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江玉兒番外 5

我每個月都在期盼十五的到來。

後來，一想到謝聽寒，我就莫名心跳加快，耳尖發紅。

嫡母整日著魔一般幫江明珠張羅婚事。

可是，始終沒有權貴願意娶江明珠當正妻，最多有人要娶她當妾室，嫡母開始心情暴躁。

她怕父親知道，不敢再打我臉，而是一邊咒罵我，一邊擰我的身子。

她擰的特別疼，每次擰完，我身上都會留下大片大片的淤青，一碰就疼的吸冷氣。

我忍着沒敢告訴謝聽寒。

他現在忙着讀書，這幾次來看我的時候，瘦了好多，我不想他在這個時候分心。

一想到及笄就能嫁給他，我就覺得這點打罵不算什麼。

我以為自己被上天眷顧了，馬上要脫離苦海了，沒想到，我錯了。

在我十三歲生辰的前一個月，孝崇帝忽然宣佈選妃。

他前幾年差點病死，恢復后，一直努力調養身子，停止了選新妃。

現在身體已經徹底恢復了，他要選一批新妃子，因為是大選，所以，放寬了條件。

年齡從及笄放寬到十三歲，官員品級從四品放寬到六品。

有些百姓暗中罵孝崇帝不是人，十三歲的孩子也要入宮，這哪是選妃，分明是糟蹋人。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謝聽寒幸災樂禍道：「你還不滿十三歲，躲過了一劫，不過江明珠估計要被登記到名冊上了。」

「你嫡母總想讓江明珠嫁給權貴，現在，她可以心想事成了。這世上，最大的權貴就是皇上。」

我沒想到，被登記到名冊上的人，不是江明珠，是我。

第二日，父親把我喊到書房，說江明珠不想進宮，他已經把我的名字登記了上去。

不過我娘親的身份太低，送過去不好說，所以，他要把我掛到嫡母的名下。

他讓府里下人統一了口徑，說我的生辰是這個月，剛好滿十三歲，符合入宮標準。

我雙眼一黑，當即昏死了過去。

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娘親正對着我眉開眼笑。

見我醒了，她喜滋滋道：「玉兒，你說你，多有福氣。」

她絮絮叨叨給我說了一大堆，我聽的手腳冰涼，牙齒打顫。

原來，這一切都是娘親的主意，這樣的話，一旦我被選上，她的地位就上來了。

我的大腦陣陣轟鳴，幾乎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娘親還在繼續，「玉兒，若不是娘親，你哪有機會進宮當貴妃。」

「你要記住娘親的恩情，進了宮，巴結好皇上，讓皇上給你父親升個官，再給我封個誥命。」

我的淚水不斷翻湧，氣的幾乎嘔血。

「娘親，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若是貴妃那麼好當，嫡母怎麼不讓江明珠去！」

「那是皇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是江明珠死活不願意跳的火坑，你為何把我推進去？」

我如著魔一樣，赤腳跳下床榻，瘋狂砸屋裏的東西。

「別人折辱我就算了，你是我娘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從小到大，你就不停告誡我，是我害的你不幸，我要好好報答你。」

「你讓我巴結嫡母，巴結江明珠，巴結父親，只要能讓你好過一些，我全部都照辦了。」

「現在，你又要我去皇宮巴結皇上！我還不到十三歲，連葵水都沒來，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被選上，無權無勢，拿什麼在後宮活下去……」

我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為什麼上天要對我這麼殘忍。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經歷這些磨難。

一瞬間，我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勇氣。

爬起來就要去撞柱，娘親哭喊著抱住了我。

「玉兒，娘親沒有兒子，再也不能生育，你是娘親唯一的希望，娘親也是沒辦法，你不滿意就打娘親，罵娘親吧。」

「現在名字已經送上去了，你若不去或者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們江家全部要下獄，娘親不想死在牢房裏。」

娘親清楚知道我的七寸是什麼。

這麼多年，她總是用這個理由壓迫我，她的一切痛苦，都是因我而起。

我不能隨便死了，否則，就是對不起她。

而且，名單已經送上去了，我逃都逃不掉。

我想託人給謝聽寒寫一封信，告訴他，我要進宮了，若是有幸落選，十五那天見面細說。

回不來的話，讓他忘了我，不要來找我了。

可惜，府里人寸步不離的看着我，我沒任何機會寫信。

進宮前五日，嫡母，江明珠，父親，娘親，每個人都圍着我轉，給我定了好幾套名貴的衣裳和首飾。

我如一具行屍走肉，任憑他們擺佈。

父親和嫡母對我笑的一片溫和。

父親還說：「玉兒，當初松鶴仙人說，你能幫我陞官發財，看來他果然說對了。」

「你這般打扮下來，比宮裏娘娘還要好看，這次進宮，必然能被選上，以後，為父全靠你了。」

我沒回應，就這樣無喜無悲，雙眼空洞地望向眾人。

當月初五，選秀正式開始。

進了皇宮，所有選秀女子都掛着淺笑，唯獨我面無表情，一臉無欲無求。

孝崇帝說我氣質清冷，與眾不同，留下了我。

我徹底絕望了。

成了嬪妃，這輩子生死都是皇上的人，再也不可能出宮了。

我看到孝崇帝那張臉，簡直噁心到想吐。

他和我父親年齡相仿，怎麼忍心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下手。

在宮裏的那兩年，我活的生不如死。

沒人關心我的死活，只有謝聽寒時不時想辦法找人給我送銀票，讓我在宮裏活的好一點。

他總是這樣，不管我在哪裏，他都希望我好好活着。

我為了生存，為了還清娘親所謂的生育恩情，拚命討好孝崇帝。

討好人是我的專長，我很快哄得他為了父親升了官，還答應我，等我及笄后再侍寢。

父親為了巴結我，把娘親抬成了平妻。

做完這些，我覺得，除了謝聽寒，我不欠任何人的恩情了。

我沒什麼能給謝聽寒的，也沒什麼能幫他的，只想為他守住一個清白之身。

我在侍寢前一天自戕了，可惜，沒死成。

還因此觸怒了孝崇帝，被打入了冷宮。

進了冷宮的第二日，宮裏的太監宮女都在說，今年出了一個舉國震驚的年輕探花，才十五歲，叫謝聽寒，是謝長豐家的大公子，長得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聽聞這個消息，我伏在冷宮的破榻上哭了整整一夜。

他真的做到了，超越了項星劍，成為了大禹最年輕的探花。

他對我的承諾都辦到了。

可我，再也走不出這個冰冷的皇宮了。

謝聽寒成了我在冷宮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他中了探花后，因為各種原因，被安排進了大理寺。

他有了官職，還是時常安排人偷偷到冷宮給我傳話送信，希望我能活的好一點。

那一晚，是太后壽宴，一個長相英氣明媚的少女來冷宮送信，說她是謝聽寒的堂姐，叫謝挽音。

一想到謝聽寒公然讓自己堂姐來送信，我的一顆心就惴惴不安。

我怕這樣下去會連累謝聽寒，於是燒了信，懇請謝挽音傳話給謝聽寒，讓他別聯繫我了，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就有信念活下去。

我以為，我和謝聽寒就這樣永遠分開了，沒想到，事情很快出現了轉機。

東方醉把我弄了出來。

當我在宮外的一個別院中醒來，從東方醉嘴巴里得知一切原委的時候，驚得許久沒法回神。

他凝眉道：「你若是想和謝聽寒在一起，必須改名換姓，換個新身份。」

「但是換好后，絕對不能和江家再有任何聯繫，一旦事情敗露，我們都是欺君死罪。」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

「江玉兒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怎麼會和江家人聯繫？」

在宮裏這兩年，我還清了娘親所謂的恩情，現在誰也不欠了。

東方醉戲謔道：「你知道嗎？你的父親和母親，得知你身染惡疾而亡，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領你的骨殖，更不願把你葬到江家祖墳里。」

「辦事太監直接把你的假骨殖壇扔到了亂葬崗。」

「我剛才還擔心你心軟猶豫，要回去聯繫你娘親，沒想到，你比我想像的果斷多了。」

我冷冷地笑了起來。

我果斷，是因為娘親比我想像的還要自私薄情。

她出於母愛本能，也許愛過我。不過，她更愛自己。

在利益面前，她可以毫不猶疑犧牲我，一旦我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她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

「我確實心軟，只是不會再對江家人心軟了。」

東方醉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不拖泥帶水的態度，我很欣賞。我有你父親這兩年貪污受賄的證據，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找人把證據交出去。」

我對着他行個禮，風輕雲淡地說道：「國師處理貪官，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哪有不願的道理。」

我活着，利用我，榨乾我。

我死了，不給我收屍。

我不想再對江家有一絲情意了，他們的死活，和我沒有一丁點關係。

東方醉朗聲大笑起來，「謝聽寒果然沒喜歡錯人。」

很快，我有了一個新身份：姜明月。

姜姓是湊巧，東方醉問我，想要什麼樣的新父母。

我想了想，懇求要一個好父親，不要母親了。

最好是像老夫子一樣的父親，博學多識，待人溫和，不需要大富大貴，真心疼愛女兒即可。

於是，東方醉給我找來了一個姓姜的秀才當父親。

明月是東方醉起的名字。

他說江明珠算什麼，明珠之光在皓月面前，不值一提。

他如神祇一般，給了我重生的機會。

我在心裏暗暗發誓，這輩子，若有機會報答東方醉，赴湯蹈火，萬所不辭。

我換完臉，以姜明月的身份再次回到了安都，終於能自由自在地和謝聽寒見面了。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日子。

我以為變成了姜明月，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了，沒想到，還是失算了。

李遲的出現，完全在我的意料範圍外。

那一天，我和謝挽音一起出去吃飯，因為心情好，喝了一點酒。

回來后，遇到李遲在店鋪里纏着要心經，我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客人，隨手打發了他。

上樓后，謝聽寒跳窗進來，告訴我，他已經和家人說好了，過了年就來正式提親。

我沉浸在幸福里，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盤算，怎麼當好謝聽寒的娘子。

結果，沒幾日，我被接進了皇宮，捲入了皇權爭鬥。

嫁給李遲，是比嫁給孝崇帝還可怕的事。

孝崇帝有眾多寵妃，他沒時間每天盯着我，是李遲不是。

他為了博到痴情王爺的名聲，幾乎對我寸步不離，還對我極盡溫柔。

外人越是誇讚他對我好，我越是痛苦。

我幾乎喪失了笑的能力，每次微笑都要費盡全力扯動嘴角。

我懷疑，我沒有心了，只是一個套著人皮的假人，為了謝聽寒的性命，機械地活着。

失憶后，我成了一張空白的紙。

李遲為了不讓我想起謝聽寒，帶我去逛街，帶我去茶館聽書，讓我親自聽到謝聽寒的各種養外室的醜聞。

然後在熏香里加東西，讓我夜夜做噩夢，每次夢到謝聽寒都是各種血腥殘忍的事。

我在噩夢的折磨中，在李遲的不停重複呢喃中，堅定地認為謝聽寒不是什麼好人，拒絕回想和他有關的一切。

失憶期間，每個人都說我是有福之人，因為獻王對我好到了骨子裏。

我努力讓自己去愛李遲，卻始終辦不到。

後來才知道，我心裏藏了人，李遲可以逼着我關上門不去想那個人，但是他沒辦法再走進我的心。

恢復記憶的那一刻，那種絕望和痛苦，我至今不敢多想。

我受盡磨難，終於快要和謝聽寒修成正果了，全毀在了李遲的手裏。

我還在失憶后忘記了謝聽寒，懷了李遲的孩子。

我痛恨自己到了極致，可我不能死，我要還東方醉的恩情，幫他扳倒李遲，讓李遲付出代價。

我最擅長的一件事，不是仿寫別人的字，而是討好別人的心。

在後宮的兩年，我學會了如何討一個男人歡心。

我哄騙到了李遲的真心，然後拿走了他的一切。

可我沒力氣再活下去了。

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謝聽寒？

我第二次自戕了，死在了一顆合歡樹下。

死前只求一件事，來世能再次遇到謝聽寒。

我沒死成，謝聽寒給了我第二次活下去的勇氣。

我有了女兒阿黎，有了愛人謝聽寒，有了謝挽音，東方醉，蕭之，綠珠這樣的家人。

也許，這是老天給我的補償，我受了那麼多苦，終於等到了一群真心待我的人。

去見李遲最後一面的時候，我沒想到，李遲在牙齒里藏了毒。

他原本可以咬破毒藥自殺，藉此戕害謝挽音，可他為了見我和阿黎最後一面，堅持活了下來。

他在死前用力擁抱了我一次，輕聲說：「小月，別怕，去和謝聽寒一起過幸福的生活。」

我對他的愛恨情仇，在那一瞬，徹底無影無蹤了。

我的淚水，瘋狂奪眶而出。

這個自私自利，喜歡算計一切的男人，居然在死前，給了我最後一次溫柔，鼓勵我幸福的活下去。

李遲倒下的那一刻，阿黎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一直大哭不止。

謝聽寒一手抱着阿黎，一手擁着我，輕聲安慰：

「小玉，一切都過去了，我們要迎來光明了。」

很快，我以長公主那錦煙的身份，嫁給了謝聽寒。

玉慧公主這個封號，是謝挽音想出來的，為的是讓謝聽寒有機會喊我小玉。

成親那天，那錦辭和謝挽音親自主婚。

我從長公主府轟轟烈烈出嫁，十里紅妝，萬人空巷。

大婚當晚，謝聽寒掀起我的蓋頭，對我笑道：「小玉，你還記得嗎？」

「我們剛剛相遇的時候，我說要對你負責到底，現在，我做到了。」

我眼含淚水，無聲而笑。

我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嫁給了合歡樹下的那個錦衣少年。

一定是上天可憐我吃了太多苦，才把他送到了我身邊。

他是上天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江玉兒在此祈求上天：

【保佑謝聽寒永不受苦，永遠肆意快樂，保佑我每一世都能遇到謝聽寒。若能實現，我願受盡人間所有苦楚。】

滄海桑田，此誓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