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謝聽寒番外

第一次遇到小玉，是在牡丹湖的合歡樹下。

當時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合歡樹上發獃。

低頭一看，下面不知道何時坐了一個穿着碧綠色衣裳的小丫鬟。

看着好像七八歲的樣子。

雙手抱膝，獨自坐在樹下，哀傷地望着牡丹湖，像是被人拋棄的幼鹿一樣可憐。

我沒多想，直接跳下了樹。

她被我嚇了一跳。

我認真打量她以後，驚詫地發現，她好像和我年齡相仿，因為太過於瘦小，才會看着比實際年齡小一點。

還有就是，她長得像連環畫上的仙女，特別好看。

我開始找她說話，勸她不必難過，游湖沒什麼好玩的。

她噗嗤一下笑了，那一瞬，彷彿有萬朵桃花在我眼前盛開。

我忍不住誇讚了她一句，她頓時面色難看，情緒失落。

我正着急的要道歉，她說自己家主子來了，讓我別和她說話了，還讓我假裝不認識她。

我再次跳上了樹，想看看她的主子到底是誰？

很快，一個肥胖的婦人扯著一個渾身是水的少女上了岸，婦人上岸后什麼都沒說，揚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的身子猛然晃了一下，臉上當即腫了起來。

她垂著腦袋，什麼也沒說，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胖婦人還要打她，我火了，腦袋一熱，下去抓住了胖婦人的手。

她當即面色蒼白。

我意識到自己好像給她帶來了大麻煩。

等我回神的時候，她已經坐上馬車，跟着胖婦人一起走了。

我擔心胖婦人為難她，想要去追馬車，家裏人剛好在這個時候上了岸，扯着我一起回家了。

回府的馬車裏，我通過家人的話，知道了牡丹湖上發生的事。

母親說，那個胖婦人好像是住在銅雀路的江家夫人。

回到府里，我趁著家人睡着后，跑去了銅雀路。

找到江府後，我翻牆進去，準備去找她。

跳下牆以後，剛走幾步，路過一個雜物間，通過寬大的門縫，我看到她雙眼空洞地躺在地上，臉被打的完全變了樣。

除了那身衣裳，幾乎沒有任何地方能看出她的影子。

我從小調皮，常常從家裏逃出去玩，開鎖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我開門進去，蹲下來看了一會，發現真的是她，當即火冒三丈。

這麼瘦小的一個人，被打成這樣得多疼，她的主子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我恨死了自己，如果不是我，她不會被打的這麼慘。

我想買走她，她卻告訴我，她是江家庶女，不是奴婢，我買不走她。

我很失落，發現自己出來的太匆忙，什麼都沒拿，也沒什麼能幫她的，便把那包玫瑰糕留給了她。

第二天，我早早完成課業，求父親允許我出去玩一會。

我到街上買了消腫祛瘀的藥膏和藥丸，還買了一些吃食。

到了晚上，我再次跑去看她。

她正蜷縮著身子，氣息奄奄地側躺在地上睡覺，臉上還是腫脹的厲害。

破舊的雜物房裏，除了一個空空如也的破碗，什麼都沒有。

我的心一陣一陣地揪著疼。

我太蠢了，早該猜到，她的嫡母不會管她的。

我應該白天就來給她送東西的。

這一天一夜，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喊醒了她，把自己拿的東西給她，說這件事都是我的錯。

她說和我無關。

她怎麼會這麼善良，到現在為止，也不願責備我一句。

我腦袋一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要對她負責到底。

她的臉瞬間紅了。

我們就這樣熟悉了起來。

我努力幫她擺脫困境，讓她在江家好過一些。

和她約定，每個月十五來雜物房見面。

她的家人都喊她玉兒，我堅持喊她小玉。

在我心中，她是一塊純凈無暇的白玉。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柔柔的，笑起來眼尾下彎，眸子潤如春泉。

有一次，她穿了一套新衣裳，興高采烈地展示給我看，說是她的娘親給她做的。

那套衣裳的料子並不怎麼好看，兩個袖子縫的有些歪，穿在她身上稍顯寬大，明顯是做的時候沒走心。

這麼敷衍的一套衣裳，卻讓她足足高興了大半年。

我覺得心裏酸酸的。

她過的太苦了，以至於身邊親人給她一點點的甜頭，就能讓她雀躍很久。

相處時間長了，她總覺得沒什麼東西送我，過意不去。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劃破自己的食指，用血寫了一副心經給我。

我氣的五臟六腑都快炸了。

這兩年，我努力給她帶好吃的，也沒把她養胖，這麼多字，她得流多少血？得多久才能養好！

她就是這樣，即便備受生活的磋磨，依舊有一顆感恩之心。

除此之外，她還極為聰慧，每次還給我書的時候，都能把書上的內容倒背如流。

我問她怎麼記住的，她笑盈盈說道：「我怕沒機會再看這些書了，所以多看了兩遍，全部記在了腦袋了。

她身上有數不清的優點。

善良、堅韌、聰慧、寬容、溫良，面對苦難，從不抱怨。

每次見到我，閉口不提自己最近受到的折磨，總是努力給我分享各種開心的小事。

我越來越喜歡她了。

喜歡她的堅韌隱忍，喜歡她的善良聰慧，喜歡她晶瑩剔透的笑容。

十二歲的時候，她說，嫡母準備讓她及笄后給人當小妾。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告訴她，我要娶她為正妻，給她最好的生活，不讓任何人打罵她了。

這麼好的姑娘，不應該一輩子活的這麼艱辛。

她值得被人捧在手心裏呵護。

我要娶她，一輩子對她好。

我開始認真盤算，如何能娶到她。

許下承諾后，我便開始日夜不停地讀書。

一起玩耍的紈絝子弟們邀請我出去玩耍，我統統拒絕了，還叮囑府里僕人，不要放這群人進來。

他們懷疑我走火入魔了，痛罵我以後，和我斷絕了所有來往。

母親逢人就說，謝家祖先保佑，我終於開竅了。

父親笑的眼睛都快看不到了，誇我有志氣，不虧是謝家郎君。

他為了讓我安心讀書，不許任何人打擾我，還高價請了最有名的夫子給我單獨授課。

我除了吃飯睡覺，每日都在拚命讀書，夜間熬燈苦讀是常有之事。

就是因為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我錯過了選妃的消息。

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小玉已經被孝崇帝選中了。

我實在沒想到，江家人會這麼沒人性，把不滿十三歲的小玉送進了皇宮。

這麼多年，小玉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她那麼努力堅強地活着，為何上天不願意放過她絲毫？

那天，我對着燭火呆坐了一夜，不知道自己努力讀書的意義在哪裏？

我原本玩心極重，一心想當個說書先生，學業只肯用五分力，平時考試純粹為了應付父親。

為了她，我決定努力考取功名，變成一個強大的人。

她進了皇宮，當了嬪妃，我要怎麼護她周全？

天色大亮的時候，我找到了答案。

她無權無勢，在後宮活的一定如履薄冰。

我要努力讀書，成為權臣，幫她成為後宮之主，讓她不再受任何人欺負。

當我中了探花的時候，她已經成了冷宮嬪妃。

我以為我和她此生無緣再見了，誰知姐夫為了討阿姐歡心，幫忙偷出了小玉，還給她換個新身份。

我每日去書鋪找她的時候，都開心的像過年。

可我沒想到，這份開心並沒維持多久，命運再一次捉弄了小玉。

那一次，我如往常一樣出門辦案。

回來的路上，還花大價錢買了一隻雕著合歡花的紅色瑪瑙簪子，想送給小玉當禮物。

等我回到安都，小玉成了獻王妃，還失憶了。

東方醉說，太後用謝家人威脅小玉，皇上用我的性命威脅小玉，在皇權的壓迫威脅下，小玉被迫嫁給了李遲。

李遲無恥地給小玉餵了失憶葯。

我悲傷欲絕，捂眼痛哭。

小玉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折磨她。

因為她善良懂事，命運就逼着她一輩子為別人而活嗎？

她這一生，到底要受多少苦，才是盡頭。

為了幫東方醉搶到皇位，我去了東瀛。

在異國他鄉的那段時間，我恍然想開了。

既然命運一定要如此捉弄我和小玉，那我就和命運抗爭到底。

等東方醉成了新帝，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阻攔我和小玉在一起。

我不在乎小玉是否嫁人生子，這些東西，不足以打敗我對她的感情，更不能奪走我要娶她的決心。

經歷種種磨難，我終於娶到了小玉。

成親當天，三拜完成後，起身的那一刻，我穆然紅了眼睛。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小玉身邊，保護她一輩子了。

成親后，我們搬到了長公主府。

我和小玉終於過上了長相廝守，太平快樂的日子。

阿黎長得特別像從前的小玉。

我一直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只要不忙的時候，都會陪着她玩鬧。

把我小時候斗蛐蛐的勁頭都拿了出來。

阿黎學會說話的時候，第一句話是：「疊疊（爹爹）。」

我沒出息的酸了鼻子，小玉緊緊抱住了我。

有些事，不必說出口，千言萬語藏在心中，一個擁抱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阿黎越長大越黏我，只要我回去，她就扒在我的脖子上不肯下來，不停喊：爹爹，爹爹。

我被她喊得心都快化了。

小玉笑罵阿黎沒良心，見到爹爹就不要娘親了。

阿黎滿不在乎，還是每天纏着我喊爹爹。

她機靈活潑，每日都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兔子一樣活蹦亂跳。

阿黎兩歲半的時候，我經過和阿姐、姐夫的商議，把阿黎交給阿姐照顧，藉著出門辦案的名頭，帶着小玉去了一趟東瀛。

路上，我陪着小玉看了壯麗的峻岭；震撼的海上日出；廣袤的大海；一望無垠的草原……

到了東瀛，村上秀介親自帶人去岸邊接了我們。

他現在被東瀛天皇詔安了，不再是什麼海寇，而是赫赫有名的村上海相，東瀛和北榮的海上貿易，都是他在負責。

雖然早已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他還是習慣稱呼我「樓玉君」。

第一次見到小玉，他驚詫地蹦出一句東瀛話：「樓玉君，我終於知道，你當初為何看不上我選的歌姬了。」

我用東瀛話回道：「我早說了，你們這裏的歌姬，比不上我心上人的九牛一毛。」

小玉沒想到我的東瀛話說這麼好，驚喜到不行。

我認真回道：「我在東瀛那段時間，一心想着以後帶你來這裏看風景，所以，我努力學會了東瀛話。」

我帶着小玉看了荊桃花，泡了溫泉，見識了東瀛的各種風土人情。

回到星城沒多久，小玉有喜了。

然後，我再一次當了父親，有了一個兒子：謝珩。

謝珩出生后，我擔心阿黎覺得自己被冷落，每天堅持陪她玩完，再去哄謝珩。

謝珩會走路以後，我喜歡帶着兩個小孩子一起玩耍。

謝珩六歲的時候，有一天，秋高氣爽，陽光正好，我帶着兩個孩子到後院盪鞦韆。

阿黎玩了一會，忽然跑到我面前，道：「爹爹，我覺得自己簡直三生有幸。」

我有些不解：「小小年紀，你懂什麼是三生有幸嗎？」

「我懂。」她認真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有個世上最疼我的爹爹，所以，我覺得三生有幸。」

我朗聲大笑，彎下身，點了點她的鼻子，「爹爹也是。」

小玉剛好過來，聽到我的笑聲，好奇地問道，「你們父女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謝珩匆忙跑到小玉面前，仰起頭，炫耀一樣，高聲道：「娘親，我知道，阿姐和爹爹在說什麼三生有幸。」

「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自己也是。」

小玉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後與我四目相視，齊齊彎唇淺笑。

這一生，能夠遇到彼此，我們皆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