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鏡中重影】29
門外傳來了均勻的敲門聲,森鷗外單手解開了沾滿嘔吐物的白大褂,聲線抬高了幾分:「來了~」
病房門單向滑開后,一個穿着醫院白色制服,帶着口罩的金髮男子出現在了他面前。
「啊呀,」只穿着襯衫的森鷗外第一眼先望向了這惹眼金髮背後的走廊,確認空無一人後才笑吟吟地對着這一看就不太像本地人的保潔員寒暄道:「真是麻煩您了,這孩子太淘氣,把杯子砸碎了。」
「嘁。」躺在床上,雙手被石膏固定死的淺見鄙夷地嗤了一聲,絲毫不給森鷗外面子。
金髮的保潔員看見那被包成粽子的雙手后,沉默半晌才彎起那灰藍色的眸子:「傷患的心情本身就容易暴躁,辛苦了。」
森鷗外熱情地接過對方手上的笤帚與拖布,十足不經意般地問道:「先生是外國人嗎?本地人這麼深的膚色還真是罕見。」
淺見被頸托固定住的脖子微微向上,終於看見了站在床尾寒暄的森鷗外和那個金髮的保潔員。
金髮黑皮這個組合,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又倒回鬆軟的枕頭上,聽着床位兩個居心叵測的大人互相試探。
!?
他猛地坐起,鳶色的眼瞳幾乎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個正在和森鷗外談笑風生的黑皮男人。
淦,這不是降谷、不是,這不是安室透嗎!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名柯片場的霓虹男友會到橫濱港/黑醫院啊!
「……您還好么?」金髮黑皮的透子依然帶着口罩,望向淺見的藍灰色眼睛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心。
森鷗外看了看一臉獃滯的淺見,又看了看話風嚴密的保潔員,若有所思:「治君似乎……認識他?」
淺見又乾嘔幾聲,生無可戀地往後一躺,用懶散帶着沙啞的聲音避開了森鷗外的刺探:「認錯了。」
這個回答一聽就是謊言,但他只需要表達出自己的迴避意願就已經足夠了——再問就是失憶了。
他咬住被角,艱難地用兩個被團成球的石膏手臂將被子拉過頭頂,呼吸輕柔而綿長,一副與世長辭的模樣。
安室透一邊清掃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邊應付著預料之外的大叔的刺探,心中卻不由覺得有些麻爪。
組織里的那個黑髮小孩現在絕不可能在橫濱。這個孩子也叫治。還有剛剛他望向自己的那個眼神……實在太詭異了。
那個眼神就像是,看見一座英雄紀念碑似的,瞻仰又懷念的眼神……他差點以為自己已經英年早逝了。
如果是雙胞胎,那麼在橫濱的這位又是怎麼認識自己的?
這個太宰治知道東京還有個太宰治嗎?
安室透吸了口氣,決定進入正題:「哈哈哈,認錯也是在所難免嘛,我以前在東京的時候也遇到過和這個孩子很像的人呢。」
「那還真是巧——這個孩子有個失散的兄長,一直都沒有消息。」森鷗外笑的眯起紫色的眼睛:「不知道您看見的那個人是什麼模樣,說不定與治君還有點關係呢。」
有栖川那傢伙除了說話時的一些語氣外,和太宰治毫無相似之處。
但……他又不是過來幫人認親的。
安室透眨了眨眼,手撐住掃把,回憶般點了點下巴:「那個人也是黑髮……說話有些津輕口音,年紀差不多十六歲。」
淺見悄悄從被子下冒出頭。
森鷗外合上病房門,背對着金髮的保潔員問道:「您知道他的名字嗎?」
「有栖川,有栖川涉。」安室透摘下口罩,將掃把拖布放到了門旁,一身黑暗世界的混邪氣質毫無遮掩地外放出來。
這個名字並不出森鷗外意料,之前扯東扯西無非就是想試探一下對方是不是就是那個送報紙來的「好心人」。
淺見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對話,卻一直豎着耳朵聽那兩個加起來八百個心眼的人交涉:「……」
蛤,所以說那個懸賞太宰治的有栖川到底是誰啊?難不成是真的太宰的假名嗎?
「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眼熟呢。」森鷗外模稜兩可,安室透卻不吃這套:「這種時候裝傻可就沒有意義了——如果您只是覺得眼熟,又為什麼要和我一個保潔人員聊這麼久呢?」
「在來的時候我也打聽過了,你們這是被那位首領下令軟禁了,」他篤定道:「而且命令來的極為突然。」
「這倒是沒說錯,」森鷗外笑了笑:「但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保、潔、員閣下?」
「您可以稱呼我波本,」金髮的安室透站在餘暉里,神色不明:「您也應該猜到了我是哪個勢力的人——就在昨天下午,貴方不遠千里,將一個郵件炸彈寄到了我們的下屬勢力手上。」
「在我們回敬后,這件事情本該就此結束。」他藍色的眼睛彎了彎,在橙紅色的夕陽下也染上了幾分紫色:「但是,今天上午我們接到消息稱港/黑直接鎖定了東京的海運物流。」
「這件事可就不是簡單的回敬即可了……但是,我怎麼想也沒想出為什麼一個遠在橫濱的組織,要針對我們旗下的一個研究所做這些事情,直到我看見治君。」
「來找你們的目的,我也開誠佈公好了,我想知道為什麼那個首領因為一個懸賞令就盯上了有栖川。」
組織里的太宰治是他的底牌,在沒有摸清這個一臉胡茬的中年大叔的底之前,安室透並不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
事實上,這些事情只要看看報紙也能了解個七七八八,只除了沒有他說的那麼明顯直白而已。
森鷗外將髒兮兮的白大褂往黃色的廢棄物垃圾桶里塞去,面上那令人不適的虛假寒暄笑容終於散去,露出了他真實的一角。
「這件事,我大概是知道一點的……」他紫色的眼睛打量著穿着保潔員白色制服的安室透:「波本君,你能付出什麼代價來交換這個信息?」
好漫長啊。
淺見閉着眼感受着夜晚的涼意一點點攀過醫院的窗,雖不耐煩,卻還是不得不去聽這兩個人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信息碎片……這碎片不能說小,只能說完全沒有。
他彷彿看見一個金毛大狗正在和一隻黑狐狸拔河,一會左一會右,進行着完全沒有意義的博弈。
他和森狐狸需要擺脫軟禁的窘態,安室透需要知道為什麼首領重視他,藉此對症下藥解決港/黑對酒廠的針對行為——明明幾句話就能說完的事情,為什麼這兩個人要扯到現在?
「我還以為您在按下呼叫鈴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交換條件了。」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地把球打了回去。
森鷗外按了按太陽穴,一副才想起來的模樣:「哈哈哈,最近實在是寢食不安,健忘了許多。」
「這個么,」他有些為難的樣子:「我還不是很想看見波本君被槍殺的樣子啊……簡單點說的話……您可以把治君當成是首領最寵愛的孩子。」
「……」
淺見本來不想再搭理森鷗外,免得又被這個人精算計試探,結果聽到那最後一句話還是驚恐的睜大了鳶色的眼睛:「森先生,你在講恐怖故事嗎?」
安室透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猛虎不容他人窺伺珍寶。」
「啊呀,您能明白可真是太好了!請您務必要向首領多美言幾句——放不放人倒是無所謂,但是請將我的女兒愛麗絲接過來嗚嗚嗚嗚……」森鷗外眼淚汪汪:「我的女兒那麼小,實在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啊!」
淺見無語地又閉上了眼。
他還以為森鷗外是不喜歡被軟禁……他只是不喜歡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以無力反抗的姿態被軟禁。
從頭到尾自己不過是森鷗外用於改善自身處境的道具罷了。
alice,arisu……?
安室透下意識接上了gaa兩個音,下一秒就被自己的聯想搞得哭笑不得——聽到愛麗絲這個名字,他居然直接就想起了那個身懷巨款,有一個叛逆弟弟太宰治的有栖川。
他的思維一滯:如果說東京的太宰治和這裏的治君有着關係,那圍繞在這兩人身邊,愛麗絲和有栖川這兩個名字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同樣有什麼他不清楚的因緣?
森鷗外依舊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他那金髮碧眼的小女兒,安室透在拿到關鍵信息后就不想再和他虛與委蛇,拎上掃把就要往外走。
在將要出門的時候他腳步一頓,目光掠過含笑送別的中年大叔,最後看了眼床上那與太宰治相似卻又不同的少年,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
幾句話應付過盤問的守衛們,安室透躲在車裏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坦然地走進了五座大廈中位於中心的那一棟。
組織的等級秩序與港/黑不同,分工更明確,代號成員之間基本處於平等狀態,執行任務通常以小組制。
而港/黑則是直接將權力分列五份,用類似議會議長的方式平衡統轄,各不干涉,但受首領直接管轄。名為五大幹部……實際上更像是五個勢力的結盟。
以他代號成員的資格,其實並不能直接面見港/黑的首領。
「……」帶着黑墨鏡的魁梧守衛低頭看了眼金髮黑皮笑眯眯的安室透,一聲不吭地帶着他進入了電梯。
在平穩的上升后,一陣失重,電梯門打開。一個穿着黑色西服,帶着眼鏡其貌不揚的青年對着電梯里的安室透鞠了一躬:「貴客來訪,有失遠迎。」
「哪裏,」安室透笑着回禮,一身酒保衣服看起來與這裏的肅穆氛圍格格不入:「秘書先生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