎，答應了又沒有損失。

我承認自己有賭博的嫌疑，就像人類在釣大魚之前都會放足餌料，耐性十足。

然而約會內容竟然是：吃甜品，打電玩，抓娃娃機，貓咖啡，壓馬路，在公園餵魚，看日落……

哈？

這是什麼小學雞愛情故事？

明明長得像個A男，內心這麼純情。

這就是人類理解的戀愛嗎？

平平無奇的一天。

兩個原本無交集的人湊在一起，做毫無意義的事，談論毫無營養的話題。

戀愛就是與喜歡的人一起消磨時間。這樣的樂趣，不能說一無所知，至少也稱得上跟我毫無干係。

試探到此為止。

在路口告別。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是會把僅僅幾面之緣的男人往家裏帶的隨便女人啊。

而且這傢伙每次都遲到。

真是垃圾啊。只有嘴上說得好聽，卻連表面功夫也不屑一顧嗎。

話說這種男人真的會有女朋友嗎？..

我不禁為一開始的輕率頭疼起來。

果然還是找個機會和平分手吧，用最普通的方式。

「對不君，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合適，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的。」

這樣。

不過現在還不行。

至少要把交男朋友的信息，裝作不經意地透露給後援會，感覺會發生很有趣的事？

打着這樣主意的我又迎來了下一次約會。

「經常不去學校沒關係嗎？你通常只有半天會在學校吧。」

注意到了嗎？終於說出來了嗎？這種怎麼說，可謂自己吐槽自己？畢竟你的實際行動可比我有過之無不及啊老師。

就跟我們之間的關係一樣。很病態吧。

「因為我是體弱多病又深得老師喜愛的優等生，偶爾不去學校也沒關係的。」

「沒錯，老師特別喜歡優秀又可愛的學生，理應擁有一點點無傷大雅的特權！不考慮跳級嗎，課業對你而言應該很容易吧。」

「那樣的話，就是被催促着前進了吧，只剩下奮鬥的失格人生，是任何觀眾都不會喜歡的三流爛劇哦。」

「比起朝着目標追趕，我更喜歡把沿途的風光記錄下來，用這雙眼睛。」

而且，怎麼說呢。

若一個怪物有着人類的外表，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人生軌跡也在普通人的範疇內，毫無疑問，他就是普通人。

至少在旁人看來，這樣的傢伙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小夜果然很任性啊。」語調散漫地發出了堪稱犀利的評價：「如果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可以掌控人生的話，這樣的目標也蠻有趣的。」

哦~被小瞧了。

事實如此，沒有解釋的必要，強者都是不被凡俗所理解的。

「嘛~也許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哦，也許人之一生會迎來許多有趣的事物，對於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他聞言哇哦地揚眉柔和，像是被我的話取悅到了。

夕陽的餘暉打照，萬物浮動着溫柔的色彩，我佯裝害羞地低下頭。

而後。

臉色陰沉下來。

已經夠了吧，你也差不多該厭倦無聊的日常了吧。

給我。

稍微拿出點反派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