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森來的那天買的彩票，當天晚上就開獎了，依舊是沒有中獎，我早已習以為常。當天和森的飯局中，我並沒有提及這件事，因為與我當前面臨的最大的問題相比，彩票的事根本不值得的一提。

但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時運卻實在不濟。儘管時運不好，是大概率會在每個人的人生中發生的事情。工作收入急劇下降，在朋友的鼓動下，我選擇炒股，在嘗到一些甜頭后，我不斷加大投入，最終血本無歸，而且負債纍纍，和我看到的很多人間慘劇一樣，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上演，我不斷體會其中的心酸和無奈。

所謂債多不壓身，我走在街上，從之前的渾渾噩噩，到如今的不以為然，不所畏懼。當到了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時候，人就不會再害怕了。當然，這些事情我依舊沒有和森說起，因為無從說起。

賭一把，我以為自己可以翻盤，一旦翻盤，再不染指，我數次這樣的勸慰自己。過往歷史和無數人的實踐證明，這些都是繼續把自己拋向深淵，只會讓自己不斷墜落。

你確定？森醉眼朦朧，歪著腦袋，問我。原來我心有旁騖，不小心自言自語起來。

也許吧。在森接下來的談話中，我得知他問的是，在與妻子離婚後，我將何去何從，難道真的打算遠走他鄉。

我是這樣想的，一切都還沒有定論，你知道，我現在非常迷茫。

到我的城市來？森試探地問。有一瞬間，我想到了雅。

我那裡有不少朋友，你也認識雅，或許你不至於這麼孤獨，也不至於睹物傷心。森的安慰，卻讓我陷入了無盡的愁腸。在人生的這個階段，面臨著很多選擇，我卻沒有勇氣。賣掉這裡的房子，辭掉這裡的工作，與十幾年的生活說再見，那些真真切切地過往能否離我遠去，我是否又真得願意不再回想這些往事？

有一年，我和朋友勇登上這座城市的最高山峰，舉目眺望。那一年，我剛剛踏上這座城市的土地。

踏實待在這裡，不要再折騰了。此時的我與勇相識不到一年，但他希望我能安穩下來，在這裡娶妻生子。默不作聲，我看著眼前這座陌生的城市，高樓聳立，遠處發電廠高高的煙囪正冒著的白色煙霧慢慢悠悠地飄向天際。當時的我，突然間回想起了一個時刻。在從這個城市的火車站下車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個公共衛生間。小便的時候，我的眼前是一盆綠植，綠植蔥綠的葉子背後則是一行詩文，來自東晉詩人陶淵明的飲酒。

在昔曾遠遊，直至東海隅。

道路迥且長，風波阻中途。

此行誰使然？似為飢所驅。

傾身營一飽，少許便有餘。

恐此非名計，息駕歸閑居。

從廁所出來，我一身輕鬆。面對勇的建議，此時的我也很坦然。在此後的數年中，我不斷在新的工作中奮進，在感情生活中也努力經營。妻子倩在大學畢業后與我短暫的分開了幾年，當時我也憧憬過，但後來並沒有結果。直到我來到這座城市，與倩再次相遇，又再次陷入了熱戀。

那個時候，我很感恩這座城市。有一段時間，我無比地感覺到，有了自己愛的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一切都將塵埃落定，我們就將這樣一輩子攜手走下去。就這樣，平平淡淡，卻又轟轟烈烈。

喝咖啡不像喝汽水，可以一飲而盡。慢慢喝的時候，

好多往事湧上心頭。我到現在都沒有做出一個明確的決定，但內心卻一直有一種聲音在不斷提醒我，要再次賭一把。

我拿什麼去賭？我不斷與另外一個自己糾纏，辯論、爭吵、決鬥，甚至妥協，然後再爭吵、撕扯。到現在為止，我似乎一直與某些東西糾纏不清。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我準備下樓吃點東西。我把窗帘全部打開，夜色傾瀉而來。月明人團圓，森在家之外的另一個城市眠花卧柳，雅卻在家裡操持家務，照顧孩子。心生一種莫名的憤怒感，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因為看到月亮，我想到了倩。

倩大概已經回到了老家吧，也許現在正在和父母在一起賞月吧，她算是做了一次正確的確定，但算得上賭了一把嗎？我啞然失笑，大概我還不能被作為一種賭注吧，我有什麼資本呢？離婚後，倩是不是為了我，才在這裡浪費了十年的青春，這個十年究竟有什麼意義。離開的時候，倩沒有落淚，但我彷彿看到了她在背後的哭泣。我也沒有哭泣，但在心裡，我無數次捶打自己。

倩，是我的獨家記憶，我曾不對別人說起，祝福她好運吧。在文檔了碼下這樣的文字，冰冷無感。我掏出電腦包里的簽字筆，在咖啡店找來一張便簽紙，把這句話謄抄了一遍，規規整整，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像我們熱戀時彼此的真心真意。我把寫好的便簽紙壓在了筆記本電腦的一角，正好露出一個「倩」字。

我凝望著「倩」，好多事都消失在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