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6 章 老成持重

湛藍天穹飄着朵朵白雲，廣茅秋野上成堆羊群在移動，平治的駿馬跨過寬廣的河流，擊起洶湧的水花。

曼妃嫣騎在馬上，與阿史那謨邪並肩而行，一陣陣風從身上吹過，她愜意地笑着。

阿史那謨邪認她做朋友，叫幾名胡族少女給她換了輕便易行的胡族女子窄服，登時像換了個人，俊俏爽利。

極目遠眺，綿延向天際的廣茅草原，將一片綠幽幽的青草盛放在馬蹄下。

這裏與中原實是大不相同，人到這裏，心胸都頓時變得開闊起來。

中原人司空見慣的爭權奪利、陽奉陰違、勾心鬥角，都瞬間從心底消散無蹤，只餘一片赤誠坦蕩在胸中激蕩。

一直鬱鬱寡歡的曼妃嫣也豁然開朗許多，一邊騎馬與阿史那謨邪並肩行走在草原上，一邊說說笑笑。

顯然謨邪可汗對這個中原女子十分的感興趣，問了她關於中原的許多事，臉上也流露一片神往。

他手執赤色鑲銀馬鞭，一身行獵行頭，魁梧的身材跨坐在高大的汗血寶馬上，撲面而來的英武之氣。

他感嘆：「若有生之年，我也能往中原走一遭，那我此生就無憾了。」

曼妃嫣微笑：「這世界之大，是我們根本無法揣度的。比如我過去在中原的京城生活，萬萬沒想到在這中原外，還有大漠這樣廣袤的天地。我想除了中原和大漠，相信還有更多我們不曾見過的世界。」

阿史那謨邪頷首，「你說得不錯，當年我從東方的斡難河上一個小小的部落起兵，當時帶領我的部族一直向西遷徙，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平治，當我以為我就要到達天邊時，卻發現地平線外又是一片廣袤的土地，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阿爾泰山，累到筋疲力盡，才最終放棄返還。」

曼妃嫣笑聲有如銀鈴，「大汗真是見多識廣。阿爾泰山，那又是什麼地方？」

阿史那謨邪起了興趣，「如果你想去，我很有興趣帶你一起去見識一下。」

曼妃嫣知他是在說笑，也報以一笑。

兩人緩緩在一條河流前停馬，翻身下來，遊走在草原上，任由馬兒在河邊吃草。

曼妃嫣心中盤算，最終還是緩緩說道：「大汗，我有個不情之情。」

阿史那謨邪停住腳步，報以寬厚一笑，「有什麼儘管說，我是真心把你當知己結交，你不必跟我客氣，在我們草原上不流行你們中原人那一套。」

曼妃嫣點頭，溫和道：「多謝大汗的寬容。」

阿史那謨邪擺手，不要她再繼續這些繁文縟節。

曼妃嫣斟酌道：「大汗，我有一個小小心愿，希望你能和中原締結友好同盟，邊境上開啟通商互市，不要再相互仇殺了。」

阿史那謨邪熱情的眼眸冷靜下來，「你的意思是，不想讓我的軍馬再渡過黃河？」

曼妃嫣點頭，說得很緩慢，生怕觸怒他，「中原人手巧，會生產許多平時生活中所需要的物資，而草原上的畜牧十分發達，擁有大量中原人缺少的牛羊。因此我們何不和平共處，互通有無，這樣也可彼此促進，生活得更好，總比互相殺伐來得更實在。戰爭只會帶來死亡、貧窮、災難和眼淚，卻不能使我們生活得更好。大汗，您是這草原上的英主，雖然英姿天縱，想必也不希望連年征戰，心裏也渴望繁榮與富強吧？」

阿史那謨邪認真瞧着她嫣紅容顏，似乎在思索，豁然一笑：「你說的不錯，殺死邊地的中原人，所劫掠得到的財富也只是暫時享用，卻並不長久，反而還會增加彼此之間的仇恨。你的建議，我會考慮。」

曼妃嫣微笑：「謝謝大汗肯聽我一家之言。我一直以為，普通平民最渴望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而不是征戰和殺戮。大汗您建立起這樣偉大的帝國，疆域已經十分遼闊，雖然以您龐大的軍隊和英勇的士兵，繼續攻城拔寨可以獲得更多的疆土，但是這些疆土是否能長期守得住，還是要看治理。我認為眼下，大汗您更應該做的是鞏固內部，而不是再繼續挑起周邊的戰爭，這樣只會激發周邊民族的仇視。」

阿史那謨邪沉默不言，認真思索著，良久方道：「我真有點懷疑，你是中原人派來的說客。」說完，打量着她。

曼妃嫣眼中十分真誠，並沒有刻意迴避，溫婉道：「我是中原人，當然愛中原的土地和人民，但我與草原人也無怨無仇，我更希望和平和安寧。」

她嘆息，「作為一個普通中原百姓，我不願看到滿城滿鎮的屍首，失去父母的孩童，和死去兒女的老人。中原有部經典《孟子梁惠王》，「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我不想看到到處是這樣的窮民。這只是我的小小心愿，雖不能與大汗您政治家的遠見卓識相比，但是我作為普通百姓的心聲，卻是最希望首領作出這樣的正確決策，那就是止罷干戈，實現互利繁榮。」

阿史那謨邪微笑起來，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眼，愉悅道：「你們中原的皇帝真應該派你來做漠北的先鋒，你這番話，實是打動了我頑固的心。」

他將馬鞭輕輕在掌中拍了拍，「若是與你們中原的勇士相遇，我想我會毫不猶豫拔刀在手，與他們一決雌雄，但偏偏是你這樣一個小女子，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來，讓我竟無言反駁，甚至還不得不聽你的，不然我就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無人敢親近的屠夫。」

曼妃嫣被他逗得莞爾，「大汗說笑了，誰這麼拚命不是為了自己的族人能生活得更好，大汗您費盡心力連年征戰統一這樣的帝國，也是為了自己的部族變得更強盛，不受到屠戮和傷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強者為尊，英雄爭先，我沒有資格評論您什麼，您是東胡民族的英雄，我心中有的只是對您的崇敬。」

阿史那謨邪哈哈一笑，「都說美人愛英雄，既然在你心中，如此崇敬我，卻又不肯做我的汗妃，這實在是令我感到費解。」

曼妃嫣微笑：「大汗您乃天人之表，我不過是凡夫俗子，芸芸眾生中最不起眼的小女子，姻緣際遇與大汗相遇，已實在是萬分榮幸。我不敢奢求更多，相識即好。」

阿史那謨邪炯炯目光盯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眸，點頭，「不錯，相識即好。」

夕陽西下，將天邊雲霞染得緋紅霓幻，兩人看得竟似有些呆了。

阿史那謨邪忽然道：「今晚有兩位客人要來，我在我的王庭中準備了豐盛的晚宴，希望今晚你也能屆時光臨。」

曼妃嫣歡笑：「不知草原上的宴會是怎樣的，大汗能邀請我，我實在感到萬分榮幸。」

阿史那謨邪立刻笑道：「上馬吧，我們去跑上一圈，天晚就可以回去了。」

曼妃嫣點頭笑道：「好。」

阿史那謨邪扶着她腰助她翻身上馬，他也躍身上了他的東胡寶馬，兩人掣馬在廣闊的草原上平治了一陣，歡笑聲回蕩在廣闊天邊，地平線上儘是兩人平治的剪影。

展翅的雄鷹搏擊長空，萬類霜天競自由。

暮色四合，草原上花香成陣，涼風習習，有布穀鳥在歌唱，遠處的山崗上傳來凄美悠揚的狼嚎聲。

回到王庭，看到大家忙忙碌碌，在往王庭中端馬奶酒、烤全羊，王庭的主營帳內燈火輝煌，已是人頭攢動，都在等待着大汗的到來。

聽說大汗今日陪新人騎馬，他們都感到很高興，大汗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這兩年間，只要大汗出現在他們眼中，就總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不是在看草原地圖，就是在默默凝思，彷彿無盡的思考都融入了他的眼瞳中。

他活得很累，從來就沒輕鬆過。

自幼時就在戰亂中飽受背叛與欺騙，動蕩不安的日子養成他深謀遠慮的沉穩性格，但也少了少年人該有的天真與熱烈，過早承擔起家族的征途，變得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他似乎生來就是做大事的，做與眾不同的大事，成就非凡的人生，也因此，他並不快樂。

是這個中原來的姑娘，帶給他一絲絲欣慰，讓他體驗了一把浪漫的感覺，想來這是好事。

大汗在他們心中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他們是打心眼裏希望大汗能夠長命百歲，帶領草原各部落繼續幸福強大地生存下去。

阿史那謨邪帶着曼妃嫣走進王帳，立刻引來他人崇敬的注目，大家齊聲招呼：「大汗！」

個個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阿史那謨邪笑着向大家一一問好，曼妃嫣跟在他身旁，也感到無盡的榮光。

記得剛來草原，看到傳聞中這些凶神惡煞的胡人，嚇得生怕自己隨時會殞命，但此刻看他們眼中都充滿崇敬的情感，忽然覺得這也是一幫有血有肉、憨直敦厚的人。

阿史那謨邪在眾人注目中走向王座，見曼妃嫣踟躕停在一邊，向她笑道：「現在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拘禮，你就坐在我下手的位置吧。」

這可是最親信人的位置，儼然把曼妃嫣當軍師和顧問么？

她莞爾一笑，也不推辭，走過去坐下來。

面前金案上擺滿好酒好肉，都是一些粗獷飲食，漆金火盤上放置冒着熱氣的烤全羊，鑲著金珠碧玉的酒杯蕩漾純白的馬奶酒，看着油滋滋的、醇厚厚的，倒是很下胃的樣子。

她早已飢餓，早要吃個飽。

大家歸座后，大汗問：「歌舞可已備下？貴客是否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