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善平兒物傷其類助英蓮

鳳姐聽得賈璉說得有理，果然就去和王夫人說。王夫人道：「她是從你房裡出去的，如今有意請你，你也別辜負了她的心，就去是了。」鳳姐答應了，正值尤氏打發人送東西呢。王夫人便叫住那媳婦問道。「聽你珍大奶奶說蓉哥兒媳婦又不好了，究竟是怎麼樣了呢？」

那媳婦道。「太醫來瞧了，說是素日勞心太過，需要靜養。奶奶已叫人收拾屋子了，這幾日就搬到後院去呢。」

王夫人是個實誠人，聽媳婦這樣說就當真了。嘆道。「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三災六病的，可怎麼好！你和她素日又好，得空也該去瞧瞧她。」

鳳姐在家已聽賈璉說了緣故，可卿在家不知哄著賈珍做什麼禍呢。她此時若去可不是往虎口裡探么。然而王夫人既這樣說了，鳳姐又不好和她說緣故，只得應了。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又辭過賈母。果然帶著巧姐兒、茂哥兒去了海宅。平兒早帶著一干丫鬟接進上房，又摟著巧姐兒、茂哥兒瞧了一回笑道。「幾個月不見，都長這麼大了。也大了也胖了。」

巧姐兒先不依。「林小姑說我楊柳弱裊裊，平姨你如何說我胖了？」

喜得平兒摟著她親了又親，笑道。「可是呢。果然是平姨說錯了。」阿珠已拿了兩個宮制四面和合荷包，裡面裝這俄羅斯的口琴，又有兩件法蘭西進來的香水。平兒笑道。「比不得家裡用的，拿去將就些玩吧。」

鳳姐忙喚巧姐兒。「巧姐兒別摟著平姨了。她如今有了身子，禁不住你在身上揉搓。」

巧姐兒張著眼睛問道。「什麼叫有了身子？」

平兒含羞笑道。「她還小呢，跟她說這些個做什麼？」

鳳姐笑道。「你不知道我家那位爺嘴裡沒個忌諱，什麼話在家不說呢。什麼生意經、人情帳，就沒有他不說的。你說也奇，小妞子倒從不在外面說這些的。」

平兒笑道。「這就是隨了奶奶的性兒了。女孩兒到底還是像母親些，模樣性格都像。不是我說得罪奶奶的話，若論性格能幹，倒比奶奶還強些。」

鳳姐笑的眉眼俱開，說道。「哪裡的話，小孩兒家家的懂什麼？你們就這樣捧著她。你如今自己也是做奶奶的人了，咱們也是正經的姐妹，也不必太拘著禮。再這樣，就不像個當家的奶奶，也顯得咱們生分。」

平兒聽了只得改口叫「姐姐」，鳳姐應了，又笑道。「你倒是有福的，一來就有了身孕，來年生個大胖小子，不愁將來立身不穩了。十年八年又多個小童生了。」

平兒含羞笑道。「他倒是希望是個女兒呢，說女兒是爹爹的小棉襖。」海峰私下裡常說，生子若不肖不如無，倒不如女兒，若也像平兒一般，便是人生樂事了。她自然不好說。

鳳姐聽了，倒想起當初懷巧姐兒之時。雖和賈璉自小就認識，又是新婚燕爾。賈璉就一心盼著要個男孩，白日里固然是有他的要事要忙，夜裡也斷不肯空床的，每晚必要去房裡人處歇息。雖說那時賈璉年齡尚小，說是還不懂為父為夫之道，如今想來到底意難平。她這裡一徑想，面上卻不露出來。笑道。「這是他體貼你的好處，也是你們夫妻和氣的意思。穩婆可尋好了？我瞧上次那個就很好。」

平兒笑道。「這才幾個月呢，哪裡就著急這個。他去張岳那裡叫了良兒時時來瞧著，叫我天天吃什麼葉酸，說什麼對孩子好。」

鳳姐忙問道。「可是那種一小片，白色的？」

平兒笑道。「可不是。姐姐近日也在吃？」

鳳姐低頭一想，若算著日子也該有兩個月了，怕賈母等知道了不叫她出去，這才掩著。再有兩個月搬不出去，怕是又要等一個月。偏那位還是不急不躁的，想著就叫人生氣。

平兒觀其顏色，就知道鳳姐又氣不順了。忙笑道。「姐姐也來瞧瞧我這的院子，都是她們收拾的。我倒是一點手都沒插呢。」

她這不說還好，一說鳳姐忍不住又笑了。「你家這個院子呢，倒有些稻香村的模樣。一路瞧來不是果樹就是菜地，雖有幾株菊花梅樹究竟還是太少了些，叫人來瞧著不像。」

平兒笑道。「姐姐沒去裡面瞧，什麼梅蘭竹菊他那個小院子里是有的。姐姐也知道她們嫌我不是正經世家小姐，不肯來往的。橫豎沒人來，我就隨焦嬤嬤她們打理。她們種了些菜，我吃著倒好，家常還能多吃一碗。他瞧著倒高興，說雖不大雅，到底也是田園樂事。前兒還送了一點給英蓮處，林姑娘家也得了點。她們倒也說吃著新鮮呢。」

鳳姐聽了假意嘆道。「可見我是福薄的，就沒個親妹妹惦記。」

平兒還未說話，底下阿碧笑道。「我們奶奶倒是天天惦記著二奶奶，每日口裡心裡都念叨幾回呢。就說這碗蓮子羹，便是今兒個奶奶一早起來，親自采了回來又親手剝了親自去廚房裡熬的。」

鳳姐道。「你說這個我信，這就是她。」又笑拉著阿碧對平兒說。「我原還擔心你性情柔和，手邊又沒個得力人。如今有了身孕，更沒有精力管家，下面的人自然越發疏懶了。今日過來一瞧，竟是井井有條，又有這麼兩個伶俐的得力人幫著。以後自然日子越過越好了。」就又叫賞。

平兒笑道。「姐姐倒不嫌她唐突，沒大沒小的。」

鳳姐道。「她忠心為你，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果然又將蓮子羹都吃了，笑道，「果然香甜。」

平兒笑道。「說起英蓮，倒有件事求著姐姐呢。」

鳳姐道。「她既出去了，一般也是閨中的小姐了。有事自然有她父母打理，如何要她出面？再者我們也不相熟。」

平兒笑道。「自然是這事非姐姐不可，她才求著姐姐呢。姐姐好歹聽我說了緣故，再定奪呢。」

因是平兒出嫁后第一次求她，鳳姐就不好駁這個面子，只得笑道。「你說你說。」

平兒說道。「英蓮如今年齡大了，他家就張羅著尋門親，這也是終身大事。她家倒也不計較窮富，一心要尋個好的。姐姐也知道，她是從薛姨媽家出去的。京中略知底細的人家便瞧不起她，怎還願意與她結親？若往窮的人家尋，也難尋到知禮的，再要個年齡相當相貌合意的，就更難了。因而留心了兩年，總也沒有合適的。他家幾乎都灰心了。可巧這次姐姐家綉坊開業，短人手，英蓮過去幫了幾日。可巧與哥哥相熟的一個公子叫李成壁也來幫忙，竟一眼就瞧中了。回去后就死乞白賴求了父親打發官媒來求親。這李成壁原來是通縣知縣相公兒子，年約二十餘歲，見為國子上舍，一生風流博浪，懶習詩書，專好鷹犬走馬，打球蹴踘。甄老爺聽了就不歡喜，嫌他浪蕩不堪的。誰知那李成壁聽說，就立誓再不浪蕩生事了，因聽說甄家好讀書，便將昔日那些狐朋狗友都謝絕了，一心就在家讀書。

這李知縣原是拗不過兒子來提親的，見兒子竟為此一心向好，又打聽著英蓮最是溫和知禮的，心下也就轉為歡喜。竟不用官媒，自己就去了甄家提親。如此幾次，甄老爺的心就是鐵打了，也要化了三分。又打聽這李公子果然一心向好，意下也就肯了。因怕這李成壁不過一時興起，意思就是先下了定，若等明年果然向好了再議親。可憐甄夫人竟不懂京中夫人來往禮數，便須一名心裡口裡都來得的夫人做個中人。因而我就替她求姐姐來。果然替他們成全了這樁美事也是她們的福氣。」

鳳姐聽說不過是知縣之子結親，更不放在心上了。說道。「若說京中禮節，你這麼些年也學得不少了？如何不請你？」

平兒紅了臉笑道。「我算個什麼呢，那裡就敢去做人家中人來？」

鳳姐不待她說完，就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道。「這才剛攀上高枝就瞧不起人了，你還巴巴給她們做人情？以後若敢再來，就叫人直接拿棍子打出去。不來往也罷了。」

平兒見鳳姐生氣了，倒也有些感動。忙剝了一顆橘子遞給鳳姐，又笑道。「姐姐休怒，原是我把話說得岔了。她家原是請我來著，你想我是什麼好出身？」她見鳳姐又要動怒，忙用手拉住鳳姐的手，親昵而討好的一笑。

鳳姐從未見平兒這等模樣，滿腔的怒氣也忍了下來，聽她細細道。「我原是姐姐身邊的婢女，家中一應親戚均無，姐姐瞧得起我才陪嫁帶過來的。當初能做二爺的房裡人已經是福氣了，誰知姐姐二爺又憐惜我，叫我又嫁了出來。姐姐你是知道的，他對我也是極好。凡是我愛吃的愛喝愛玩的，他替我想著，不管在哪裡得了，都巴巴帶回來給我。姐姐別笑話，我有時夜裡醒了，還當自己在做夢呢。非摸一摸他的手，方覺得是真的。就是有那等拿身份出身說事的，心寬一寬不理就是了。過了這樣的好日子有什麼不足的呢？因而我就是遇著這樣的人，總也不計較。真箇的，不是我說輕狂話，論裡子在家未必比我過得好呢。

姐姐你知道英蓮她也和我一樣，也是個婢女出身。好容易有個正經公子不看重出身，一心要娶她。甄夫人原也是找我做中人來著。我想我一般是婢女出身，她也是，若果然去做了中人，旁人不免指指點點，又該拿出身說話了。這李知縣家到底又是官宦人家，將來夫人們來往，難免有人拿這個給她難堪。這是她的福氣，我又何必擾了她？我求姐姐去做這個中人。也是提攜她的意思，有人瞧著有姐姐這樣尊貴人與她家交好，也不敢輕易小瞧了她。就是將來在夫家也多得一分體面。就是又給姐姐添了煩難，我心裡倒過意不去。」jj.br>

鳳姐聽到房裡人三個字，想想自己以前對平兒的不公道，心裡倒愧疚起來。聽她說怕添了煩難忙笑道。「這有什麼煩難的，就把你愁得這樣？你放心，我必去的。咱倆一起去，都去做中人。偏給那些眼皮淺的人瞧瞧，咱們家平兒面子也有，裡子也有。偏叫她們瞧著眼紅。」

說得平兒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忙應了，「果然的？那就說定了，咱們一起去。明兒個就叫她備禮補帖子過去。」

鳳姐揚頭道。「嗐！要她家備什麼禮？帖子到了就行。」

平兒道。「若說什麼好禮也是假的。姐姐什麼沒見過經過，就是她家尋摸了什麼好東西送了來，怕還不在奶奶眼裡呢。不過是她們一點意思，奶奶收了也是給她們恩典。哪怕是留著賞人呢，也是她們的福氣。」

鳳姐也笑了，笑道。「你這小妮子如今這等會說話，我竟說不過你了。罷了，就依你。你既瞧准了，我聽你的就是。坐了這會子，身上都坐乏了。走，帶我瞧瞧你家院子去。我倒看看，都弄了什麼好東西。」

平兒忙站著扶鳳姐起來，眾人去了院子瞧，果然與別處不同，地里收拾齊齊整整都是各色青菜，林子里種的全是各種果樹，一般也有池塘，裡面養著幾十種魚蝦。倒是田邊地角零星種著菊花梅樹。又走了一段，果然也有歇息的地方，卻是幾間茅屋，裡面都是木桌木椅。

鳳姐自來不曾見過庄稼人收拾的園地，瞧著倒也有幾分趣味。因道。「難為你們想得起來，回頭也送些給我，我家去也給老太太嘗個鮮。」

平兒笑道。「我哪裡會這些個。都是焦嬤嬤帶著她們收拾的，說是省了府里的嚼用，若趕上荒年，也不愁吃的。橫豎我這沒人來，也就隨她們了。姐姐瞧著那個好，只管帶回去。怕姐姐還能吃厭了呢。我們自己還有個小院子，那才是我收拾的，姐姐也指點指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