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兒女情長

第4章 兒女情長

薩怡臣還是第一次如此親近一個女孩。

從小媽媽要他寵愛妹妹,謙讓妹妹,保護妹妹,因為妹妹是女孩子;等他進入青春期,媽媽怕他繼承了父親的光榮傳統,耳提面命地囑咐:和女孩子交往可以,可千萬不能做出任何傷害人家不可挽回的事情,更不能朝三暮四;等到他成年以後,媽媽見他不見兔子不撒鷹,倒又着急起來,提議讓他先談一個試一試。

可他迄今對女孩的興趣還未超過對槍械的痴迷,陸林常常調侃他是色木國最差的一屆萬人迷,放着那麼多女孩,男孩不愛,愛上了熱兵器。

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熱,大顆汗珠直直往外冒,濡濕了她的衣服和枕巾,她不覺微動。

他睡夢中本能地抱緊了她,讓她盡情出汗,如此才好散去一身寒氣。汗水濕熱黏膩,如同介質,同步著倆人的體溫。他腦袋熱得發暈,微醒,一絲絲特有女兒香氣沁入鼻尖,微覺好聞。他睜開惺忪睡眼,低眉一看,她甜美的睡容映入眼底,在他漸漸睜大的瞳孔里綻放——眉心舒展,睫毛忽動,嘴角微翹——小臉白白凈凈,掩映在烏黑茂密的長發中,如暗夜中最璀璨的一顆星辰,誘惑他去摘取。

他一時恍惚,驚訝於自己竟會生出這種念想和衝動,這事要被媽媽知道了,她定會敲鑼打鼓告訴身邊的人,她的兒子是一個正常男子,她也不用擔心他與陸林過從甚密了。

啼曉的公雞幾聲長鳴昭示著第二天黎明的到來,他回過神來,伸出手掌覆在她額頭上,又摸摸自己的額頭。當感覺掌心的溫度一樣時,他長舒一口氣,因為她的燒可算是退下去了。

他稍稍用力,撥開她攬著自己腰的手和架在腿上的腳,從被窩裏滑了出來,穿好軍靴,整理了一下襯衫,再一看她,不由俯下身慢慢靠近她的臉,似乎在查看什麼,似乎又想做什麼,停留片刻,最終卻什麼也沒做,只是直起身子轉身離開了屋子。

他將供水的竹管移至廚房後面的一處窪地上方,抱來張伯前天晚上給的換洗衣服,在春天的早晨爽快地來了一個涼水澡。山泉水沁涼入膚,沖走了汗液,緩解了他身體的緊繃。他不住地沖洗著頭髮,臉部,上身,下肢,沖洗掉每一處身體發緊的地方,好像要衝走某種不得的慾望。換上衣服時,他甩了甩頭髮,感覺自己回歸了理性,可以從容應對一切。

當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他卻因她的大笑而略顯局促不安,與原來說好的從容應對相去甚遠。

她坐在床上笑了一會,才說:「這衣服真不適合你,顯得你傻裏傻氣的。」

他低頭從下往上看了看自己,小腿和手臂都露出一小節,上衣下擺剛剛連接得上褲頭,一伸胳膊,准得變成露臍裝。

原來如此,但他毫不在意她笑這個,心下一松,立馬恢復平時的從容,說:「先把早飯吃了,我再幫你換藥。不知道昨晚傷口有沒有被汗水浸濕。」

一說到這,他的腦海里立即浮現昨晚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面,不由不安地瞥了一眼她。見她神色如常,他才端過來一碗面,她卻說,「你先幫我換藥吧,換完葯我再自己吃。」

張伯這個葯不錯,傷口癒合得很好,結痂完全沒有因為昨晚的大出汗而破潰。他小心幫她換好了葯,見她自顧自地在吃面,並不需要自己幫忙,轉身走了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他不是在劈柴就是在餵養張伯的幾隻雞,中間還把早上換下來的衣服洗凈擰乾了晾在竹竿上。

中午他送午飯進去,見她仍未醒,身上只蓋了他的外套。他輕輕喚醒她,她醒來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解地問:「怎麼了?」他只說:「吃午飯了。」說完眼睛挪向別處,其實他在猶豫,要不要要回外套,最後一想,讓她留着也好。

下午他無事可做,決心去打條魚回來當晚餐。他用刀削尖了木棍的一頭,提上一個小木桶就出發了。好在小河離他們住的地方並不遠,他隨時可以察看周圍情況。

河裏游魚如織,他不費什麼功夫便滿載而歸,順帶還抓了幾尾小魚回來,養在一口白瓷碗裏。

宰魚殺雞這種事情他並不經常做,但是身為一個軍人自帶的利落和敏捷,讓他處理起這些事情來遊刃有餘,而且當下的條件可比部隊進行荒野求生訓練時的條件要好得多,調味料都多了不少。

很快,雞湯,蒸魚,紅燒魚陸續出鍋,香氣四溢。他拿上一個空碗,舀了滿滿一碗雞湯,正準備端到旁邊的餐桌上,一抬眼,看到穀雨半靠在門框邊,一時頓住,含笑招呼道:「過來,可以開飯了。」

她確實是餓了,躺了一天,乏力至極,出門聞着味就過來了。這一聲喊飯,把她全身僅剩的力氣都調動起來了,她循聲望去,此刻眼中的他散發着尋常年輕戀人的溫和和熱忱,讓她想靠近,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滾燙的湯汁通過熱量,灼燒他的指尖,他微微吃痛,忙把片晌晾在半空中的雞湯撂放在桌子上,手指本能地握住雙耳耳垂,轉頭看她,她不覺偷笑了一下。

在穀雨的提議下,餐桌被搬到了房子前面的小院裏。這裏原是一塊空地,張伯用木籬笆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小院。此時春暖花開,籬笆外花繁葉茂,山花浪漫。太陽還未落山,掛在樹林的一角,宛如一盞溫馨的小桔燈。

春風徐徐,穿過樹林,將誰的秘密暫拋於腦後。他夾了一大塊魚肉送入她的碗中,她含笑說着「謝謝」,嘗了一口,頓覺美味,不禁說:「我觀察你好久了。」他一聽,臉微微發熱,心裏暗喜,期待地看着她。

穀雨饒有興緻地看着他,問:「你除了生孩子不會,還有什麼不會?」

他訕訕地笑了笑,從容地說:「還有一樣我不會。」

「什麼?」

「追女孩子我不會。」

「開玩笑,應該只有別人追你,沒有你追別人的時候。」

「所以還不會。」

穀雨見他說到這時盯着自己,心虛地忙往嘴裏扒拉了幾口飯,故作淡定地說:「沒事,以後日子還長,有的是時間嘗試。」

「是嗎?」

穀雨心慌意亂地環視周圍,換了個話題問:「張伯這些天怎麼都見不着他人,我還沒好好謝謝他。」

「他昨天到附近的縣城幫你請醫生,到現在還沒回來,我估計十有八九出事了,要不是.......」

「要不是我,你就去找他了。」穀雨幫他說完了剩下的部分。

「嗯。」

這小子看似精明,居然這麼好糊弄,這樣就被她糊弄過去了。她善解人意地說:「我會多喝雞湯,多吃魚,趕快好起來,到時我們再一起去找張伯,好嗎?」

「好。」

餘暉漸斂,吃飽喝足的倆人收拾碗筷,騰桌挪椅,乘着夜色回到了廚房。薩怡臣站在洗碗池前刷著碗,穀雨坐在餐桌邊逗着他養的小魚玩。那些小魚又細又長,魚體近近透明,昏黃的煤油燈一照,條條都變成了黃色。它們在水裏自由自在游來游去,好不快活。

在此之前穀雨從來沒有養過任何寵物,小時候是爸爸不允許,怕傷害到她;和季川禾在一起之後他又不喜歡,嫌照看麻煩。她一直想養一條狗,一條牧羊犬,她可以牽着它出去散步,逛街或者僅僅只是讓它安安靜靜地陪着她。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養魚,沒想到養魚也挺好玩的。

「你喜歡魚啊?」她把一小撮發黏的頭髮撥回耳後,問道。

「是啊,我們家就住在一條小河邊上,小時候我總會下河抓魚,大的讓媽媽煮,小的給妹妹放生。」薩怡臣邊刷著碗邊說。

「多危險啊,你爸爸不管的嗎?」穀雨不禁問。

「我爸爸和媽媽早就離婚了,我之前都和媽媽一起生活。」他艱難地回答著,雖然心裏接受了很多年,但要說出口總是不那麼容易。

「對不起,」穀雨說:「我爸爸和媽媽也是,是我媽媽移情別戀,為了她所謂的愛情,離開了我和我爸,也離開了玉磯島。」

「你恨你媽媽嗎?」他猶豫了一下問,說到底他還是無法釋懷他爸爸的選擇。

「談不上恨,她和我爸爸啊,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穀雨淡淡地說:「與其兩個人痛苦綁在一起,不如其中一個人先走一步。再說他們兩個分開了,我不但耳根落得清凈,而且還獲得雙份的寵愛,這就叫因禍得福。」

他沒想到他們經歷一樣的事,她的態度卻與他大相徑庭,這樣一比,反倒顯得他小家子氣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轉身望着她,心中若有所動。

她本是低頭逗著魚玩,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過來問:「那天是我爸的什麼重要日子?」

他連忙回身過來,隨手抓起一個碗就刷起來。穀雨在後面一看不對,說:「那個碗是乾淨的。」

他「哦」了一聲,把碗沖了一下水,放到乾淨的地方。

穀雨見他反應不對,狐疑道:「你們不會是騙我的吧?」

他鎮定自若道:「那天確實是谷司令的重要日子。」

「什麼日子?」穀雨問。

現在正是她恢復健康的關鍵時期,如果讓她知道,她定不能承受得了這個打擊,他選擇暫且不說,「等你回到谷堡就知道了。」

穀雨一聽,突然正色道:「不會是他加入你們的日子吧,難道我爸真的叛變了?不然你肯定早就對我下毒手了。」

薩怡臣猛然轉身過來,神情肅穆道:「谷司令義薄雲天,你卻將你爸爸視作叛國賊,你是有多不了解你的英雄爸爸。」

穀雨登時一怔,居然連一個外人都出言指責她這個女兒的不稱職!她想起過去種種對爸爸的忽視,特別是談戀愛之後,都沒有主動給爸爸打過一次電話,都是爸爸打給她,心虛地垂下頭。

見她難過,他於心不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剛才語氣重了些。」

她仰起臉問:「那你說我爸爸為什麼選擇你們,你們明明是侵略者?」

他被「侵略者」三個字噎住,一時沒有反駁,平復了一下情緒,最後說:「首先聲明一點,我們這次軍事行動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要佔領玉磯島;其次,你已經先入為主,我此刻的任何解釋對你而言都是狡辯,但是我想如果你用心觀察周圍,你就會逐漸明白和理解你爸爸的決定。」

她故意強調他們是侵略者,若是他承認,她就狠狠譴責;若是他狡辯,她亦想好了如何反駁,勢必說到讓他自我懷疑。

結果他有條不紊地來了這麼一串,讓她精心備下的一大篇說辭一下子噎在了那裏,無半分用武之地。

她安靜地坐在桌邊,髮絲僵硬地垂在頭上。頭皮髮油發癢,但她忍住沒有用手去抓。她已無心逗魚,目光不自覺地隨着他,就像影子隨着光。他洗完碗,放好,走過她眼前時面露慍色。她見他就要跨過門檻,連忙大聲清了清嗓子,看他的腳步應聲停下,心下暗喜。

「你嗓子不舒服嗎?」他面色稍霽。

「哦,嗓子沒事。」她故作輕鬆地回答,見他「哦」了一聲,轉身欲走,她裝不住了,用手一揪衣角,忙說:「薩怡臣,等一下。」她在他一臉疑惑的注視下艱難地把這句話補充完整「給我弄點水來洗澡和洗頭,謝謝」。

天上沒有月,只有依稀可見的幾顆星,星光極淡。蟲鳴此起彼伏,蛙聲回蕩山林,夜裏的樟林如白日般熱鬧。

薩怡臣在連廊上掛起兩盞燈,燈下是一大桶溫水,又用長布圍起一角,權當浴室了。他舀了幾瓢放到臉盆里,把瓢遞給她說:「給你,你用這個洗,我先迴避,有事你再叫我。」

「有事,有事。」她看他發足要走,忙喊住他,「我洗頭還差一隻手,你得幫我。-」

他待她將長發放入臉盆,弄濕了大部分頭髮,才將溫水舀起,均勻地澆在她後腦勺及兩側的頭髮上。他一邊澆水她一邊用手細細按摩頭皮,清洗髮根。這一澆一洗之間,倆人都沒有說話,配合卻相當默契,很快頭髮便洗好了。

他拿過一條幹毛巾覆在她頭上,雙手稍稍用力,輕揉着頭髮。待揉至半干,他才鬆開毛巾。

她把頭髮往後一甩,露出一張濕漉漉的臉。她用左手食指指著眯起的眼睛說:「薩怡臣,快幫我擦擦這。」

他微微一怔,像是被一頭活潑亂跳的小鹿撞進了心房,不由揚起嘴角,用毛巾還乾淨的一角幫她擦了擦眼睛。

她睜開眼睛,從兜里掏出來一個發圈遞給他,說:「幫我把頭髮紮起來,不然待會洗澡又弄濕了。」說完轉身背向他。

他接過發圈,望着眼前如瀑般的秀髮一時不知如何開始。他猛想妹妹往日都是如何扎頭髮的,想了一會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穀雨察覺身後的他久久未動,說:「把我所有的頭髮兜在裏面,繞幾圈就成。」

得到指示,他試着用雙手攏起她的頭髮,用發圈套上去,繞上幾圈,再把頭髮沿着發圈環繞,最後的發尾壓在發圈下面,一切水到渠成,頭髮被綰成了一個髻。

穀雨伸手向後摸了摸,覺得沒問題,轉身對他說:「謝謝你啊。」

他臉上風輕雲淡,心裏卻藏着喜悅,快步走到木籬笆外。遠離了燈光,黑暗更加肆無忌憚,雖伸手不見五指,可盈盈的發香猶繞指尖,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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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己之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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