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知書

第一章 通知書

「老奶奶,這是施子貢的家嗎?」一個郵政人員手裏抓着一封快遞件,向在門口給南瓜藤去皮的老奶奶問道。

「講什麼?聽不懂啊。」老奶奶用拗口的普通話回應道。

「我說,這裏是施子貢的家嗎?」快遞員下意識地加大了分貝,有些滑稽,因為老人是聽不懂,而不是聽不見。

老奶奶聽到了自己孫子的名字,再三確認下,她手指家裏西側山坡,意味着他在那裏。

快遞員微笑着告別老奶奶,騎上了自己那略顯破舊的三輪車,往山坡上開去。

「是施子貢嗎?!你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快遞員笑着往山坡上正在揮舞鐮刀的身影招手喊道。

「噢!是我!我這就下來!」那個少年喜笑顏開,一股腦從山坡上沖了下來,在快到達快遞員面前時,一個不留神滑倒在地,快遞員趕忙拉他起身,順便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嘿,真是我的呀?」少年樂呵著問道。

「是的是的,不會錯的。來,交給你了,年輕人可真不簡單呀,比我們這些人有出息多了,以後就可以當一個共和國的軍官了,真棒。」

快遞員笑着兩手遞過錄取通知書,並拍著少年的肩膀,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少年兩手擦了擦自己的衣角,笑呵呵地接過錄取通知書,當着快遞員的面拆開信封。

一個大門標誌樹立在那封錄取通知書上,那是軍校的大門,他已經半步踏入軍校的門檻。

「叔,來我家吃飯!我親自下廚!」少年拉着快遞員的一隻手,趕忙把他拉到自己家的位置。

「嘿呀,不用了小夥子,我還得繼續送信呢,你們這小村出的人才可真不少。知道施然和施中傑的家在哪嗎?我剛剛給施凈洲送了一封,他也和你一個學校呢。」

「我們約好了一起上軍校的,就我們倆一起,其他兩人都沒被錄取上。叔,走嘛,至少喝口水,表達一下敬意。」少年笑着撓著頭說道。

「好好好,我送你到你家去,喝口水可以了吧,你這小夥子還真熱情。」

「嘿,沒啥,走吧。」少年直接爬上了三輪車的位置。

快遞員無奈笑着,這少年倒是一點兒都不怕生,感覺和誰都能聊得來,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路上三輪車緩緩行駛着,風拂過少年的臉龐,他一直樂呵著,自己從小的理想,總算是邁入了半個門檻,不斷接近著自己的夢。

「叔,施然他家在這條路上坡一直沿着走,他家就在路口上,我給他發了微信讓他出來等著了,中傑他家則是挨着施然家的下邊。」

「好,曉得了,到你家了。」

少年一個起身跳下車,直奔門口的奶奶,然後就立馬進屋倒了杯水,急匆匆地跑出來遞給快遞員。

「好了小夥子,我走了哈。」快遞員向少年揮了揮手告別。

「好的叔,路上慢點開,注意點,安全行駛啊。」少年也對着已經倒車離開的快遞員揮手告別。

「好,知道了。」快遞員背對着少年揮着手,一路爬坡而行。

那天晚上,少年一家都在其樂融融,十八輩貧農的家庭,也總算有了這麼點出人頭地的感覺。他的家境不好,並不是因為真正意義上的窮,而是他攤上了一個廢物爹。

他爹也得有個五十歲左右的年齡了,整天不務正事,釣魚摸蝦是他的日常生活,而吃喝嫖賭抽則是他的嗜好,得虧沒有被抓到過留下案底,這要是出了這麼一遭事,他的政審絕對過不了。

他爹嗜酒如命這也就罷了,還經常在酒後發泄毆打家人,母親右手拇指骨折過,沒有得到什麼治療,因為窮,得供他家兩個孩子讀書。少年沒少和親爹干過架,從自己上了初中以後,父子倆人就成了仇人,他爹沒喝酒還好,大家都一直會沉默著做自己的事情,偶爾還會喊少年吃飯,他做的飯菜是香,但是喂狗自己也不會去碰,免得欠人情,是的,父子之間就是個仇人的關係。

酒後情況就不一樣,他爹醉醺醺回家的時候,免不得嘴賤上這麼幾回,這下可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言不合就打起來,拿刀抓磚頭就是揍,不論生死。

這也就練就了少年的一身本領,樣子遺傳母親,長得些許清秀,畢竟父母也算得上長相過得去的關,只是母親為了供養一個家庭,日晒雨淋幾十年,早也褪去了年輕時的那般秀麗。他個子不高,撐死一米六齣頭,瘦胳膊細腿,但是打起架來特別狠,成績還好。這就有了兩個極端,好學生不敢輕易接觸,壞學生不敢輕易侵犯,不過正是這樣他倒是混得很開,自己伶牙俐齒的,碰上的老師無不說他聰明,因為講義氣,在學校經常性幫忙背黑鍋和包庇,這就獲得很多人的尊重,到了哪遇了誰,他都聊得開,哪個道上的人都認識這麼幾個,久而久之名聲也大,很多那些社會上的混子們還和他稱兄道弟,不過他們的事他從不摻和,違法犯罪可不碰,這是他的底線。

他自幼便知母親的不容易,一個女人家的,卻撐起了三代人的責任。他爹是上門女婿,父母也是相親認識的,同一條村子,兩人年紀都大了,而且年齡相仿,他爹便認了媒婆當乾媽,上門提親,那會兒母親並不在家,而是南下去打工,臨近過年時,奶奶一封書信便讓她回家結婚,兩個人稀里糊塗地在了一起,本以為男人是個好人,因為男人自幼便辛苦工作,跟在他娘身後一直忙碌幹活,自己的大哥死得早,他排老二,自然而然要為兄弟姐妹們着想,便放棄了學業,名義上是這麼說,實際上是自己遊手好閒不務正事,哪來的心思讀書。因為母親一家,男丁稀少且殘疾,家中沒有子嗣可繼承香火,那個男人信誓旦旦說會養活這一家子,母親就勉強和他在一起,那個時候婚姻包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舊在農村紮根,老一輩的思想加上自己念的書少,沒見過什麼世面,自然而然便只能就此決定自己的下半生。

這下可倒好,男人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痞子,女人懷着孕都會毆打,不會去工作,想着自己是上門女婿,那就是嫁過來的,娘家人成了婆家人,他們得養著供著,這麼一頭白眼狼從外頭進到屋子裏當了土皇帝,這個家庭徹底破裂,弄得雞飛狗跳。

少年長大了也看開了,他誰也不服,小時候一直忍氣吞聲任由男人酒後發瘋,把他當小狗似的踹著發泄,從那天起他就再也忍不了了,一塊板磚下去,男人住了院,可是這人記打不記痛,依舊酗酒如命,依舊我行我素,到老了都那麼幼稚,渾渾噩噩過着他的一生。

那天風雨交加,男人喝醉了酒淋成落湯雞回到家,少年在那看書,就在全神貫注地盯著書時,不經意間便挨了男人一巴掌,責備他為什麼親爹在外頭淋雨,自己還能這麼悠然自得,少年二話不說就是一腳踹過,男人便沒了重心倒在泥潭中,少年沒有放過他,騎在男人的身上一拳一拳喂著男人,這就是少年送他的醒酒湯,那個男人躺在泥潭當中,衣物髒亂,鮮血直流,之後便被母親拉着回了房間。

男人過後血口噴人,罵咧咧說着自己上門女婿一家人欺負他,連自己的兒子都被教養成小流氓,這個白眼狼可真就這麼反咬一口,女人早已忍受夠了這日子,一氣之下便將他的行李一股腦地甩在院子上,那個男人收拾著,還不忘丟了一把刀甩到女人那邊,結果就是刀刃劃破了女人的頭皮,鮮血直流,那個男人便溜之大吉。

今後幾年,家中沒了那個男人,一家人的生活便有了些好轉,不過兩個叔叔,本應該叫做舅舅的男人,都是殘疾人,一個還算身強力壯,某一天晚上,那個他叫二叔的男人和他打着手語,說是要南下找份工作,以後供他上學,少年五味雜陳,反倒是這麼一個殘疾人,更像自己的父親。爺奶二人年事已高,幫不上什麼忙,母親養著這一大家子,偶爾會有這麼幾句怨言埋怨,少年清楚的知道母親不過是埋怨那麼幾句痛快話,發泄發泄罷了,這麼一個大擔子壓在身上,別說一個女人了,就是十個男人也難扛。

那次以後少年更加發奮圖強地學習,並涉獵了不少東西,軍事政治思想,他早早建立了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因為他正是出身於這麼一個根正苗紅的無產階級。

那個男人偶爾會來,並且常在深夜打電話給母親,沒什麼好話,都是白眼狼反咬的話語,有次假惺惺地回來認錯,實際上他的這種行為做了不少,母親多次原諒他,但是這次卻沒有,而是什麼話都不搭理,彷彿那個和自己二十來年共枕的男人就是一團屁,是的,一團屁,聞起來還臭。那次以後,男人便離家出走,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什麼,只不過偶爾外出回來的人,會說男人曾經在酒桌上說寄錢回來不少,母親則是白着眼回應道:「他給你帶回來了?我可沒見到?」對方立刻啞口無言,這種鬧劇發生不少。

——

今晚算是揚眉吐氣,母親夾帶着淚水嗚咽地說道:「我兒總算出人頭地了,這些年的苦吃得值了,值了。」

「我這輩子啊,培養得出這麼一個孩子,心滿意足了呀,你弟弟以後不求他能和你一般,你是長子,受的苦不少,吃夠了苦,以後路就好走不少了呀,總算揚眉吐氣了,那個混蛋成天到晚罵我做夢,今天好了,我兒子給我掙臉皮子回來了,往後村裏還有人敢瞧不起咱家呀,那個廢物,我就是讓我兒子打着他的臉!」……

母親的話很多,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受盡風霜的女人,為了他真的很不容易,她大可以丟下全家,跑出去嫁別的男人,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她正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受盡屈辱艱難拖着一大家子爬行着,村裏人的風言風語不少,當年母親是第一個外出工作的人,那時候別人可說她賣身子吃飯,現在好了,揚眉吐氣了。

——

時間過了半個月,老人們的習慣,喜歡看風水看祥日,圖個吉利。這天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讓村長召集村裏的人都出來開個會,老人語重心長地說道:「時間也看了,就定在明天吧,咱們這個小家族搬遷到這裏來定居,三百多年了,清朝時候還出了個武狀元,每一年都有後生考上大學,這是老祖宗們的庇佑,但是今年不一樣,今年土生土長的四個後生都夠爭氣,一年考上四個,不容易啊,前所未有啊。我們呢,也給這些後生一點鼓舞,明天呢,全村裏人都來,後生家裏頭的啥親戚都來,大家聚在一起,開個席,讓後生們呀,都高興高興,也讓他們呀,當一當村裏頭那些娃娃們的榜樣,好不好?」老人最後三個字說得特別響亮,四家人合夥辦酒席,那場面絕對和過年一般熱鬧。

台下有人歡喜有人愁,開心的是這四家人比較親近的親戚,他們聲音特別響亮,愁的人則是關係沒那麼近,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閑着沒事還得隨個禮,有的甚至是仇人,比如施子貢家附近的鄰里鄰居,他們看不起施子貢一家,出了這麼一個後生,嫉妒心免不了的。

第二天辦酒席,熱熱鬧鬧的,施子貢和其他三人也不斷的敬著酒。

「子貢啊,厲害,打小看你就聰明,現在看來眼光沒錯呀,伯敬你一杯,嗨呀,鄰里鄰居的,出了這麼一個好後生,咱也跟着沾沾光呀。」一個年近半百的大漢笑呵呵地給施子貢敬酒,施子貢也特有禮貌地回著酒,殊不知他這兩家關係最差,這場面看得溫馨,兩人心裏怎麼想的只有他們自個兒知道。

大姨一家給施子貢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表哥用那斷了半截食指的右手掐着他的臉,大姨一家雖說在隔壁村,但是兩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樣,啥事互相幫忙,啥難一起渡過,他拉着表哥的右手,心裏很不是滋味兒,那眼眶裏的淚水一直在打轉着,表哥那曾經的補償費,半數借給他家起房子,他心裏是記着的。表哥那年受工傷的時候,母親一直照顧着他,因為家裏窮,表哥初中沒畢業就輟學打工了,那時候施子貢買了高鐵票,一路幾百公里下去替換母親照顧表哥。這場酒席有真心的也有假意的,小小一個村莊,人情社會就表現得淋漓盡致。

——

過後不久,施子貢和三個發小就結伴一同進省城打工,這是很多農村家庭孩子都會經歷的一件事,進大學前,應該體驗一把真正的勞動,因為踏入大學就已經半步踏入社會。

人活着不容易,有的人身居高位不愁吃喝,有的人活着就已經竭盡全力,在這樣的背景下,懂得騙自己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施子貢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的環境,想要不勞而獲只是一種不存在的幻想,必須靠着勞動才能換取價值。但是這種價值不應該有剩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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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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