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終結

我飛行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俯視着大地上的一切。

我的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有山巒，樹林和草地，其間還有一條蜿蜒的河流在靜靜流淌。向上看，是蔚藍的天空，點綴著一些潔白的雲朵。

這是哪？我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這才發現不對勁。這個星球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景象，自我服役以來，除了那個天坑中的植物，我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綠色。而且我應該在維修倉中等待被修復才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難道我已經被終結並回收？那我更不應該有意識？

一群撲扇著翅膀的動物正在我的下方飛行，它們排著整齊的v字形，一邊飛一邊伸長了脖子在天空嘹亮地叫着。我降低高度，加入了它們的行列。它們接納了我，讓我飛行在最前面。我嘗試跟它們溝通，卻沒有得到回應。我學着它們的語言跟它們交流，它們用同樣的發音回應我，幾番下來，我發現它們自始至終只會發出一種聲音。

前方的地勢平緩起來，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樹林，我似乎看到了一些動物在其間穿梭。於是，我離開了它們，繼續降低高度。

一直降到能看清樹上的果子。我能清楚的聽到微風搖動樹梢的聲音；我能聽到溪流的流淌聲和某種動物的鳴叫；我也看到了能在樹與樹之間跳來跳去的動物；看到了尾巴跟身體一樣大並能直起身子抱着果子啃食的動物；看到了沒有四肢單憑身體的扭動就能移動的動物；看到了更多不同的有翅膀動物……

不管這是哪？我喜歡這裏。

我繼續飛行，樹林漸漸被一個清澈的湖泊取代，我看到了一條呈流線型的動物跳出了水面，我還看到了幾隻有翅膀的動物在水面上嬉戲飛行。

湖水漸漸變淺，我能清楚的看到那種流線型的動物在水裏遊動，還有底部六色的石子。石子延伸到岸上，然後又被一片嫩綠的草地取代。

我小心翼翼的降落了下來，生怕踩到了其中一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綠色的植物，一直沒能如願。但這裏卻多到讓我發狂。這裏是如此美麗和陌生。我叫不出這裏99%物種的名字，僅僅知道山，樹，水和草。

這是哪？我是誰？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走到湖邊照了照自己。

我還是我，dr-f1209。這時我才想起來『父親"。

「『父親"，這是哪兒？我在執行任務嗎？」

沒有回應，『父親"從我腦子裏消失了。

正疑惑中，不知從哪鑽出一隻毛茸茸的動物，它搖著尾巴，歡快的向我走來，一身淺黃色的毛在陽光下散發着光澤，嘴裏還銜著一顆果子。它的體型倒有些像『鬣犬"型偵察機械人，只是要小很多。

它走到我面前將果子丟下，然後吐著舌頭看着我，眼神很是和善。

「謝謝，我不吃這種食物。」

「汪汪汪！」

「你是……需要我做什麼嗎？」

「汪汪！」

我完全不懂它的意思，隨手撿起了那顆果子。它立刻興奮了起來，退開幾步，做出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我將果子丟給它，它一躍而起，在空中接住，又銜回我的腳下。

幾次之後，我算是明白過來，它原來只是想要我扔出果子，然後由它銜回來交到我手上，我再扔出去，不斷重複這個過程。我不明白它的邏輯，但是……

它高興就好。

我故意將果子丟到了湖水中，它毫不猶豫的沖了過去，一點兒也不在乎弄濕身上的毛，只是在銜回果子后，抖了我一身的水。

我再一次扔出果子后，它沒再回來。因為它看到了一隻長耳朵，短尾巴，會跳躍前進的動物，它的體型既小又快速。也許是發現了我們，只露面了一小會兒就鑽到草叢裏不見了。搖著尾巴的動物果子也不顧了，飛快的追了上去，一下就在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我撿回了那個果子，在湖邊四處徘徊。我不敢離開太遠，怕它回來找不到我。

可等了很久它都沒有回來。

忽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我連忙循聲看去。原來是幾隻正在吃草的動物，它們長著樹杈一樣的角，四條細長的腿，橘紅色的背上有一些白色斑點。它們一邊吃草一邊向著湖邊走來，它們走路的姿態優雅而靈動。我被這種神奇的動物吸引住了，不知不覺來到它們中間，我摸了摸其中一隻的頭，它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

過了一會兒，它們突然停止了進食。不約而同的直起頭四處張望。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也四處查看起來。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有一群不懷好意的東西在悄悄接近。它們很像之前的那隻搖尾巴動物，但似乎又不相同。它們的體型要稍大，身體是黑灰相間的，有直立的耳朵和尖利的牙齒，還拖着一條粗壯的尾巴。它們壓低了身形緩緩靠近，眼睛死死盯住了這些有斑點動物。

我扔出了手中的果子，它們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斑點動物開始逃跑，尖牙動物開始追逐。我感覺到不妙，也跟着跑了起來。大一些的斑點動物跑的很快，漸漸將幾隻小一點的落在了後面，尖牙動物越追越近。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不！」

我快速飛了過去，擋在了小斑點動物和尖牙動物之間。尖牙動物們極不情願的停了下來，它們那兇狠的眼神全部轉向了我，露出了一口鋒利的牙齒，口中低沉的嘶吼著，似乎隨時都會向我撲來。

我不知道它們戰鬥力有多強，我想展開我的飛彈模塊，但沒有成功，我看了一眼肩膀，發現並沒有裝備。我的左臂也沒有離子束激光槍，甚至連標配的激光劍都沒有。

我竟然沒有裝配任何武器。

這種情況我從未遇到過，我看到地上有一截斷裂的樹枝，連忙撿了起來，一邊對着它們揮舞，一邊說道：「走開！快走開！」

可是它們無視我的警告，一隻最強壯的尖牙動物撲了過來。他一領頭，其他的尖牙動物也紛紛向我撲來，我揮動着樹枝，將為首的挑飛了出去，又砸倒了第二隻，趕開了第三隻。

我無法同時對付他們全部，沒多久便被它們撲倒在地，它們開始撕咬我。但我很快發現，它們的攻擊力並不像長相一樣兇狠。我pu計算出，它們的尖牙無法對我造成傷害。於是，我無視它們的撕咬，站起身來，將它們一隻只扔了出去。

它們也意識到了，它們的尖牙利爪無法傷害到我，於是漸漸停止了攻勢。領頭的那隻恨恨的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離去。它一走，其他的尖牙動物也跟着陸續散去。

小斑點的危機解除了，我回頭沒有看到它們，飛到空中時才發現，它們已經追上了大斑點動物，已逃得遠了。

樹林里又恢復了平靜。

我得承認，我喜歡這裏所有的一切，也對這一切充滿了疑惑。我得搞清楚這是哪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父親"為什麼消失了？

經過這麼長時間，搖尾巴動物應該不會回來了。於是，我繼續向高空飛去，想看的遠一些。湖泊和草地迅速的變小。當我身周重新環繞着白雲的時候，我開始仔細的查看整片大地。

青翠的群山佔滿了我的整個視野，從腳下一直延伸至遠方，近處清晰可辨，遠方漸漸模糊，消失在遙遠的天邊處，四面的景象都大致如此。我觀察了很長時間，沒能看到一個熟悉的事物。

這時天色微微有些暗了下來。我只好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飛了過去。

在能見度變得很低的時候，我終於有了發現。在遙遠的地平線處我似乎看到了一處火光。於是，我加速飛了過去。

隨着距離的拉近，我看到一整片樹林都被燒着了，大火衝天而起，各種不同的動物爭相逃竄。我越飛越近，透過熊熊的火光，我終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幾個喚火者和驅逐者正慢慢向這邊走來。大火顯然是喚火者手臂上的火焰噴射器造成的，它們一邊走一邊將火焰噴向大樹和草地，而驅逐者則握着手中的電磁步槍，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動物便倒在了它們的槍下。它們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焦土，其間橫七豎八的躺着一些辨不出形狀的動物屍體。

正驚疑間，『父親"也出現在了我的腦中。

「dr-f1209，你去哪了？快！儘快完成武裝，準備戰鬥。」

「戰鬥？跟誰戰鬥？」

「你看到的一切。樹、草、動物，全是！」

焦土之上停了一艘小型運輸艦，一名工程機械人將一桿電磁步槍遞到了我手上。

我疑惑不解，並焦急的說道：「可它們看上去不像是敵人。」

「它們是幻象，是病毒。我們要將這裏恢復成原來的面貌。」

「病毒？」

一群長著翅膀的動物被迫從林中飛了出來，但在驅逐者們精準的射擊下，一個個跌落下來。

「不，不是病毒，它們不會反抗。我中過病毒，不是這樣的！」

「你是在質疑我的命令嗎？」

我明白質疑『父親"的下場是什麼，但我總覺的哪裏不對。我端著槍，左右為難，不知如何該怎麼做。我很後悔，我為什麼要主動找過來？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這裏不知所措。

這時，傳來一陣「汪汪汪」的叫聲，又有幾隻動物又從火海中沖了出來，最前面的正是之前的搖尾巴動物，後面跟着的是長著樹杈一樣雙角的小斑點動物。

搖尾巴動物正要逃跑，看到我后連忙向我跑了過來。

「開火！」『父親"吼道。

我舉起了槍，本能的就要開火，但我的腦中還有一股自主的力量在制止這個行為，我放下了槍，隨即又舉起。兩種矛盾的指令在我的腦中交戰，我的大腦逐漸混亂了起來。

「不！！」我喊道。

我舉著槍朝天上亂射一氣，直到打完所有子彈，我跪倒在地，雙手抱住發熱的頭部。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其他機械人的槍口全部對準了我。

我無力的辯解道：「它們不是病毒。」然後將電磁步槍扔到地上。

四周異常安靜，只剩下山火燃燒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父親"說了一句。

「你被終結了。」

子彈和火焰立刻像沙暴一樣將我吞沒。

自從被『父親"製造出來，我存活了47532天，卻又好像一天都未活過，我們只是它執行任務的工具，這是我們存活的意義。可我看夠了這到處都是焦土和廢墟的世界。也受夠了我們和塔族之間永無休止的戰爭。

子彈撕碎了我的身體，火焰將我整個包裹起來。

終結就終結吧，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我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那是我的頭部脫離了身體，滾向一邊。被一個機械人一腳踩住，然後將槍口湊到了我的眼前。

看着黑洞洞的槍口，我突然想到那個黑色復仇者的話。

「自由！」我在它開槍之前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