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再無遺憾

「克里斯，回來。」聖者漠然說道。

那宛如蟲豸爬動組成的聲音讓克里斯打了個哆嗦，忙不迭的跳回到「木馬」號上，恭敬又卑微的站在聖者身後。

緊接着，他便看到聖者深吸了一口氣，連帶着那血紅的斗篷都膨脹而起。

然後，在劇烈的蟲豸爬動聲中，聖者的聲音自天空爆響，充斥在這海面每一處。

【聖夏朧已亡！虛妄之人，執念之人，將世界之物碎片獻上，我便予你們永恆的死亡，亦或新的生命！】

聲音散去，空氣沉入寂靜，雙方對視良久，聖者靜靜地等待着對面的回復。

他知道，幽靈船上的靈魂仍然有着自己的靈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更知道自己的許諾對他們來說是多麼珍貴。

他很有耐心，更對自己能說服幽靈船這件事深信不疑。

因為，預言即是如此。

六月二十，攜有世界碎片的故國幽靈船將現身於此，許諾於執念，獲取其聖物。

然而——

回答他的不是什麼友善的問好，也不是執念解脫般的感激。

而是一圈圈刺目的法術光環！

【不需要。】

天地間，響起了幽靈船的回答。

平靜，冷漠，雖然音色稚嫩，但卻宛如沉寂的湖面，毫無波瀾。

聖者鼓動的血色長袍驟然一僵。

無聲的轟鳴間，幽靈船四周擴張出穹蓋般的魔法圓盤，繁雜絢麗的光彩流動着，刻畫出一面面神秘複雜的魔力法陣！

赤色於左，蔚藍於右！

明黃於前，藏青於後！

圓盤膨脹，擴散，盤面上浮現出次一號的光彩圓盤，層層疊疊的蔓延而出，憑空堆疊在一起！

幽靈船上，四色光芒交織而起，布成一張巨網，澎湃的精神力在其中鼓動，魔力凝聚成一顆顆繁星，像裝飾般掛在絲線之上，閃爍著刺目的光輝！

霧氣沸騰，如千軍萬馬在嘶吼，攜帶者狂風在天地間呼嘯疾馳！

霧氣將「黑盒號」吞沒，接着瞬間散去，「黑盒號」消失，接着又憑空在幽靈船身後出現。

——隨後

【禁咒·日輪】

【禁咒·寒獄】

【禁咒·空裂】

【禁咒·岩龍】

四色圓盤驟然閃亮，將漆黑的夜空映的如同白晝，使空中的星月黯然失色！

聖者身軀巨震，急忙揮手，無數蟲豸從起袖袍中飛出，瞬間瀰漫於「木馬號」周身！

水流化作龍捲，被蟲豸瘋狂吸入體內，將它們的身體撐得巨大無比，猙獰的面貌展現而出，猩紅的蟲目爆閃，鋪天蓋地的迎向那轟來的死亡魔法！

無聲的轟鳴響起，蟲豸仰天嘶吼卻沒有絲毫聲音傳出，彷彿碰撞之時，那片海域便成了禁忌之地。

浪濤洶湧，海面下陷，宛如世界末日，甚至連世界規則都彷彿被破壞，遠處的海水高懸在空中，靜止不動！

任由海洋之中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凹陷！

魔法與蟲豸互相吞噬，轉瞬間便共同消失在天地間！

「噗！」聖者身形巨震，踉蹌倒退兩步，噴出一口充滿死亡氣息的黑色血霧。

【禁咒·萬彩】

【禁咒·雙星】

【禁咒·界光】

【禁咒·墨瀑】

「你到底是誰？！！」聖者嘶吼出聲。

普通禁咒隨手扔就算了，現在還像是不要錢一樣隨手扔了四個高階禁咒？！

就算是芬羅帝國那位達到了法師十一階【觀星者】的首席法師都做不到！區區一隻幽靈船，

區區一群舊國的殘黨，區區一幫不願消散的執念，它們憑什麼？！！

聖者突然驚覺。

海面上的霧氣已經消散了大半，現在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仍舊存在。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瞬間理解了對方的手段，緊接着便是一陣惱怒。

克里斯身體不安的顫抖著，在這毀天滅地般的戰鬥中，他就像一隻家禽，隨時都會被捏死！

死亡的預兆高懸在他的頭頂，讓他不敢妄動，只能匍匐在甲板上，拚命的磕頭，顫抖的念誦著福音。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怕過了自己的面龐，細細的茸足掃過他的毛孔，冰冷刺骨！

他猛的睜開眼，於是，便看見一對猩紅的複眼，以及那不停張合的毛刺口器！

他渾身一顫，然後，便聽見身後響起了同伴們的哀嚎，以及密密麻麻的蟲噬聲。

他不敢回頭，只能渾身顫抖著將頭顱低下，抵在甲板上，閉着眼嘶吼的繼續念誦。

不要去聽，不要去想！

沒有什麼哀嚎，沒有什麼蟲噬，一切都是錯覺，都是幻覺！！

然後，他便聽見了前方「聖者」的低聲呢喃。

宛如惡魔耳邊細語……

【以鮮紅獻祭，以罪惡獻祭】

【以信仰，以生命】

【以恐懼，以混亂】

【深邃……深邃……】

【扭曲……扭曲……】

【吾等祈求深淵，吾等凝望眾星】

……

世界在震顫，空間被撕裂，靜止的海水瞬間潰散，化作滿天黑雨，聚成末日洪流，轟然墜入空洞之中。

自幽暗的海面之下，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撕裂了一般，刺痛靈魂的尖嘯從某處迸發而出，無形的巨觸破開海面，將飛馳而下的魔法捲起，吞噬，消散不見。

無聲的恐懼在人心中蔓延，靈魂的尖嘯此起彼伏，恐懼莫名在吱聲，黑暗悄然降臨於心尖。

彷彿深海的黑暗中有人在注視。

彷彿有細膩的觸手在背上遊走。

彷彿臉側有扭曲的瞳孔在注視。

彷彿世間所有光彩都糾纏在了一起，明亮刺目，卻又幽暗深邃。

刺耳的布帛聲中，聖者身上的血袍被撕開一道道裂口，露出埋藏在其下的漆黑迷霧。

黑色的血水從血袍之下蜿蜒流出，如同一條條毒蛇。

他看着沉寂下去的世界，再一次張開雙臂，肆意的發出詭異笑聲！

【……原來如此。】

【禁咒·繁華】

空氣在瞬間劇烈的暴動而起，彷彿末日降臨！

天空驟亮，一輪虛幻的太陽出現在天穹之上！

海面上，綠意盎然的叢林生長而出，茂密的葉蓋遮天蔽日！

海面下，大地巨震，隱約之間有山峰凸起！

熾熱的日光中，滿天冰雹席捲而下！

笑聲戛然而止！

「超階……禁咒？！！！」

聖者瘋狂的嘶吼出聲，看着滿天的異象，彷彿在糾結什麼。

最後，他狠狠地一咬牙，抬起手臂，狠狠地插入到自己的胸膛之中！

血紅的袖袍從前胸沒入，漆黑的袖袍從背心穿出。

他的身體瞬間崩解，漆黑的霧氣從墜落的長袍中分崩而出，轉瞬間覆蓋在了「木馬號」僅存的那人身上。

在死寂的波動席捲到克里斯身上的剎那，黑霧割裂開空間，帶着他遁逃而去！

【……】

轟然間，異象消散，擎天的魔法光碟驟然崩解，化作滿天魔力光點。

幽靈船上的墨綠火焰熄滅，像是失去了活性一般，靜靜地漂在海水之上。

梵踉蹌後退兩步，無力靠在了桅杆上。

血袍人被嚇走了。

幽靈船剩餘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施展超階禁咒，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假象而已。

此刻，幻象破碎，魔法波動一再降格，最後變成了一團混亂的魔力凝聚，落在了海面上，爆發出巨響，轟鳴。

而幽靈船上的士兵們也恢復到了骷髏模樣。

「大賢者！」幽靈船的船長上前，想要攙扶疲憊的梵。

「我沒事。」梵揮了揮手，撐著桅杆站起。

他看着滿船望過來的骷髏，嘴角微微上揚，「還盡興嗎？」

「……」骷髏們面面相覷，接着整齊的一頓，行禮，轟然應諾，「當然！大賢者！」

「還有遺憾嗎？」梵看着那些身形漸漸暗淡下去的將士們，輕聲說道：「我幫你們完成。」

「……沒有了。」

「我們死而無憾。」

「哈哈，我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大賢者您的麾下戰鬥，可惜我生的晚了點。」

梵愣了一下，接着無奈的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

「好吧……那，再見了，將士們。」

「再見了，賢者大人——」

梵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緩緩落到了旁邊的「黑盒號」上。

幽靈船上再次燃燒起火焰，焚燒盡最後一絲魔力，化作一支赤羽，飄落到了梵的手中。

那是聖夏朧將士們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