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花與愛麗絲（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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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解行。

他讓Y1829大腦一片空白，完完全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Y1829真的是花了好一會，才能把解行的話組到一起。然後他又花更長時間，將血腥的潛台詞和愛麗絲拼接在一起。

你瘋了嗎？

Y1829想這麼說。

他沒有脫口而出，不是禮貌，而是他暫時失去語言能力的緣故。

沈話里讓Y1829困惑的東西，突然有了答案。

解行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們走在一條道上，但路太寬，他們沒與彼此的腳印重合。

如果解行要的不是愛麗絲，而是其他有意識的實驗體呢？Y1829問自己，他還會做此反應嗎？

青年問了問胸腔里跳動的器官。

會。

從前需要暗示性I敷衍的人類倫理觀可以不假思索的用出來了。

青年猛然發覺，他已改變。

所以，他拒絕。

「我拒絕。」

解行稍顯意外，「我以為以你的性子，是不會拒絕的。」

放在從前，Y1829何止是不會拒絕。他的腦子裏根本沒有否定他人的意識。

「我也就是見到你，想到這個，順口問一句。」解行的態度很溫和，「你不願意就算了，但實驗數據，是樂意共享的吧。」

「審批同意就行。」Y1829說。

解行點頭。

他和Y1829不多見，再加上他最近有些想法和Y1829不謀而合，不禁有了幾分閑談的興緻。

「那你個人呢？願意嗎？」

研究所的所有成果都是公共的，只要能將效益最大化，研究員辛苦得來的數據都不會私藏。

審批通過，就被無障礙跨組獲取數據。

研究員都有自己的驕傲，倖幸苦苦的成果被輕易送出，嘴上不說，心底里難免會有幾分疙瘩。

解行不如沈親近Y1829，但也比一般人更了解他。

他知道Y1829不是那種給不起的人。

所以他單純又是隨口一提。

出乎解行意外的是，Y1829沒有如過去一樣搖頭說「不在意」。

解行驚訝的發現，Y1829好像是真的去思考了這種不值得深思的小事——解行不認為過去Y1829不放在心上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因為他也是這種人，對沒有價值的事從不費多餘的功夫。

這是不願意？

不至於吧。

Y1829不會因為這些數據被他追上腳步的。

解行內心深處，將Y1829視為對手。他從不在心底否認這種競爭欲，因為Y1829確實與眾不同。

他有種驚人的非人感，人類劣根性在他身上近乎扼殺掉了。

沈隱約排斥，解行卻十分欣賞。

只有去除那些多餘無用的思緒，心思才會澄澈透明，對事物的看法才能客觀清醒。

解行做不到那一步，所以他一直在有意識的訓練。他會在貫徹自己道路的基礎上，暗自關注Y1829的言行舉止，以此發掘Y1829走的路。

Y1829和解行的目標一致，但他們仍未真的走上同一條路。

解行一直在等待時機。

他想和Y1829在相同的路上，以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來一場較量。

時機出現在三年前。

Y1829突然收養了一個感染體。解行知道Y1829在這裏面投入了多少時間心力，所以他不免對Y1829意圖不明的收養感起了興趣。

他一開始是不解的——Y1829獲取的回報和他的付出不成正比。但Y1829就是Y1829，他只用了半年，就讓解行心服口服。

天生的感染體——愛麗絲，Y1829在她身上獲取的數據，每一頁都讓解行驚嘆——無意識和有意識的感染體能提供的情報反饋是質的不同。

研究所地理位置詭異，實驗用的感染體運輸至此，早就沒了自我意識，只是一群亂動的肉塊。人類的倫理到底拘束著研究員，讓他們無法對感染的人類進行實驗——這是違法的。

這項規定得改。解行想，感染后的人類不能被劃分進人類的範疇，這隻會浪費資源。

比起死去的人，解行更在重活人的利益。

如果是他領導研究所，他會豁出一切，滿身罪孽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達成目的，生前身後名，不值一提。

「我……」

「呦，你們兩位聚在一起真是稀奇。「

Y1829剛開口，就被女聲截斷。

來者是許三思，她今天穿了套黑色禮服，一反常態地化了點淡妝，多了分溫婉，整個人清雅極了。

解行是不愛在人前多話的類型，看到許三思，他就歇了那份追問的心思。他對Y1829微微頷首，經過許三思時微不可查的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許三思公式化地頷首。

等解行走遠了，她才納悶的蹦到Y1829身邊，「你這朋友什麼毛病？」

Y1829克制的去看許三思，他覺得許三思不希望別人去探究她今天的裝束。所以他也和許三思打太極，「老毛病。」

「……？」

許三思眨眨眼。

片刻后，她反應過來，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

「你這說的是什麼廢話。」

Y1829：「你不能否認我的廢話很有道理。」

許三思徹底停不下來了，她沒有壓抑這種荒誕的喜感，任由笑聲產生的噪音被隔音牆吸收。

好一會，許三思笑完。..

Y1829問她，「你剛才躲角落裏做什麼？」

他的意思是許三思可以大大方方的出來。

許三思「嗐」了一聲，「這不是怕你么尷尬嗎？老朋友敘舊，我一個外人摻合什麼。」

「那你怎麼又出來了？」

「因為你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啊。「許三思說。

Y1829承認，「我確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

「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許三思沒讓Y1829把話說完，「就算你今天礙於情面和他說實話，也不能改變什麼。解行是不會因為你改變他的想法，你也不會因為解行動搖自己的想法。」

「說不說都一樣。」

「你們都是驕傲且自尊心強的男人，在爭個頭破血流前，語言是最蒼白無力的。」

「所以我該和解行打一架？」Y1829先問最淺顯的。

「這不好吧，解行下不來床會拖累他們的實驗進度，這對解行的其他小組成員多不公平。」

許三思：「……你先想到的是這個？」

她挺小聲，「沒想到啊……切開黑……」

Y1829：「嗯？」

「沒什麼。」許三思說。

「我就是在想，解行不會暗中對愛麗絲出手吧。」

Y1829搖頭，「解行有他的驕傲。」

「那他要是申請研究愛麗絲呢？」

「研究所同意的話，你會反抗嗎？」

許三思垂眸，她知道Y1829為了給愛麗絲治療，向研究所提出了「掛羊頭，賣狗肉」的額外實驗方案。

研究所審批通過後，愛麗絲的所有醫療費用和現今義體都是由研究所提供的新款。在薅研究所羊毛上，Y1829是真的行。

因為Y1829的嚴防死守，許三思沒有看過愛麗絲的實驗數據，自然也不知道那些會被公開的資料里有多少不可被人窺視的東西。

她不懷疑Y1829對愛麗絲的愛。

但有時候愛也不算什麼。

教育是潛移默化改變一個人的。不管Y1829自身是什麼樣，他的潛意識都會偏向甚至隱約順從研究所的。

如果……

如果……

愛麗絲的數據是AC1計劃重要的一環，Y1829……是會遵從內心，還是順從習慣呢？

許三思揪着衣袖。

她想，她自己就是被環境塑造成這樣的人，就算Y1829在未來真的下意識傷害了愛麗絲，她也沒有任何資格責怪這個比誰都愛護愛麗絲的人。

他愛愛麗絲啊。

即使在未來，他可能殺了她。

愛……

殺……

【所謂的愛，才不是這樣！！！】

腦海深處，被忽略的心聲翻湧而上，許三思面色蒼白起來，她無意識咬着下唇。記憶突然回到某個時刻。

她抱着■■，輕輕唱着歌。

■■■說■■不合格，需要■■。

「你來執行吧。」■說。

她是怎麼回答的？

「我……」

回過神來，纖細柔軟的■■，從脖子，一寸寸被碾碎成■■。

她滿手的■■。

■■被她糊到臉頰。

她殺了■■。

就在今天！

某年今天！！！

「……」

微弱的夜光燈因為長久的寂靜徹底暗了下去。

許三思的呼吸越來越弱。

Y1829：「……」

他覺得她已經瀕死了。

Y1829示意許三思和他一道走，兩個人步行過蜿蜒的走廊，走進模擬森林迷宮深處。Y1829懶散地躺進樹叢，模擬的枝葉觸感真實。

黑夜裏，螢火蟲閃著熒綠的光點。

許三思被Y1829拉到身側坐下。

Y1829讓許三思枕着他的腿。

許三思很聽話的照做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想，她暫時不能跟Y1829正常的對話了。

盯着模擬天空的星子，許三思索性連思考都拋棄了。

Y1829將他的外套搭在了許三思身上，他上半身陷在樹叢里，不一會困意上涌，他後知後覺，想起他本來就想睡會覺結果被人打擾這件事。

迷宮有恆溫系統，他們不會被凍死。

困意支配大腦的時候，Y1829潛意識迷糊的思考許三思的問題。

他會為了研究所拋棄愛麗絲嗎？

理由……糖……兔子玩偶……

好小……好軟……愛麗絲……

細細的……折斷……

入睡前，Y1829將許三思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他是無意識的。

許三思先是愣了一會，她的手貼在Y1829纖細的脖子上。如果她用力，可以把他的脖子掰下來。人類的身體就是這麼脆弱。

困惑浮現，許三思想把手抽回，卻沒能做到。

真奇怪？

明明沒用力。

許三思試了半天，才發現是她的手在發軟。

身體不受大腦支配。

許三思流了好一會冷汗，才把手抽回來。

手掌還殘留着脖頸的體溫。

許三思將手貼在臉頰上，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