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初二

第一章 七月初二

「徐老師,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高三二班教室的門被推開,班主任柳筠黛探半身進來,長發、精巧容顏,寬大的教師工服在胸前處稍顯緊緻。

「王老師,有事兒么?」數學老師徐冬梅放下粉筆,詢問。

「找個學生。李白,你出來一下。」柳筠黛先是歉意一笑,然後提高聲音喊道。

教室的最後一排站起一個男生,膚白,長發甚至擋住了大半清秀的臉頰。

走廊里,柳筠黛開口:「你爺爺把電話打到我這給你請一周的假。你收拾一下就先回去吧。」

李白聞言,點頭。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高三還請假,是出了什麼事情么?」身高一七五的柳筠黛抬頭詢問自己的學生。

李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搖頭,準備轉身。

「都快畢業了,你這頭髮到底什麼時候剪?!當校規不存在是吧?!」柳筠黛叫住李白。

李白低頭打量一番,道:「我記得校規還師生穿着都要穿着得體。」

說罷,李白轉身,屁股就被柳筠黛踹了一腳。

沒踹動。李白也沒回頭,只撩了一句:「還有不能體罰學生!」

匆忙趕回家的李白看着眼前有些佝僂的老者,問:「為什麼突然給我請假?還請了一個星期。」

「我要死了。養你這麼久,給我守個頭七不過分吧?」佝僂老者端坐在客廳的羅漢榻上,放下茶杯,說道。

「裝神弄鬼!」李白皺眉,罵道:「什麼歲數了還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自己的事兒,自己知道。跟神鬼何干?」佝僂老者擺了擺手,道:「跟我喝杯茶吧。你進門之前我已經叫了救護車。」

說着,老者又咂么咂么嘴,道:「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道解虹化,但一是要敬畏如今的天地,二也是怕給你留下麻煩。嘖,還真是遺憾啊。」

「是感覺哪裏不舒服么?」李白有些恍惚的問道。

「怎麼可能不舒服?終於要擺脫這具臭皮囊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舒服。」佝僂老者說着,竟然伸展直了身子。

「您今天這是抽的什麼風?!」李白似乎有些生氣了。

「莫慌。莫慌。」老者說着,給文歧也倒了一杯茶,道:「其實該喝酒的。」

李白扶著沙發的把頭坐下,端起茶杯,沒好氣的說道:「是該喝酒。」

「哈哈哈。」老者笑,跟李白碰了一杯。

李白茶水人口,酒氣甚濃。然後他抬頭,眼神複雜的看着老者。

「賬戶密碼你知道。保險箱密碼你也知道。所以我也實在不知道該交代些什麼啦。不如就這麼喝一杯茶……」

李白喃喃打斷:「是酒……」

「好。酒,酒。」老者笑道。

「老爺子。有些玩笑開不得。」李白調整了一下呼吸,才道。

「倒還有些許遺憾啊。沒見到你結婚生子。對了,你那個班主任,她是個能生兒子的。我算一下啊……」老者說着,還真掐算了起來,隨即道:「你倆生的孩子就叫李煜如何?」

「……」李白。

「別浪費時間了。你還能問我一個問題。」老者。

李白抬頭,看着滿客廳供奉的牌位神像,沒好氣的問了一句:「那您就說這個世界上有鬼神嗎?」

「沒有!」老者回答的非常篤定。

李白就笑,再看向老者時發現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就在李白愣神的時候,隱隱聽到了救護車的響聲。

七月初二,在臨江省某個圈子裏頗有名望的「真人」張益潮仙逝。

救護車拉走遺體、醫院開出死亡證明、殯儀館火化……

「小夥子,你在幹什麼?!」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都說他是個得道高人,怎麼就沒有舍利呢?」李白一邊扒拉着骨灰,一邊回應。

「咱們這爐子多少度?!還舍利!?金子都燒化了!你這是對先人不敬!」工作人員沒好氣道。

李白抬頭,很認真的對工作人員說:「如果連他都沒有。那麼這個世界上就都沒有了。」

「你……唉……」工作人員剛想罵人,卻被他的前輩拉遠。

「陳叔,您拉我幹什麼?!」工作人員對身後那人說道。

「剛倒出來的人骨灰多少度?」陳叔問。

「兩三百多度吧?怎麼了?那小子想錢想魔怔了!」工作人員憤憤不平的說着。然後,他愣住了。

兩個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徒手扒拉着甚至還在發紅的骨灰的李白……

家裏的祭堂是現成的,所以李白要做的事情倒也不多:

從庫房裏拿出空白的排位,寫上名字,放在骨灰盒前面。

點上香火,倒滿酒後,文歧從屁股口袋裏拿出香煙,點燃。

傍晚,正只穿着一身寬鬆睡衣癱在沙發上的柳筠黛接到李白的電話。

「喂?」柳筠黛聲音慵懶。

「嗯。」李白輕哼。

「嗯?」柳筠黛地坐起,睡衣卻只滑落到了胸前。

「……就是想打個電話。」沉默了一會兒,李白才道。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柳筠黛提高聲音。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李白輕吟。

「……老人家他……」柳筠黛放低聲音試探。

「他通道的。羽化對他來說是大解脫。」李白。

「明天……要不我現在過去?」柳筠黛斟酌道。

「我還是想再單獨陪陪他。」李白。

「那……你難受了就給我打電話。」柳筠黛。

「嗯。」李白。

是夜,靈堂前,沒開燈。

屋內光源只有香火蠟燭,還有李白嘴裏的煙頭明滅。

道家有送亡者的經文,李白卻念誦起了《道德經》《清凈經》以及《太上感應經》等經文。

原因無他,張益潮生前常常念叨罷了。

對了:

張宅,嗯,如今是李宅了,並未存一本經書。

李白會念,完全是因為自小聽張益潮的念叨,自然而然的也就記下了、懂得了。

就這麼念著,念著,李白便進入了物我兩忘的澄明狀態。

此為定。

李白第一次進入此狀態時,不會超過三歲。

因為他還記得自己上幼兒園時,就經常因為不自覺的入定,被驚慌失措的阿姨送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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