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摯愛（比二合一還多些）

「守護」兩字幾乎把男人的聲帶震顫到了極致，肅殺的吼聲沖霄而起，雄渾氣流生生撞碎雲層。

天穹半高處，乾天議員十二翼扇動，狼狽后翻。

他沒有想到男人的招式附帶後勁，剛才湮滅的斧氣看似消散，實則形成了特殊標記。

當男人喝吼的咆哮形成衝天氣流，乾天議員雙臂交叉格擋，卻在一瞬間失去雙臂的掌控。

一圈，兩圈，三圈……

后翻飛出數百米，乾天議員總算停住了動力勢能，飄在半空中，三顆腦袋死死盯着男人。

王峻處於男人的視角中，明顯感受到一股不合常理的壓迫感，就像偌大的天穹蓋壓而下。

「空！！！」乾天高高昂起龍首，用古老的音節吐出一個字眼。

下一剎那，壓力暴增一倍，死死困鎖男人的身軀。

「滾你媽的，今天誰也不準踏入神殿。」

王峻的熱血與男人共鳴，雙手高高舉過頭頂，長柄戰斧凝聚巨力。

「你們都在等什麼？」乾天議員氣急敗壞，「我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搞公平比試。」

風巽搖了搖頭，「我來，只為掠陣。並不願意打擾蓋亞姐姐產子。」

「有毛病吧，反正那孩子也得殺掉。」乾天嘴角抽搐，女性化的那顆頭顱眼神怨毒如妒婦。

她沒有屬於自己的身軀，一生一世無法誕生屬於自己的孩子，更不曾被其他女性視作姐妹。

所以，最見不得兩件事——婦人生子、女子互相扶持為友。

風巽瞥了乾天一眼，掃過它的女性頭顱，根本就沒有停留半秒。

不回答就是最蔑視的回應，由不得乾天的女性頭顱不生氣。

然而，龍首威嚴，意志擴散，說道：「雷震，你也要看本尊的笑話？」

「那自然是不敢的。」巨大如山嶽的猿猴攤開雙手，引動天邊滾滾雷雲。

聽聞此言，王峻心頭閃過一絲明悟——雷震議員，本體同樣並非人型，這必然是某種凶獸。

男人雄壯的軀體守衛神殿大門，長柄巨斧重重砸落地面，緊接着，地脈受到勾連，淡淡的柔和光輝從神殿內部爆發出來，形成一個球形光罩，牢牢護住神殿。

神殿大堂之內，數以萬計的荒野邊民翹首等待戰果，面色無比驚恐。

對於他們而言，這就是一場神戰。

他們的大地母神與凡人墜入愛河，觸怒了其他的神明，因此，另外三位神明聯手襲來。

若不是荒野聖堂的長老、執事們維持秩序，只怕他們不會如此安定，沒有引發半分騷亂。

「三位，你們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男人道：「一年以後，還能來喝我與蓋亞的孩子的滿月酒。」

「痴人說夢！」

乾天瞪大兩顆龍眼，少有的不再只有冷漠，還有滿滿的憤怒。

「人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觸犯了怎樣的禁忌，即便今天能夠活下來，也會有遭受真正的大道劫罰。」

在乾天議員的眼中，天是至高的，所以祂本尊遠遠勝過其他議員，但是，永生議會的議長閣下是超過天的存在，可以代表道的存在本身。

乾天的三顆腦袋同時說道：「動手，這是命令！！！」

風巽議員，風可憐聽出了龍首語氣中的不耐煩，她雙眼之中流轉的風略有停滯。

幽幽一聲嘆息，她雙手張開，巨大的龍捲風柱一根接着一根立起，環繞360度，牢牢包裹住神殿外圍。

「我來封鎖周圍。」

直到此刻，風可憐依舊不願意對蓋亞出手。

乾天眯著雙眼，冷笑一聲，「足夠了，雷震，我們一起上。」

「好嘞，」巨猿握緊雙拳，用力擂擊胸口，「凡人登臨真神之境，不過踏出半步而已，已經有了弒神之念，如何留得？」

轟隆！轟隆！轟隆~~~

烏雲匯聚巨猿頭頂，黑紫雷霆交疊下落，它原本灰撲撲的毛髮一點點化作金色。

從頭到腳，染上金輝，雙眼開闔數次，頓時汲取了無數雷霆。

乾天嘴角掀起，龍首吐言：「很好，說得不錯。那麼……今日就斬草除根吧。」

巨猿雙手一抓，雷霆凝聚粗壯標槍，兩根。

臂膀掄圓，彎腰猛甩，只聽咻咻兩聲，雷光直射柔和光輝形成的屏障。

它大聲長笑，面龐猙獰，猶如暴虐這種情緒本身。

「殺光此地所有人類！」

風巽捏了捏拳頭，然後拳頭徐徐鬆開，只有心頭余留一聲嘆息：「荒野邊民的身軀受到污染侵蝕，總歸不算純正的人類，死，便死了吧。」

隨後，大戰爆發，雷震議員、乾天議員與手持長柄戰斧的男人鏖戰。

男人死戰不退，在地母神殿裏的柔和光暈加持下，他以半步真神之軀，擋住了乾天與雷震的聯手。

他們從深夜打到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變種人、畸變體、怪物根本不敢靠近戰場半步。

彷彿那就是一塊神明禁區，貼著凡物不可入內的標語。

「風巽，還不出手？」乾天怒喝一聲，拿出一張黃紙符籙，「別怪我沒有給你提過醒。」

黃紙符籙煥發微光，鬼畫符般的文字騰起血輝，哪怕隔着千多米，依舊無比顯眼。

風可憐眼瞳地震，嬌軀顫抖，還是搖頭。

「你應該明白的，」乾天眼神冷漠，「一旦符籙燃燒，議長閣下該有多麼失望，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不願出手。」

雙手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她居然還不願意鬆口。

「好，好，好，看來是本尊低估了你們的姐妹情深。」

乾天大笑如厲鬼，龍首猙獰似惡魔，女性頭顱雙眼怨毒，男性頭顱笑意玩味。

這時，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風巽瞪大雙眼，「姐姐生出來了？！」

王峻的視線隨着男人的動作轉移，他轉過了身，背對大敵，正面朝著神殿正門。

沉寂一瞬，男人暢快大笑，「蓋亞，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產房裏，蓋亞虛弱的聲音回蕩，順着地脈的力量加持，飄過神殿迴廊，飄過神殿大廳，最終來到神殿大門之前：「男孩，很健康。」

「好好好，太好了，男孩應該配上這首曲子。」男人依舊立身在神殿門前，依舊背對強敵，然後鬆開了手中的長柄戰斧，拿出藏在懷中的石笛。

嗚~~嗚~~~~嗚嗚~~~~~

笛聲嘹亮，悠然，遼闊，就像草原上初升的朝陽，充滿蓬勃的希望，讚頌天地萬物的美麗。

「狂妄！！！」乾天眼中爆出怒火，悍然殺向男人。

「找死！！！」巨猿不再維持身形，化身為一個接近三米的猿頭猛男，身體與雷霆融為一體，彷彿雷神降臨凡塵。

這才是雷震議員的最強形態，只一個墊步，猿頭男衝到了男人的身後。

柔和光暈蕩漾開來，大地母神殿的光輝全面爆發。

此地，不是西南分部的大地母神殿，而是宏偉壯闊的總殿，周圍的常住人口接近百萬，全都是大地母神的忠實信徒。

此刻，蓋亞完成分娩，體力雖然還有所虛弱，卻能調動神殿之中積累的神力。

剎那之間，戰局發生逆轉，大地母神殿牢不可破。

乾天、雷震聯手也無用，柔和光暈擋住了一切，兩者的攻勢彌消無蹤，彷彿融入了柔和微光中。

大地之意，厚德載物……王峻心中隱約有所明悟。

寄宿在無名男子的身軀里，他經歷了種種，體悟了種種，與親身所見所聞幾乎沒有區別。

而且，剛才的一場大戰下來，王峻隱約理解到了男人戰力如此強悍的原因。

這個男人竟然領悟到了神兵真意，或者說，他只差真意化形為神兵，徹底斬碎心靈的枷鎖

只要完成這一步，他就能成為許多年後，第一位人類成就的真神。

男人站在神殿門口，滿面笑容，迎著懷抱孩子的蓋亞女神，給出一個大大的擁抱。

王峻的視角與男人一致，他逗弄著自己的孩子，詢問道：「眉心的標誌好特別啊，就像一朵火燒雲。」

蓋亞甜美微笑，「是啊，親愛的，你來給孩子取名吧。」

神殿柔光之外，乾天、雷震、風巽，以及茫茫多的怪物都無法靠近一步，無法侵略神殿。

無名男人放下戒備，深深思考着兒子的名字。

同時，王峻也在思考——按照既定的走向發展下去，故事應該有個美好的結局，然而……

來自未來的他透視歲月痕迹，已經知道了結果。

「此事必有反轉，小心啊！！！」王峻大吼，很想大聲告訴男人。

男人聽不見，男人專註想着孩子的名字。

蓋亞蹙眉瞧了一眼男人的臉，眉宇間似有幾分疑惑。

男人抬頭道：「怎麼了？」

「沒，沒事，」蓋亞搖了搖頭，「是我幻聽了吧。」

男人溫柔體貼，攬住蓋亞的腰，「你太辛苦，進去好好休息，這裏有我。」

「你先想想名字，」蓋亞笑了笑，親吻男人的臉頰，然後指著柔光外圍，「我有些話，想要和他們說。」

男人道：「說話可以，但千萬不要離開神殿光輝。」

「我知道分寸。」蓋亞頷首。

男人還不放心，攬著蓋亞的腰肢，搖頭道：「你就在這裏和他們說吧。」

蓋亞輕輕翻起白眼，最終答道：「好。」

「不行，絕對不行！！！」王峻迫切想要提醒，但在這一刻，他只不過是一個時空的幽靈，無法改變什麼。

靈魂抽離的感覺再度襲來，但卻很短暫，只不過一瞬間而已。

王峻重新投入男人的身體中，看見周遭場景沒有改變太多，男人懷裏抱着孩子。

蓋亞面色驚變，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那隻手掌化作了一根石刺，扎入愛人的左胸，刺穿了嘭嘭有力的心臟。

王峻能夠明顯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就彷彿他也會隨之死去。

嘭嘭！嘭嘭！嘭嘭！

胸口流淌大片鮮血，男人笑容定格在臉上，口鼻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不願意死，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死去后，蓋亞和孩子無人照料，害怕娘倆傷心。

臉頰劃過眼淚，男人的眼神依舊溫柔，嘴角溢滿鮮血，「蓋亞，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蓋亞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男人伸了一瞬的脖子，想要吻上蓋亞的紅唇，但卻害怕嘴裏的鮮血沾染她的貝齒。

他不願意帶給她一個不浪漫的吻，不願意她餘生里記得的最後一吻充滿血腥味，充滿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是你的，永遠都是。」蓋亞不顧一切，吻上男人的唇。

哪怕隔着歲月長河，哪怕隔着身軀與靈魂，王峻依舊能夠感覺到蓋亞與無名男子的愛。

腳掌、腳踝、小腿、膝蓋……身軀逐漸鈣化，從下向上，一寸一寸化作石頭。

心臟跳動的力道越來越弱，男人知道自己要死了。

王峻的心彷彿也要停在這一秒。

千年萬年，時光流淌又如何？

哪怕世界都是虛假的，但愛是真的。

更何況，歲月留下的痕迹，乃是過往歷史的見證。

這並非虛假，而是真實，足以超過一切。

男人把石笛送到蓋亞手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蓋亞搖頭，「養大孩子我就去陪你。」

男人搖頭，「活下去，忘記一切，不要復仇，每年的夏天的第一個清晨為我吹奏一曲……」

話沒說完，男人的血液流干，身體化作石雕。

此刻，王峻的意志隨着石笛的轉移，進入了蓋亞的身軀。

濃郁的仇恨，滿心的死志，決絕的眷戀，對於孩子的愧疚……太多太多的情緒充盈心靈。

好在王峻身懷兩件至寶，天意眾生圖、靈韻晶片，他總算沒有被巨量的情緒衝散魂魄與意志。

嘭！！！

一道光束從天而降，擊碎了男人的雕塑。

乾天懸浮半空，冷漠說道：「身為永生議會的議員，卻違背了議長定下的鐵則，真當一切都會如願嗎？不要太天真啊！議長閣下的神威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

蓋亞望着空空蕩蕩的手臂，看着那條沾染愛人之血的手掌，看着愛人流淌滿地的血液。

她抱着孩子，幾乎趴在地上，擁著熾熱的鮮血。

哭聲再也無法止住，鮮血倒流而上，染紅鵝黃的衣裙，蓋亞知道男人沒有說完的后話。

夏天的第一個清晨，她與他相遇，一見鍾情。

蓋亞放聲哭泣，懷中的男孩哭聲嘹亮，百里方圓的大地都在震顫。

她抱着孩子，緩緩站起身，「你都幹了什麼？！」

乾天高懸天際，冷漠俯瞰下方，「孩子也得死，你沒得選擇。」

伴隨着聲音，它用兩隻手掌護住的符籙加速燃燒。

蓋亞滿臉淚痕還沒幹，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虎口扼住了孩子的咽喉。

「不，不，不……」

蓋亞連連搖頭，卻怎麼都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

男孩的嘹亮哭聲愈發低迷，漸漸至於無聲。

大地母神留下血紅的淚水，半面狂笑半面哭，「這就是天意？這就是永生？」

符籙還在燃燒，她無法控制雙手，但可以控制大地。

轟隆隆隆~~~~~

百里方圓的大地內陷，形成一座巨大地坑。

同一時間，大地地脈聯動的每一座神殿，都向下沉墜，壓出一個深深的地坑。

土塊、石頭、草木……凡是大地相關的一切，都在瞬間蠕動，最終匯聚神殿之前的十丈方圓。

滅靈地爆！！！！！！

蓋亞的最強攻擊施加在自己身上。

守鎮萬物！！！！！！

蓋亞的最強守護則護住了孩子。

一秒后，她重傷拋飛，身體一化為二，分成了兩個自己。

其一，面龐非常普通的女子，身穿鵝黃衣裙，氣息虛弱猶如普通婦人，懷裏抱着孩子，消失在重重土地之中。

其二，身穿血色乾渴后的深褐色連衣裙，滿面肅殺，走回地面。

她說：「我親自解決了。」

乾天冷笑一聲，「你說是就是？雷震，風巽，我們聯手，搜她。」

符籙燃燒接近末尾，卻飄來一道聲音：「到此為止。」

乾天微微一愣，旋即恭敬行禮，「尊崇您的意志。」

緊接着，它馬上換了一副面孔，看向褐裙蓋亞。

「恭喜大地母神回歸。」

隨後，王峻眼前一陣模糊，不再那麼清晰。

他依稀看見鵝黃衣裙的蓋亞來到一處大地母神殿，那個神殿的後院有一座不算太大的墓園。

墓園裏面添加了新墳，墳墓上面刻了兩行文字。

名字：吳悔。

墓誌銘：蓋亞永生永世的摯愛。

王峻恍然失神，「原來被抹去的墓誌銘與其他的墓碑都不一樣。」

隨後，一幅一幅畫面就如幻燈片，陸續閃過。

抱着孩子的婦人，在抹去名字與墓誌銘的墓碑前，吹奏石笛。

笛聲充滿追憶，婦人懷裏的孩子咿呀學唱，她吻了一下墓碑，說道：

「親愛的，你沒來得及給孩子取名，我便自己取了一個名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就叫他吳不悔。」

婦人牽着半大的孩子，來到墓碑前祭拜，孩子個頭很高，體格遠超同齡人。

婦人年復一年，從來沒有停止過吹奏石笛。

直到那一天，風巽找上門來，她與鵝黃衣裙的婦人在墓碑前爭執。

沒過多久，褐裙蓋亞抓走鵝黃衣裙的婦人，風巽則暗中送離走了還沒成年的孩子，孩子的手中抓着石笛。

多年以後，孩子回到墓園，在墓碑之前，吹奏笛聲。

「母親，父親，孩兒長大了，有些事情該做個結果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連續九個響頭，那孩子腦門磕破了血，斬釘截鐵道：「原諒孩兒不孝，不得不改了自己的本名。」

略作停頓，他抬起頭來，說道：「從今以後，我姓陳，就叫陳自在，等到大仇得報，孩兒才會再來。」

咚！！！！！！

腦袋重重撞擊地面，石笛放在墓碑上，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天地真靈印記的歲月逆旅結束，意識回歸本體，王峻站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