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 兩壁亂石

一支長長的隊伍，自白石城北門一直通到黃河岸口淺灘。

六名騎兵成一排，以煌焱與冷墨鋒為首，將隊伍分成左右兩翼，左右兩翼各有兩千精騎兵，合起來有四千人。

他們也學胡人，帶了風乾牛肉充當這一路上的食物，水壺灌滿清泉，每人配備三把馬刀，兩身鎧甲，就可以上路了。

渾身結束成少年模樣的曼妃嫣，小手牽着自己的舒緩這連日來行路的疲憊。

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她勇敢地走出皇宮，懷着一顆冒險之心走進塞外，想必今生都見不到這般動人心魄的美景。

真是開心胸！

東胡人世代居住在這樣廣茅無垠的草原，養成粗獷、豪放、爽朗的性格，他們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也確實是這一方水土的功勞。

不知為何，她心中竟不像以前那般討厭胡人了。

煌焱下令安營紮寨，在陰山腳下歇宿一宿。

騎兵一路急行，累得不成樣子，十人為一組圍着柴火坐在草地上休息，一邊用木棍串烤打來的野味。

煌焱一邊嚼着手裏的芝麻胡餅，一邊向草原中風煙縹緲處遙指道：「此去兩千里地，馬不停蹄趕路，日行一百里路，也要二十日時間，這一路上難免要休整幾日，想必到達漠北王庭，也要一個月了。」

圍成一圈的將軍們點頭表示贊同，大家商量對策，都紛紛表示不能貿然襲擊漠北王庭，最好派一支先頭部隊先去打探，再決定採納何種計策。

畢竟是在人家地盤上，稍有不慎，便可能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全軍覆沒。他們這一支騎兵得來不易，每一個人都是重金打造，一定要當心又當心。

煌焱是一個好將領，他更加像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

她回頭，就看見身後亂石邊上的囚車內，魁梧的阿史那默督盤腿打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他那一雙綠幽幽的眼眸實在是令人害怕，她心裏莫名一陣驚悚。

此時，夕陽徹底西沉，天色暗了下來，行軍背靠陰山，雖然是夏季八月，周身還是吹來陣陣冷風，草原晝夜溫差大，曼妃嫣雙手抱緊自己的身子。

就在此時，一股肉香飄入鼻中，她回頭，就見一個放大的兔子腿出現在眼前，她下意識後撤身子，轉眼見冷墨鋒沖着自己微微笑。

「餓了吧！趕緊把它吃了，一會兒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嗯？」

他把手裏細樹枝塞到她手裏，樹枝挑着個大兔子腿兒。

此時煌焱就坐在兩人對面，他一雙炯炯目光穿過火焰，定定注視相視對語的兩人，心中莫名升起一絲不快，隨手解下腰上酒壺，扯開頸子朝天喝了一口。

曼妃嫣看冷墨鋒的目光，儼然像舊情人一般。

煌焱准許士兵們喝酒，大家一邊喝酒一邊唱歌，唱的都是中原勇士之歌，唱完就哈哈大笑，其樂融融。

曼妃嫣回眸，只見一個士兵塞了一整隻烤兔肉進囚車，阿史那默督拴著鐵鏈的雙手一把抓過，立刻埋頭啃咬起來，吃得滿嘴流油，蓬蓬的鬍子上和灰黑的衣襟上都掉上許多油漬，他也毫不在意。

另一名士兵又送了一壺酒給他，他大吃大喝，吃飽喝足把油手在衣襟上一擦，就歪著肥身子、伸展胖大腿在囚車裏睡倒了。

都說胡人性情豪放，看來果真如此，如果是她被人囚押起來，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是無論如何都沒有這樣的好胃口的。

夜已深，草原溫度驟降，冷墨鋒將一條披風親切地披在她身上，在她耳邊低聲：「趕緊睡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曼妃嫣歪倒身子，蜷縮著小腿側睡在草地上，雙手枕在右臉頰下，眼眸望着漸漸熄滅的篝火，心中竟思念起遠在京城的爹爹來，眼角掛淚，閉眼進入了夢鄉。

士兵們七倒八歪倚著亂石睡倒，夜中月明時分，居然聽到很遙遠的高崗上隱約有狼此起彼伏的嚎叫聲。

六十名士兵轉三班倒，一夜不間斷將囚車團團圍住，徹夜無眠，倒是囚車內的阿史那默督，睡得那叫一個香，鼾聲如雷，口水都流出來沾了滿鬍鬚，他胖乎乎的身子一翻繼續睡，氣得熬夜看守他的士兵們直罵娘。

這一夜，煌焱仰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袋下，望着墨色天穹中閃爍的星辰出神。不時轉臉，雙眸穿過稀疏的草叢，向曼妃嫣紅撲撲的臉頰上看過來。

點點星火掩映下，冷墨鋒就坐在曼妃嫣身旁，徹底伸手輕輕為她驅趕蚊蠅。他幽幽目光又轉到冷墨鋒臉上，見他星眼中從未有過的溫情似水，心中頓雜陳。

他兩人關係看似絕非一般，過去他們在帝陵相識，不知產生過怎樣的過往。他告誡自己不要猜疑，但不知為何，總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倆有沒有接過吻，或是更親密的舉止。

但僅僅是思考這些莫須有的事，就足以攪得他心煩意亂。或許，這就是男人，收拾行動力十分迅速，轉眼就按隊列排好，整裝待發。

煌焱站在高處，森嚴目光向下掃了一圈，約束好士兵，翻身跨上戰馬，揮劍指天，又向北一指，大喝：「進軍！」

他前面帶頭深入草原腹地，帶領騎兵軍團向著漠北王庭進發。

輕騎兵比重騎兵行動更加迅速，若是單人，因馬匹好賴，一日可馳行八十里地不等，當然不僅馬會受不了這等長途顛簸，連人也受不了。

輕騎兵組成方陣或軍團有序前進，速度就會減慢，一日間最快可行里地，煌焱帶領的隊伍晝夜不住，連着行軍三日，馳出一里，安營下寨，如此間斷行進，偶爾遇到往來游牧的普通牧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來到烏德鞬山一隅，已經月余。

這條山脈由西北向東南走向，多有河流從山下曲澗中發端，流淌為草原蜿蜒的銀色絲帶，游牧族人逐水草共居，世代在此遷徙繁衍。

東胡王庭就坐落在烏德鞬山東北向的山腳下，煌焱的隊伍已悄然潛伏在山之南麓，以百人為一組，共四十組，分散進山谷溝壑中埋伏，約好若事發緊急，則以鳴鑼為號迅速集結應敵。

煌焱命冷墨鋒帶領一隊人馬，裝扮成東胡人模樣，去偵察東胡王庭情況，看對方人口馬匹是否壯盛。

曼妃嫣跟隨煌焱躲藏在山谷里，她頻頻回頭，只見阿史那默督在囚車裏不是打呼嚕睡覺，就是百無聊賴地左手翻右手，右手翻左手，似乎是在自己跟自己打架。

他身形肥胖，皮膚黝黑，額上光突，中后留髮，后發分左右，梳了兩根發瓣，搭在肩前，額頭留有一叢薄留海。又擠在一起，濃眉大眼，矮鼻厚唇，瞧起來分外憨態可掬，倒不像是個壞人。

曼妃嫣每次看他半天，就獃著甜笑，阿史那默督的目光也被她吸引，跟着她一起發笑。

煌焱滿心戒備在四十組營地里巡邏，中間若是遇上山頂流下的溪流，就彎腰探手一掬喝口清泉，山中植被茂盛，濃蔭滲風。

然而冷墨鋒久去未歸，他心裏便有點煩躁，也不知此去若何，該不會遇上什麼危險吧？出師未捷，可不是什麼好的行軍兆頭。

他往回走，剛跳過幾個相鄰的山澗，就聽到隔壁山澗中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大叫，「啊……」

煌焱心上一驚，這聲音是曼妃嫣傳出來的。

他立刻飛身點石，跑到旁邊山澗，就看到曼妃嫣站在山澗右側突出來的石坪上，低頭望着山渠里大叫。

煌焱一個飛身從這邊石上跳過去，從后一把抱住了她，緊張地大聲：「怎麼了？」

曼妃嫣雙目流淚，顫抖着手指著溝渠中，只見適才還停在山側石坪上的囚車，此時摔落進山溝里，山頂水不住沖刷下來，囚車裏的阿史那默督被從頭澆了個透。

囚車整個嵌進溝里大半截，大水由上而下沖刷之勢發出隆隆聲響，眼看阿史那默督拚命扳著囚車柵欄，腦袋強自頂在一角，勉力呼吸著空氣，不住有大水衝進他口鼻，他快被嗆死了。

就像是一個人被塞進瓮里，瓮上蓋着一層鐵網，翁逐漸下沉，大水湧進瓮里，而被關在裏面的人偏生出不來，隨時要被嗆死的樣子。

此次千里迢迢、費了許多力氣才將阿史那默督帶至此處，煌焱盤算過，自然是對他們有利的，可不能就讓他這麼給死了，否則前面的力氣可就白費了。

他想也不多想就解下身上鎧甲丟在石坪上，躍進溝渠里，踩穩滑石扶著兩壁亂石順着溝渠向下，艱難地走到囚車旁，只聽曼妃嫣在高出他一人的石坪上向下大聲：「太子你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