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營地動亂
至元十八年(1281)
春天到來了,在這個萬物復甦的季節,小動物們都從長久的冬眠中慢慢蘇醒過來,在新的一年中又開始為生活奔波。
對於長白山下的高麗人來說,也是如此。
大地從漫長而持久的冬天中醒來,張開她睡眼惺松的雙眼,掃視這大好長白山的春天,比南方的春天來的要晚些,那巍峨的長白山山坡從上往下是無窮無盡的針葉林、落葉松和白樺林,它們已經恢復了活力與生機。就連最幽隧的谷中積雪,也無可奈何地化作春水,通過各各潺潺的溪澗匯入河流,然後如一匹脫韁野馬一路朝東,飛馳而去。
山頂是那萬年不變的天池,山間則是錯綜複雜的山林,早已是滿眼的嬌艷欲滴、五彩斑斕的各種珍奇的花朵兒草木。
朝山下望去,翠麗的樹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是連綿不絕的營帳,那些生長了千年萬年的樹木轟然倒下,化為毫無生機的木頭。山腳下人頭攢動,不斷有木料被運送至營地中心。吆喝聲、喝罵聲和高麗人的伐木之聲徹營地。
這裏是傳說中高麗人祖先的發源地,是高麗人的聖山,而現在則是元帝國東征大軍的後勤大營、伐木場、採礦場、採藥場。
曾經遍佈的林地、佇立的礦藏、奇異的花草便化為養料,向著東邊的戰爭機器——東征行省,也就是曾經的高麗王國,源源不斷地輸送著。
銹跡斑斑的斧子艱難地撕開樺樹的外皮,就再難以深入分毫。沿着被雨水腐蝕而凹凸不平的斧頭向上,是一雙枯木般的大手,這是一雙飽經風霜的手,遍佈着如蛇蜿蜒的裂口與厚重老繭。
手的主人艱難的喘息著,呼出一片片白色骨朵,雖然是春天,但山中依舊寒冷。這是一位著破爛白布衣服的老者,衣服雖然破了,但卻漿洗的乾淨。
老者斑駁的頭頂滲出豆大的汗珠,拿着斧子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顯然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此時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傳來:「阿耶,歇一歇吧,您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歇息了!」
老者微微別過頭,一位白衣少年映入眼帘,那是他的小孫子,他現在唯一的親人。
少年的手中是各種剛剛採摘的藥材,而少年的衣服也粘上了些許泥土,聽着那關切的話語,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但他手中的斧子卻並為停歇,聲音嘶啞地對着少年喝道:「阿圖!不要停下,快些去採藥,蒙古人最近逼的緊,幹活慢些的都要被弔死!」
「阿耶,您再這麼幹下去,遲早會被累死的!」少年阿圖略帶哭腔的說道。
老者緩緩搖了搖頭,不知不覺淚水已成兩行,對着少年阿圖道:「都是報應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或許當初我就應該追隨崔大人一起死戰,現在苟活着,又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呢?」
「當初王已投降蒙古人,崔大人拚死抵抗,最終也是難逃覆滅,汝父被殺,汝母被掠走,不知所終。」
「如今你我爺孫二人,老弱而不堪勞作,恐怕……」
「阿耶!我們逃走吧!林中有條小路……」少年阿圖急切喊道。
老者慈愛的撫摸著少年烏黑的頭髮,緩緩轉身一指不遠處拿着鞭子的高麗人道:「那些蒙古人的奴隸是不會放過我們的,他們就像狡猾的狼,會嗅到我們的氣息,抓住我們。」
少年感受到了阿耶的絕望,隨即緊緊抱住阿耶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的而枯瘦的身體,眼淚鼻涕將老者的衣服塗抹的到處都是。
就在爺孫相擁而泣之時,或許是剛才感受到老者一指,又或許是發現了兩人停下了手裏的活計,那拿着鞭子的高麗監工怒氣沖沖地朝着他倆大步而來,邊走邊怒罵道:「老東西,不想活了么!忻都那顏發話了,所有消極怠工的賤民一律處死!」
油光鋥亮的鞭子「咻」的一聲劃破空氣,狠辣地鑽進老者的皮膚之中,頓時血液滲出,皮肉也翻捲起來。
老者悶哼一聲,背過身去,緊緊護住懷裏的少年,默默忍受着監工的鞭打。
如果他反抗或者辱罵監工,那兩側的高麗監工就會立刻把他和那可憐的孩子弔死。
皮鞭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老者,後背的血痕累加了一條又一條,可是依舊沒有停下。
就在監工即將舞出下一鞭子時,右手邊忽然閃出一道黑影。
「啊!你這個小崽子!」
「我的手啊!!!」
少年阿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抄起一塊兒石頭猛地向監工頭上砸去:「狗!」
「蒙古人的狗!!」
大股的鮮血從監工的頭上湧出,劇烈的疼痛讓他幾近昏厥,隨即快速向後跑了幾步,向著不遠處大喊:「造反啦!!!」
「賤民造反啦!!!」
周圍的高麗伐木工聞言色變,本來只是怠工被鞭打的事,這下可就慘了,等到遠處的蒙古士兵過來,這對爺孫恐怕難逃一死。
老者聽到監工的喊聲,掙扎著起身大聲向周圍喊道:「他這麼一喊大家都得死!蒙古人不會聽你們解釋的!現在不拚命更待何時!」
「想想你們慘死的家人!」
「想想你們被燒掉的家園!」
經過老者的大聲呵斥,周圍本來搖擺不定的高麗工人頓時殺心大起,在這裏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每日要辛苦勞作,還吃不飽飯,還要忍受監工的辱罵鞭打,尤其是工期臨近,工作量加大了近一倍,即使現在不反抗,遲早也會累死。
兔子急了也會蹬鷹!
「殺了這些狗奴才!」
「殺光這些蠻夷!!!」
呼喊聲越來越多,不光是伐木營地,周圍的礦場、倉庫里的高麗工人情緒都被點燃起來,他們手持斧頭鎬子開始動亂起來。
這點很好理解,在軍營之中長期精神緊張的情況下,很容易發生營銷事件。
更何況這是更加辛苦的伐木營地,完不成工作就會被殺。
「賤民造……」
「噗嗤」一聲,銹跡斑駁的鐵鎬直接砸在了監工的頭上,讓他再也發不出了聲音。
高麗工人們殺死監工,推倒營地,點燃帳篷,起義好像就要成功了。
但他們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駐紮在營地周圍的蒙元大軍。
自從七年前,也就是至元11年,忽必烈建國號大元,揮下的軍隊也就變成了元軍。
元軍中不光有蒙古人,還有漢人和高麗人。
「騎兵!騎兵來了!」
「快逃!!!」
「我們不可能贏的!快逃!」
隨着蒙古騎兵加入鎮壓暴亂,高麗人的起義很快被壓了下去,曾經繁華的營地,也大部分化為灰燼。
營地邊緣。
「阿圖,你快些走!」
「嗚嗚嗚……阿耶……」
「快走!!!」
老者此刻手握一柄長刀,頭也不回地低喝道,他半低着身子,長刀滴著鮮血,而握住刀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桀桀,有點意思,一個賤民居然能連殺我三名兵士?」老者面前的壯漢怪笑道:「只是可惜你遇到了我」
壯漢怪笑着從后摸出一桿長槍目不轉睛地盯着老者大喝道:「郭源,-去把逃跑的小崽子抓過來。」
話音剛落,壯漢身後走出一個男人,他眉頭緊鎖,眼神帶着淡淡的哀傷,語氣略微質疑道:「副帥,那只是個孩子……」
「哼」
壯漢猛地回頭,虎目瞪向郭圖道:「沒發現這老東西,把那小崽子看的比自己命還重要嘛?」
「把他抓過來,我要讓這老東西親眼看見小崽子死在他面前!」
「大哉乾元!」
「忤逆必死!」
說罷,壯漢拎起長槍向著老者大步走去,濃厚的殺氣幾乎凝聚成實體。
老者最後望了一眼遠去的孫子,彷彿是下定決心一般,從懷裏掏出一粒烏黑的藥丸,一口將其吞下。
面對來勢洶洶的壯漢,他已心存死志,只求能多拖延一會兒。
就在距離老者幾步之遙,壯漢停了下來,回頭對着其餘的兵士喝道:「誰敢多事,老子一會兒把他頭擰下來」
眾將駭然。
雙方隨即戰在一起。
…………
密林深處,一條小路赫然出現在郭源的眼前。
一名少年正在瘋狂的逃竄,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周圍的樹枝掛的破爛不堪,臉頰也有被荊棘劃出的血痕。
郭源並沒有去追而是搭起了弓箭,望着少年遠去的背影。
弓箭拉滿,又垂了下去,隨後郭源搖了搖頭,再次拉弓,一支利箭隨即激射而出。
少年與利箭一前一後。
消失在密林的黑夜之中……
空餘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