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珍妮太太正在廚房裏準備她要招待姐妹們的蘋果派,香噴噴的氣味從烤爐裏面溢出,而她則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在這即將到來的美妙下午茶時光里。

「咚咚咚,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忽然搗毀了這安靜的氛圍。

珍妮太太的動作一頓,再確認了這敲門聲並非是自己家的以後,又將烤的焦脆的麵餅從裏面拿出來,開始收拾待會而要用的茶杯。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

珍妮太太皺起了眉頭,接着拿起存放白糖的罐子,向每個茶杯里放入一小撮······

「咚咚咚,咚咚咚!」

珍妮太太的手一抖,一大勺白糖就這樣全撒進了杯子裏,在那粗陶的茶杯裏面堆成一座細白的小山。

該死的!

她惱怒地放下罐子,接着快步朝着大門口走去——

所以是誰家的訪客被拒之門外?

她必須讓那家人快點開門,別打擾到鄰居美妙的下午茶聚會!

當珍妮太太怒氣沖沖地推開大門向外張望的時候,就在對面的房子門口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衣服有些破舊的幼崽。

那邊的幼崽聽到了開門的動靜,他沒有再繼續敲了,而是轉頭看向了珍妮太太。

「請問,您知道住在這裏的亞當先生的消息嗎?」他仰著頭,很禮貌地問道。

他似乎怕自己給出的信息不夠全,又緊張地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游商、去過左河鎮的亞當先生。」

「這裏的確是亞當的家,但他有沒有去過左河鎮我並不清楚······」見到噪音的源頭是一隻幼崽,珍妮太太的口氣稍微軟了點:「你找他做什麼?」

那幼崽好像更惶恐了:「我、我······」

他囁嚅了幾下,慢慢地低下頭去:「您好,我來自左河鎮。母親去世前告訴我,讓我來找自己的父親······」

「父親??」珍妮太太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她看了看那扇門,然後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灰頭髮的孩子:「你是說,亞當是你的父親??」

對方點了點頭。

「可亞當一直都沒有娶妻,更別說有孩子了!」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八卦,珍妮太太連下午茶的事都放在了一邊。

珍妮太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那孩子,對方的衣服很普通,但卻能看出來曾經被它的主人打理的很乾凈,現在卻因為趕路的原因而變得灰撲撲的,上面還有着明顯的泥土。

這幼崽的臉長得雖然沒什麼特色,但看起來卻很乖巧,就算是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也非常有禮貌,不像是會說謊的樣子。

「母親說父親的名字是亞當,他曾經在左河鎮附近受了傷,而母親救了他。」

「父親是亞麻色的頭髮,臉上有着一顆痣。」

「母親去世之前很想再見父親一面,但是······」

幼崽說不下去了,他就這樣垂著腦袋,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地面上,將地面暈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濕痕。

「唉。」珍妮太太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就住在亞當商人的對門,自然是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幼崽口中的細節都對得上,亞當的確是一個很會投機的商人,他的左腿有點跛、頭髮是亞麻色,臉上有一顆痣。就是脾氣有點古怪,無論誰提起說親的事都會被粗魯地拒絕。

現在看來······說不定是因為這段經歷的緣故?

最後的結果就交給亞當本人來判斷吧,反正珍妮太太是信了。

「好孩子,」她揉了揉那孩子的頭,「亞當最近又出門了,不過算算時間今天應該能回來。」

「要不要先來我家吃點東西?我剛剛烤了熱乎乎的蘋果派。」珍妮太太提出了邀請。

「謝謝您。」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斯科特,好心的太太。」

正當她牽着幼崽的手、朝家中走去的時候,卻忽然看到巷子口呼啦呼啦地進來了一大堆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遊獵服的男性,他們身上有些酒味,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都很悲傷。

「傑克?烏魯?亞歷山大?你們這是怎麼了?」珍妮太太驚訝地問道。

為首的那個男人走上前來,他的臉上滿是悲痛,朝着這位鄰居太太宣佈了一個噩耗——

「亞當他死了!他在回來的路上喝了太多酒,連人帶馬車都翻進了水裏!」

珍妮太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與此同時,剛剛還拽着她衣袖的那隻小手也鬆了開來。

這位女性擔憂地看了過去。是啊,現在應該有人會比她還要震驚才對······

「你說什麼?!」那個叫做斯科特的孩子上前兩步,他那雙灰色的眸子裏蓄滿了淚水,但又強忍着沒能掉下來。

「你這個小鬼是哪裏來的?」那個男人低頭看去,有着一道長長刀疤的臉顯得異常兇悍。

「這是亞當的孩子。」珍妮太太像是護崽子的老母雞一樣,用她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擋住了斯科特。

在先入為主的認知之下,珍妮太太充當了那位解說身世的角色——

「這孩子是亞當之前去左河鎮的時候······」她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對男人說了一遍。

當一個人重複一句話越多次,也就越是對這句話深信不疑。此時的珍妮太太已經忘記了自己最開始要等著亞當自己驗證的想法了。

就算想起來她也不會當回事——亞當人都死了,難道還要召喚他的亡靈來驗證嗎?

刀疤臉男人是亞當曾經的酒友,早就對亞當之前的經歷一清二楚。

「左河鎮······我不清楚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但亞當去左河鎮的時候的確在樹林里受傷了,後來才一個人回到西格里鎮的。」男人沉默了下,算是接受了這個事情。

「亞當沒有留下任何的錢,他是個商人,隨身的家當都被河水沖走了。」

「鎮長本來是決定將亞當的房子賣掉,然後作為安葬他的費用,但現在······」男人猶豫了一下。

「請為我提供一份工作!」那邊默默流淚的孩子忽然抬頭。

「你說什麼?」男人驚訝地問道。

「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可以替你們做很多工作!」他倔強地直視着男人的眼睛,「就算薪水很低也沒關係,我會用薪水好好還清父親的安葬費的!」

刀疤臉身後拿一大批青年們剛剛還在議論紛紛,聽到這句話以後都沉默了下來。

他深深地看了斯科特一眼,接着手掌重重地拍了拍斯科特的肩——

「好孩子!」

「亞當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

刀疤臉很快就帶着斯科特前往了鎮長的家,在對於他的身份進行了一番說明以後,鎮長也略有動容地看着斯科特的這邊——

「我明白了。」

鎮長將即將充公的房子鑰匙重新拿出來,然後交到了斯科特的手裏。

「亞當將在三天後進行安葬,費用的事不用太着急,隻身一人的幼崽會得到鎮子的照顧。哦,讓我去翻翻條例······」

當斯科特又返回到那扇門前的時候,珍妮太太和她一起喝下午茶的姐妹們已經等在了那裏,幾位熱心的太太一邊用手帕擦着眼角的淚珠、一邊動作麻利地幫斯科特收拾了一下這很久沒人居住的屋子。

她們還帶來了香噴噴的蘋果餡餅,並且許諾可以隨時去她們家裏做客吃點東西。

······

【這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所有人離開這裏以後,一直安靜待在包袱裏面的克勞德終於忍不住問道。

隨便找了一扇門哭上一哭,就能夠剛好等來一個死無對證的屋主?

他有點跟不上事情的走向。

不對,他取信於珍妮太太最初的原因是······他精準地說出了亞當的外貌,並且還有着一段非常可信的過去。

【原來你是亞當的孩子?】克勞德恍然大悟。

「這當然不可能。」斯科特將桌子上的碗碟收起來,準備清洗乾淨以後第二天還給那些太太們,「你知道我是從哪兒出來的。」

哦對。

克勞德又回憶起了這幼崽從墳墓里坐起來的畫面。

想通了這一點后,另外一點又變得難以理解起來——

【那你是怎麼篤定自己可以成功的?】

灰發的男孩坐在油燈底下,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臉廓映的有些模糊。

「因為在離開墓園之後,我曾經去過一次鎮子上的酒館。」

正如之前所確認的那樣,不論在哪個時代,人們總是會在酒館中吐露最多也最可靠的消息。在酒精的麻醉下,他們常常會忘記自己說過了哪些話,也總是意識不到自己透露了多少有價值的情報。

在那個驚動了全酒館的「酒館情報」出現之前,斯科特就已經清晰地捕捉到了刀疤臉和他同伴們的話語——

[多喝幾杯吧,哦,可憐的亞當。]

[誰能想到呢?回來的路上跌進河水裏摔斷脖子······他甚至還沒有娶過妻子,連個孩子都沒有!哦,可憐的年輕人!]

[誰知道呢?珍妮太太都好心給他介紹過多少次女孩了,每次都被無禮地頂撞回來······]

······

人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無意識的,而當這些無意識的信息被擅長記憶的人重新翻找出來、並且組合到一起后,就有可能會變成一個邏輯嚴密的故事——

去過左河鎮,沒有孩子,抗拒相親;

辨認屍體的標誌是亞麻色頭髮、嘴角的痣和跛掉的左腿;

那些人因為悲痛而聚集在酒館痛飲,直到鎮長做決定后才會去收拾亞當的房子。

這的確存在着被揭穿的可能,但概率極其微小。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斯科特告訴克勞德。

【是什麼?】騎士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亞當他現在一無所有了。」

男孩放鬆地向後仰倒,躺在了空蕩蕩的床鋪上面。珍妮太太送來了一張洗得乾乾淨淨的被子,在他的身下散發着陽光下曬過的暖香。

天花板是空空蕩蕩的,那上面塗鴉虐暴掛了很多蜘蛛網,還有着讓人忍不住咳嗽的灰塵。可以想像前屋主人並不是個在意自己生活環境的傢伙。

而整間屋子就和這床鋪、這天花板一樣空蕩蕩的,裏面雖說有點基礎的生活用具,但值錢的東西卻是什麼也沒有。

就連這屋子也是一樣。

屋子是鎮子上的人發放給合法居民的住所,只要交上很少的錢就可以獲得,而離開的時候也只能以很低廉的價格賣出去。

亞當本人是個游商,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會隨身帶着,而他因為死的太過突然,身上剩下來的遺物連安葬的費用都支付不起。

假如亞當是為家財萬貫的富豪,人們就會對於突然出現的繼承者抱有相當警惕的目光。哪怕這錢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到他們這些人的手上,也會再三考察這位繼承人的來歷。

而現在的亞當能被繼承的有什麼呢?

——一個賣也賣不了多少的房子?

——一個鎮子上的居民身份?

——一份來自他老朋友提供的工作?

還是一張來自鄰居太太的有些焦糊的蘋果派?

哪個騙子會費心編造謊言去獲得這些東西!

但這些卻恰恰都是斯科特現在最為需要的。

——一個能暫住不至於流浪街頭的房子;

——一個能解決自己異世界黑戶口的身份;

——一份能掙到一些錢、還不介意他是未成年的工作;

就連那張能填飽他飢腸轆轆的胃口的餡餅,都是他最急缺的東西。

雖然烤的有點過頭了,帶着家庭菜式裏面常見的過量黃油和糖粉,但還是非常美味。

「相對應的,我會好好支付清亞當先生的安葬費用的。所以我們大概要晚走一會兒?」斯科特的聲音從那床鋪上遠遠傳來。

克勞德沒有說話,他現在正被安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那邊是燈光不怎麼愛光臨的死角,慘白的骨頭在黑夜裏顯得越發滲人。

但這也只是他的外在,斯科特可以作證,骷髏頭先生是個非常有原則的騎士。

就像是這孩子一樣。

克勞德雖然只剩下的一個頭骨,但還是覺得自己如果有心臟的話,現在一定已經心軟了半邊。

雖然他不太贊同以通過說謊去達成目的的方式,但是對於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幼崽來說,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問題。

克勞德能夠從這孩子的身上看到像光輝一樣耀眼的容貌,以及那絲毫不遜色的閃閃發光的智慧······

還有那顆平等又公正的心——他甚至沒有忘記那位亞當先生的葬禮!

嘩啦一下,克勞德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了。

他感受着自己腦袋上布料的觸感,緩緩地升起了一個問號——

【斯科特?】

「尊敬的克勞德騎士,不把您的腦袋蓋住我會睡不着覺的。」斯科特的聲音顯得極其誠懇。

如果克勞德沒辦法用精神力透視、也沒看到蓋住自己的布上面那個「退」字的話。

【······】

克勞德面無表情地在心中多添加了一條評價:還有典型的、幼崽們常見的惡作劇愛好。

接着他又嚴謹地補充了一行——

其他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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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異界求生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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