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尋樂子
酒壺落地的聲音,引來了陳濟的目光。
他上下打量了採薇幾眼,似乎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誰,因為採薇的妝容實在太濃重了,且採薇當年在公主府時與陳濟照面的次數極少,入宮后更不曾相見。
採薇忽然想起,她雖然親眼看到了陳濟謀殺孝宗一事,可陳濟應該並不知道,她似乎也不必如此害怕。
「桃葉在樓上,不過……她屋裡已經有客了。」採薇伸手指了桃葉的房門,她想,這個作答應該會轉移陳濟的注意力。
「多謝。」陳濟朝採薇禮貌一笑,就轉身奔上樓去了。
有幾個客人看到,都紛紛露出不滿之意,眼瞅著陳濟,相互問:「這人怎麼如此不懂規矩?都說了桃姑娘有客,他怎麼還上去了?」
丫鬟芙瑄沒有阻攔陳濟,而是快步到沈慧身邊:「主人,恐怕來者不善,還是個不好得罪的。」
沈慧點點頭,搭著芙瑄的手站起,慢慢上了樓。
此時陳濟已經到了桃葉門前,望見略施粉黛的桃葉,是他從未見過的美:一襲淡紅月華裙,裙擺拖地三尺,飛天髻上嵌入金絲寶石珠花,眉如新月,眸似翡水,面若嬌花,膚白如玉,猶如畫中走出的仙女一般。
桃葉修長的手指正撥弄琵琶自彈自唱,嗓音如鶯舌百囀:「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這般畫面,只看一眼,陳濟已是神魂顛倒。
但他目光旁移,看見在桃葉對面不遠處,坐著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那兩眼色眯眯盯著桃葉,只覺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還如痴如醉地伴隨著桃葉的歌聲哼哼唧唧,那樣子簡直讓陳濟作嘔。
陳濟隨手擲出一柄長劍,從桃葉和那聽歌男人之間飛過,插入對面牆內。
弦音歌聲戛然而止,那個男人氣沖沖朝陳濟大吼:「你什麼人啊?」
「我是她未來的夫君,你最好趕緊滾。」陳濟倚門,面向桃葉發笑。
桃葉一見是陳濟,往昔許多灰色記憶霎時間都湧上心頭,還未來得及開口,又看到沈慧出現在陳濟身後。
「陳公子是來做客的,還是來拆台的?」
陳濟回頭,看到沈慧,一臉驚愕:「皇後娘娘?」
「托你的福,我已經不是皇后了,請叫我沈老闆。」沈慧輕搖著小扇子,氣定神閑。
「沈老闆?」陳濟環視了梅香榭一圈,這才看到一樓、二樓四面各個角落裡都有身材壯碩的男子筆直佇立著。
他目光又落定在沈慧身上,忙恭恭敬敬地作揖:「原來這裡是沈老闆的地盤,失敬,失敬。」
沈慧亦淺笑,頷首回敬:「陳公子客氣了。陳公子第一次來,可能不知道咱們梅香榭的規矩,一位姑娘只能招待一撥客人,若您要找的姑娘有客,您就只能在樓下候著。」
陳濟笑道:「並非我要壞了沈老闆的規矩,實在是這位客人長得太噁心了,哪配坐在桃葉房中?」
那客人氣得鼻子冒煙,厲聲斥問:「誰長得噁心了?你也不瞅瞅你自己那熊樣?」
沈慧略略瞟了那客人一眼,向陳濟解釋:「這兒的另一個規矩就是,若一起來的客人多,又都要找一個姑娘,自然是賞金高者留下。咱們只認錢,不認人。」
陳濟只好問:「他出了多少錢?」
沈慧看了芙瑄一眼,芙瑄答道:「十兩。」
陳濟道:「我出二十兩,叫他走。」
沈慧輕輕一笑,再次解釋:「咱們這兒還有一個規矩,凡事總該講一個先來後到。上一撥的競價早就結束了,這位客人已經付了錢,曲子卻還沒聽完,陳公子願意出高價,也得等桃姑娘唱完了這曲才行。」
「價錢這麼高,規矩還這麼多,難得生意還這麼好,沈老闆可真不是一般人!」陳濟這句話雖是在恭維沈慧,卻夾著一股被壓制了的怒氣。
「無規矩不成方圓,還望陳公子多多包涵,就請下樓稍候。」沈慧向一旁揚手,指尖擺到樓梯的方向。
陳濟無奈,只得下了樓。
沈慧、芙瑄等隨即也跟著下來了。
陳濟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沈慧又吩咐人給陳濟上來一壺好酒,算作賠禮之意。
陳濟就一邊喝酒,一邊看著一樓大廳的舞台上兩名舞女雪依和採薇共舞,越看越覺得採薇眼熟。
他於是叫來芙瑄,指著台上問:「能叫她下來給我斟酒嗎?」
芙瑄便喊:「雪依,來與陳公子把盞。」
雪依剛要下台,陳濟忙擺手對芙瑄說:「是另一個。」
採薇見狀,只好下來給陳濟斟酒。
陳濟幾杯酒下肚,又盯著採薇仔細看了一會兒,恍惚有了點印象:「你是采苓的妹妹吧?」
採薇心頭猛然一顫,訕訕笑著,點了點頭。
陳濟又問:「叫什麼名字?」
「採薇。」
「你當年不是跟著你姐姐一起進宮伺候張小宛了嗎?怎麼會在這兒跳舞?」
採薇捏著一把冷汗,瞎編道:「進宮后,皇後娘娘喜歡我,就收我過去服侍。後來……皇後娘娘成了沈老闆,我……我就也跟著來了……」
「是這樣?」陳濟望著採薇,似有一絲疑慮:「你剛才看到我,怎麼酒壺都掉了?你在害怕什麼?」
採薇只能根據既往事實,繼續扯謊:「我……我以為您幾年前已經……已經……」
陳濟恍然大悟,他只顧著懷疑採薇是否從采苓或張小宛那裡得到不該得到的消息,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當年借大火詐死的事了。
「坐下,坐下。」陳濟的疑心瞬間打消了大半,又按著採薇坐在他身邊。
採薇不知其意,心裡難免又緊張起來。
陳濟酒意微醺,湊近採薇,帶著笑意,低聲問:「你和桃葉同在公主府做丫鬟、又同到宮中做宮婢,如今又都在這裡,你們應該交情不錯吧?」
採薇點點頭,她大概明白了,陳濟是想套近乎打聽桃葉的事呢。
果然,陳濟就問:「她跟王老二……最近有見過面嗎?」
採薇搖了搖頭。
陳濟又問:「那別的人呢?有沒有哪個客人跟她關係不尋常的?」
「都沒有。桃葉在這裡做事,只是因為欠了沈老闆的錢,她得賺錢為自己贖身。她對所有的客人都很冷淡,若有哪個敢動手動腳,她都會立即叫人打出去,先前挨揍的已經有好幾個了,如今再沒人敢那樣。」
「原來如此?」陳濟聽到桃葉這般潔身自好,心中不禁無限驚喜,不自覺又笑容滿面,忙又問:「她欠了沈老闆多少錢?」
「三百兩黃金。」
「什麼?」陳濟瞪大了眼睛,方才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三百兩?還是黃金?怎麼會這麼多?」
採薇便如實告知:「是公主……她要作踐桃葉,就給綁了強賣到青樓,沈老闆又給買了回來,一倒手,價錢就翻了幾番。」
「她奶奶的!又是公主……」礙於周圍人多,陳濟沒敢罵得太大聲。
採薇不知該說什麼,就一直給陳濟斟酒。
可能因為心裡裝的事情多,陳濟不知不覺,竟喝了好幾壺,後來芙瑄來請他上樓,說是方才那個客人點的曲子已經唱完了,陳濟站起時只覺得腦袋暈乎乎,差點摔了下去。
採薇忙扶了陳濟一下:「陳公子還能自己上樓嗎?」
「怎麼不能?要是樓都上不去,別的事豈不就更幹不了了?」陳濟眯著眼睛,笑得陰陽怪氣。
這話聽著實在別有洞天,採薇只覺得渾身發毛。
陳濟就脫離了採薇的協助,獨自一人搖搖晃晃扶著把手上了樓,一直走到桃葉的門前。
桃葉拔了屋內那把陳濟插在牆上的劍,三兩步走出屋子,將劍塞到陳濟手中:「拿著你的東西,趕緊給我滾!」
陳濟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看劍,又抬頭看桃葉,只覺得哭笑不得:「我門還沒進去呢,你就叫我「滾」?我二十兩銀子砸在地上也能聽見一個響吧?」
「我已經連唱了幾個時辰、彈了幾個時辰了,我嗓子疼、手指疼,你就是二百兩、二千兩,我也不想唱了、不想彈了!」桃葉怒氣沖沖咆哮了一頓,轉身進屋去了。
陳濟合上劍鞘,厚著臉皮只管跟了進去,陪笑著說:「不想唱就不唱了。我會想辦法儘快湊錢,把你贖出去,以後你不想做的事情,就統統都不必做了。」
說話之間,陳濟走得離桃葉越來越近。
誰知,桃葉竟忽然推了他一把,把話說得更加難聽:「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看見你!你最好趕緊滾,別站髒了我的地、靠髒了我的門!」
陳濟差點摔倒,幸而用劍支撐著。
「剛才那客人長成那樣,你也沒嫌他站髒了你的地。我的品相,好歹也在中等以上吧?怎麼就玷污你的門楣了?」
陳濟看著桃葉通紅的臉,實在有點想不明白她怎麼會這麼大火氣,難道是因為他破壞了桃葉和王敬原本可以在永昌擁有的短暫幸福?或是因為他上一趟上樓時自稱桃葉的未來夫君?
桃葉冷笑一聲:「人家長得再丑,也比你這個殺人犯好得多!」
「殺人犯?」陳濟有點意外,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帶著幾分醉意笑問:「我殺哪個人了?」
桃葉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波瀾,就直接當面戳穿了曾經的驚天懸案:「你親手捂死了孝宗,就在芳樂殿,小宛和采苓還做了你的幫凶,你敢指天誓日說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